安连奚茫然抬头。
温木指着他的脸:“好红啊,我现在就去请太医过来。”
安连奚反应了片刻,把人叫住,“等等,不是发烧。”
温木更加迷惑,“真的不是吗?”
安连奚错开和温木看来的目光,认真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在被子闷太久了。”
“是这样吗。”温木信了,然后带了点不符合年龄的老成,劝告道:“少爷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在被子里待久了把人闷坏了怎么办。”
安连奚讷讷点头,“我知道了。”
温木清秀的眉眼一弯,“少爷,早上好。”
安连奚也扬起唇角,“早上好,温木。”
脱离了安府那个泥潭,日子越过越好,温木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喜欢现在的少爷。
以前的少爷可能活得实在压抑,被父亲厌弃,弟弟压制着,连府上的下人都能踩上一脚,每天都阴沉沉的,看起来只会觉得活着太痛苦了。
温木给安连奚梳理着长发,蓦地说道:“现在的少爷,很好。”
安连奚一滞。
温木感觉到了啊,他和原主的差异。也是,到底是从小到大都呆在一起的。
倘若安连奚没过来,原主会在嫁入王府的当夜发病而死。可到底是自己取代了对方,接替了他的一生,他也在想原主去了哪里。
但是温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毛骨悚然了起来,“少爷……现在还想吗?”
安连奚下意识道:“想什么?”
温木犹豫,慢慢说了一句,“自尽……”
少爷曾在身体病痛的折磨下,以及日复一日的精神压迫下想过死亡,对他而言,那个时候死确实是一种解脱。
安连奚蓦然瞪大了双眸。
温木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梳子一放就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温木说错话了。”
现在的少爷过得很快乐,怎么会想死,温木加上后悔自己没过脑子的话。
安连奚见到温木下跪,也忘了刚才那一瞬间打心底忽然涌起的一股强烈破坏欲,转过去扶他起来,“没事没事,你没说错什么。”
是了,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原主会想过去死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还没死,自己穿书了。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还有着相同的姓名,可本质上却是不同的,生活、经历,完全不一样。但这也许是一种缘分,但终归自己欠对方一条命。
正在这时,脑子里一道声音倏然响起——“那你就去死!”撕心裂肺的声音几乎响彻脑海,震得安连奚脸色一白。
温木刚站起身,就见安连奚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转为苍白,也慌了神,一把扶住他,急切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此时此刻,温木急得不行。
刚好端着水盆过来的映恬和映红连忙冲进里间,“发生什么了?王妃出事了?”
安连奚已经被温木扶着坐回了椅子上,正闭着眼,额角已经沁出了几丝细汗。
映红赶忙走上前替他诊脉,同时对放下铜盆的映恬,正色道:“快去请太医。”
她担心自己的医术不够。
映恬点头,正欲出门,就被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阻止,“不用、不用请太医。”
“王妃?”映恬回过身。
安连奚抬眼正望向她,说道:“我没事。”
映恬迟疑道:“可是……”
安连奚说:“真的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疼。”
映红把着脉,也没摸出个什么名堂。她耷拉着眼皮,觉得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待精进,“真的不用请太医吗?”
