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疏为自己解释:“你们不会不知道仙门的做派吧,把廖霜明交上去,他最后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罚一下,根本不能解心头之恨啊!我直接杀了省事,绍芒,你肯定能理解我,你和我一样的。”
绍芒很不想承认,但此事,她真觉得廖霜明该死。
若真将廖霜明带到璇衡宗审问,最后不痛不痒又给放了,那些死去的人何其无辜。
周扶疏道:“我做事一向很让人信服。”
云宝鸢冷嗤一声:“鬼才信。”
周扶疏挑眉:“宝鸢,我真是白教你了。”
“我让绍芒来肤施城,她不得不来,为何?”周扶疏道:“因为廖霜明在我手里,她若不来,我将消息放出去,别人就觉得她是见死不救,将来她在修真界的名声可是要比廖霜明还臭了。修仙的嘛,都提倡以德报怨。”
云宝鸢无法否认,便道:“那你深夜在此,又想做什么?”
周扶疏温和道:“我当然是为你们解惑来的。”
绍芒悄悄挨着司翎萝,心想,要是周扶疏有什么动作,她好及时保护师姐。
周扶疏眼尖,看到这一幕后,面容稍滞,忽然拊掌一笑,“翎萝,我真的,为你高兴。”
司翎萝的脸埋在黑夜中,瞧不仔细。
周扶疏道:“行了,我们说正经的吧。”
三人都心怀警惕。
周扶疏往前一步,那三人就后退一步。
周扶疏见状,道:“我可要伤心了,你们对我这样防备,接下来我们怎么合作呢?”
云宝鸢极其嫌弃,“谁要跟你合作?”
周扶疏劝道:“别着急嘛,等我说完,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绍芒思虑间,听司翎萝冷声说:“长话短说。”
周扶疏如蒙大赦,抚着胸口,像是听到什么暖心的话。
“这里的事,因寥霜明而起,但与他也只有这点关系。”周扶疏捋着袖子,“廖景明,是廖霜明杀的。”
此话一出,三人纷纷呆立。
周扶疏看到她们的反应,很是满意,“杀廖景明的原因也很容易猜,见色起意,他想要靳羽只。”
“所以廖冰绮指认靳羽只,看似是在陷害,其实是在救她?”绍芒道:“廖景明一死,他与靳羽只多走动,那他也可名正言顺……”
周扶疏微笑:“是。尽管说出去仍然不好听,但某种程度上,也算佳话是不是?一个失去了丈夫,一个失去了弟弟,两人在哀伤的过程中相知相爱。”
绍芒当下觉得,廖霜明死了不算,得鞭尸。
云宝鸢惊骇:“我知道的不是这样啊!”
周扶疏轻笑一声:“宝鸢啊,仙门的水深呐,你别轻易相信。”
云宝鸢依旧不领情,道:“那后来怎么又说寥冰绮是凶手呢?”
周扶疏道:“只能是她啊。她自己深陷泥沼,还妄想救人,简直痴人说梦。”
绍芒愕然抬头,看了看周扶疏。
她知道,周扶疏一定给廖冰绮挖了一座坟。
而廖冰绮,已经躺进去了。
第50章 以后离我师姐远远的
周扶疏发现几位听众的眉毛不约而同皱起来。
她面含微笑, 如受冤之人那样无奈,“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谁都坑, 说实话,我也很同情这些凡人的, 修真界望仙境界的人也不多,我算是其中一个, 对凡人嘛, 自然能帮衬就多帮衬。”
她说话总是虚多于实, 无从分辨,一般情况下,听者都会选择不信。
周扶疏循循善诱,摩挲着下巴, 像阵风似的, 绕着绍芒转了一圈, “都是同道中人, 我在厌次城确实行事不妥,但我知错了呀, 这不,我抓了廖霜明,惩恶扬善, 多正义的行为啊, 你们总要给迷途知返的人一个赎罪的机会,不能因为我堕落过,就否定我整个人。”
语毕, 她又转身看着司翎萝, 微微低头, 目光与司翎萝平齐。
“别人不懂无甚所谓,翎萝一定懂我了。”
她语声很轻,但幽漠祠堂只有她的声音,外面风抱树梢为她伴奏般,倒显得她是此界主人。
略微刺耳。
暮荷剑不知何时到了绍芒手中,司翎萝感觉到她挨近时,剑尖已经抵在周扶疏的心口。
周扶疏微愣,转而笑出声。
她无视暮荷剑的凛凛杀意,无视绍芒的冷淡,竟然朝着绍芒走了过去。
绍芒不怯,剑往前一寸,周扶疏笑容一顿,垂首去看。
胸口的位置迅速被血色侵染。
她像是不疼,“看到我的诚意了吧?”