安连奚:“不用。”
温木也犹豫,“少爷是不是因为我刚刚的话……”
他还在自责着。
安连奚看他:“不怪你。”只是方才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个声音,令他有点不适。
特别是那句话里的内容。
让他……去死。
想到这里,安连奚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几分,看得另外三人心中着急,几人面面相觑,在想着要不要违命去把太医带过来。
安连奚在这时又道:“我再睡会。”
闻言,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们只是仆。
温木连忙上前搀扶。
安连奚想摆手说不用,但见温木担忧又后悔的表情又滞住,伸出手去由着他扶自己行至榻边,而后合衣躺回了榻上。
另一边,映恬和映红对视一秒。
映恬点头,“我去找王爷。”
宣明殿前正在进行着早朝,群臣上奏,再由圣上裁决。
今日没有什么大事,唯有岐王、六皇子南下归来,赈灾一事圆满完成,使龙心大悦。圣上赏无数珍宝,又令两人六部轮值。
六部轮值,于皇子而言是何等殊荣。
这两位一个是前皇后所出,一个是现任皇后之子,陛下如此重视也无可厚非。
薛时野对此不甚在意,下朝后便无视一众上前道贺的大臣。薛云钦但是慢了几步,与其余朝他祝贺的大臣寒暄了几句,目光掠向离开大殿的那道人形,眼眸微暗。
待快要行至午门,有人对六皇子谦恭有礼的态度称赞有加。
而对岐王并未有过多看法,对方作风一贯如此,众人早已习惯。只是后者平日除了大朝会,鲜少有出现在朝堂之上,如今六部轮值的旨意一下,他们怕是要时时见到这位了。
薛时野还惦记着在他寝宫里睡着的人,脚下犹如生风般,最先出得午门,继而便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映恬,当即眉心一拢。
心底有瞬间的恐慌,等听清映恬说的话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怎么会头疼?”他才刚离开,就头疼了。
映恬不敢吭声。
安连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头疼,但缓过最初那一阵后,头疼的症状也在不断减轻。他窝在榻上,手脚渐渐冰凉,慢慢觉得有些冷了。
夏日过去,天气已然转凉,他的身体又不好,除了发烧,根本没办法自己发热。
每当这个时候,安连奚就无比怀念薛时野的怀抱,暖和又舒适,那种身心都平和安宁的感觉带给他无限的满足感。
他半阖着眼,床幔半掩着,光线隐隐透过薄纱穿进来,安连奚意识慢慢模糊。
直到眼前的光似乎亮了一瞬,熟悉的温暖混合着一丝清冽的气息靠近,他似有所觉,“王爷。”
“嗯。”
安连奚听见耳边应了一声,轻而柔。接着,他被整个抱进了一个温/热的所在,“你回来了。”
“回来了,”薛时野把他从榻上抱起,手掌覆盖在他掌心,“怎么这样冰?”
安连奚仍是闭着眼睛,眷恋地往他熟悉的胸膛埋去,“有点冷。”
薛时野又把人抱得紧了紧,用薄毯将他整个圈进怀中,“头可还疼。”
闻言,安连奚稍稍睁开眼睛,心知是应该是映恬她们告诉了对方,于是略摇了下头,“我没事。”
薛时野没说话。
安连奚:“真的没事。”
像是为了证明,他微微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
薛时野没让他下地,拢着人,视线在他脸上扫过。
比起他去上朝前,这人面上似覆了一层病色,唇瓣略显苍白。尚未束发,乌黑的发丝垂落,衬着那张并不大的脸上愈发白了,带着几分青涩朝望来。
薛时野敛目,克制着没有多看,喉头攒动,“那我们回家。”
安连奚点点头:“好。”
薛时野带着人走出宫门。
高公公不知何时过来的,见薛时野抱着安连奚出来后愣了愣,“奴才等了许久也没见着殿下,没想到您竟已回来了。”
原本他是得到明康帝的命令,在下朝后就把岐王叫住的,没想到薛时野动作那么快。
且看眼前这情形,高公公顿了顿,“您这是……”
薛时野:“回府。”
高公公露出一个苦笑,“陛下还想请殿下前去共用午膳。”
薛时野不欲多说,怀里这人本就虚弱,他不想再次耽搁太久,于是继续抬步朝前走,只留下一句:“替本王谢过陛下。”
高公公愣在原地,这让他怎么交差啊。
最后还是张总管过来提了一嘴,“王妃身体不适,王爷急着带王妃回去呢。”
高公公一听便了然地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那我这便回去复命了。”
张总管同他颔首,跟上了前面两人。
明康帝听到高公公的回复也不恼,甚至开始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你说,奚儿身体这么差,会不会……”
高公公赶紧‘哎哟’了一声。
明康帝回过身,长叹口气,“朕也是忧心,你快去库房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都送过去吧。”
“是,”高公公接口,并奉承了一句,“还是陛下疼岐王啊。”
明康帝闻言,忽然苦笑了一声,帝王的威仪似乎都比人前要少了几分,脊背略略佝偻着,“朕疼他,可他不理解朕啊……”
高公公立时出言安慰:“殿下会理解的。”
明康帝:“他恨朕。”
恨了好多年。
高公公抿抿唇,不敢出声附和,同样也无法找到理由接话,毕竟……这是事实。
岐王厌憎帝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即便明康帝贵为九五至尊,可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认同,“朕,错了吗……”
高公公猛地把头垂低。
没有人比他这个贴身近侍更清楚,岐王是明康帝最期待的孩子,不仅是因为对方是他第一个嫡子的身份,更是因为孝贞皇后乃明康帝此生挚爱。
可……
对方也确实算是死于帝王之手,死于那一场权利倾轧之中的牺牲品。
皇家的秘辛太多太多,谁又说的清。
高公公以为,连明康帝自己都没看清,岐王恨的究竟是什么。
另一端,薛时野把人安置上了马车,两人一同上了软榻,“手给我。”
安连奚坐在他怀里,伸出凉意冰凉凉的手,一下子就被薛时野攥/入了掌中。
但是下一刻,他的手被放进了对方胸/前的衣襟之中。
安连奚呆呆抬手。
薛时野眸光沉静,“脚。”
安连奚心头一跳,把脚缩了缩。
结果还是被一双大掌扣/住。
薛时野将手垂在两侧,把他两只同样冰凉的脚握/入了掌中。
有内力加持,使得他的掌心暖烘烘的。
安连奚红着耳朵,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血色,颤/动着眼睫,“你、你放开我。”
隔着罗袜的双足依旧敏/感,被人这样握在手里的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薛时野低着眼看他,没放,“太凉了。”
安连奚往回收腿,没收动,他只好去看薛时野,眼神祈求。
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招人。
薛时野沉着眼,“再暖暖。”
安连奚无法,对方这也是为了自己好,不过他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变红了。
没过一会。
整个人就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
“现在暖了!”安连奚感觉到热了,急急忙忙开口。
薛时野倒是十分守信,真的放开了他。
安连奚松了口气。
薛时野捻了捻指腹,似还有些留恋,问他:“今天怎么会忽然头疼的?”
安连奚一怔,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薛时野半是无奈半是叹息地把人往怀中一压,“睡会吧。”
安连奚点头,双手环在他腰/间,趴/伏在他身前。
半睡半醒间,安连奚听到薛时野问他,“要去见外祖母吗?”
安连奚没多想,软声道:“去吧。”
薛时野捋着他柔顺的发丝,有些漫不经心,“好。”
但在前往定国公府前,薛时野先带他回了王府,提前接到通知的厨房已经准备好的膳食。
刘太医也早早候着了。
安连奚躺在薛时野怀里,被对方抱来抱去也没有醒,手被薛时野抽出来了一只,递到了刘太医面前。
刘太医眼神丝毫不敢乱看,眼观鼻鼻观心地把完了脉,“回王爷,王妃脉象和往日没什么差别,一切正常。”
薛时野淡淡道:“但他今日头疼了。”
刘太医并未见到安连奚头疼时的样子,此时有点不知怎么说才好。心说正常人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不过是头疼了一下,并无什么要紧。
不过思及王妃的身体,王爷会这般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温木此时走上前同太医绘声绘色地将安连奚头疼时的模样描述了一遍。刘太医这才微微凝神,有些棘手,听起来好似很严重的样子,果真是马虎不得。
薛时野在一旁静静听着,闻见温木说安连奚脸色发白,额间顷刻便布了一层冷汗时,握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骨泛白,手背鼓动着道道青筋。
‘咔擦’一声响,打断了温木的话和刘太医的沉思。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王爷面色冷沉,浑身气压极低。
而那发出声音的——椅子扶手断去了一截。
刘太医当即便跪了下去,是他学艺不精,差点害了王妃。
温木见他跪了,也跟着跪下。
薛时野黑沉的目光扫向刘太医,吐出两个冷淡的字眼,“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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