绍芒淡声:“是对谁的诚意?谁又是你的同道中人。”
云宝鸢受到惊吓,呼吸都浅不可闻。
她不敢接近漩涡中心,便站在边上默叹。
云曦宁说的果然没错,周扶疏就是个疯子。
听起来她与绍芒已经见过多次面,情分难说,但她一定了解绍芒的为人。
她怎么敢赌?
难道她以为,绍芒的剑低着她,她往前进,绍芒就会像那些怯懦伪善的修士一样,苍忙收剑。
可绍芒不是。
她外表温文有礼,实际自立冷淡,绝不偏私。
那晚她向虞绾打听这个人,虞绾告诉她一件事。
在绍芒离开皇都的第二年,她从一头妖兽口中救下摩芸父女,只是年少执剑前途无量,一心除妖,可人心难算。
摩芸父女算计她。
那妖兽奄奄一息,在她身后意图偷袭,但以绍芒当时的能力,根本伤不到她。
摩芸的父亲为她挡了妖兽的一击,看似舍身相救,实则让绍芒欠下一份天底下最难还的人情。
这父女俩凭借这份恩情,将绍芒当成仆人操控了整整三年。
就在春末那时,绍芒不知有了什么机缘,大约是知道了真相,和摩芸几乎成为死敌,待摩芸没有丝毫情义。
云宝鸢知道此事时,打心底里觉得绍芒在皇都那种虚礼之地被养坏了。
哪怕摩芸的父亲真是为了救她才挡下妖兽的一击,那也是应该的。
她是为了救那父女二人才有此一劫,事过缘散,互不亏欠。
绍芒却……
她太害怕自己亏欠谁,看似光正清明,但又何尝不是恐惧?
若欠了谁的情,她就要在那个人跟前矮一头,她不愿意,她心有惊鸿,不肯伏低,因此让自己那本该辉煌夺目的三年过得黯淡无光。
云宝鸢又去问了云曦宁。
因为三年前绍芒名满仙门时,云曦宁也有意将她收入门下,对她应该有所了解。
她问云曦宁,“绍芒是什么样的人,可否共事?”
云曦宁在调香,纷纭镜面讯时,人时有时无。
等她走至香案前,云宝鸢终于能在面讯中看到她的脸。
她其实心中有数,云霄派的人都对绍芒有所改观,云曦宁最多也只能说出一句‘璞玉难藏’云云。
可云曦宁却道:“她呢。”
倒了香炉里的香灰,手上没停,“她在家中为长,出门又被叫了个修仙者,事事自己要往前面冲,又不想有牵绊,被有心之人盯上,做了三年奴仆,也该是她命里有这一出。今生情缘是她自己认的,当然要及时醒悟。”
云宝鸢听着就吓坏了,“难道她身上有段惊世爱恨?竟然能够自己悟天机吗?”
云曦宁袖摆沾上香灰,她轻拂几下,道:“都是天机了,自己如何悟得?”
云宝鸢问:“那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是怎么回事?”
云曦宁坦诚:“我不知。”
云宝鸢急道:“可你都说什么今生情缘及时醒悟,怎会不知?”
云曦宁依旧坦诚:“我信口胡说罢了,这么说显得我懂得比较多。”
直到今日,云宝鸢也不知绍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今日,她又看到了不一样的绍芒。
这才是能与她一起为荆夜玉著书立传之人。
杀伐果决,是非分明。
那剑再没有更深。
周扶疏捏着剑刃,嘴唇稍显苍白,“你把剑拿过去吧,我错了,我再不说你们和我是同道中人了。”
绍芒识时务,此地情况不明,她也不想和周扶疏打起来,若周扶疏留了后手,师姐和云宝鸢就危险了。
她慢慢收剑,周扶疏却突然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无端抓紧了剑刃,用袖子将剑尖处的血擦干净了。
绍芒将剑收好,走近一些,找出一块白帕子,按在周扶疏的伤口上。
“以后离我师姐远远的,”声音很柔,如夏夜里卷过树梢的温风,保持在只有她们能够听到的程度。
下一句却恢复正常音量:“拿这个擦擦伤口吧,药我就不给了。”
听完,周扶疏的笑从眼睛溢出来那样,堆在脸上了。像是柔弱的枝上开满沉甸甸的花苞。
“我就说,我们是一种人。”周扶疏面色兴奋:“早晚有一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绍芒正疑心着,手背盖上一片凉意。
她转头去看,见司翎萝目含忧色,牵着她的手,“别和她多说。”
周扶疏狡诈,一言一语就能将人引上绝路。
绍芒神色和煦:“好。”
不经意扣住那只主动递来的手。
子夜已过,廖府东边的阵法已经势弱,可以去探情况。
三人正在商议,擦完血的周扶疏却插话进来:“几位,容我说两句?”
三人的视线都移向她。
周扶疏一副‘我不说实话就天打雷劈’的模样,“东边的小院住着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你们去了也没用。”
云宝鸢总觉得她有鬼:“好,让你说,你能说出花来吗。”
周扶疏挑眉,不管那剑伤多么不雅观,又往供桌上一坐,道:“这个事我知道得多。也愿意讲给你们听,或许听完,你们和我一样,都愿意施以援手。”
三人都默不作声。
“廖霜明还是落枫岛的客卿时,廖景明在肤施城已经声名狼藉,赌的昏天黑地,无人管束得住,再赌下去,家底就真的输光了,他家人就打发他去落枫岛寻廖霜明。
廖霜明在落枫岛也算混出来了点名堂,至少在八百客卿中,他是最为出色的一个,靳岛主也有意扶持他,打算将妹妹靳羽只许给他。
廖景明来了后,和廖霜明住在一处。可惜狗改不了吃屎,他到了落枫岛,又结识了些无心修炼的,又开始赌上了。
幸好他们赌的是金铢,若是灵石,他们兄弟俩就得把自个儿打剥打剥卖了。”
绍芒听得仔细,见她断在这里,想必是有意让她们来猜。
于是她道:“廖冰绮就去落枫岛送金铢了?”
周扶疏点了点头,“正是。廖景明脑子缩成一点,也就这点本事,怀疑家仆半路背金铢跑路,就跟他爹的家信中指名让廖冰绮来。廖冰绮虽是正室所出,可廖府宠妾灭妻,妾室两个儿郎,已经越了正室一大截。
廖府竟真的应了廖景明的话,给廖冰绮派了两个家仆,三人背上一袋金铢上路。”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绍芒的储物袋和乾坤袋,“他们凡人还是蠢笨,十万金铢,怎么也能买个低等储物戒或者储物袋了,怎么非要人背着金铢跋山涉水呢。”
云宝鸢抢先道:“她路上遇盗匪了?”
周扶疏惋惜地摇头,“不对。”
她又面带笑意,朝着司翎萝说道:“我要听你猜。”
司翎萝对这桩事了解的不深,只知道个大概,细枝末节却是闻所未闻。
“背着那么多金铢,遇上盗匪不稀奇。”
她看着绍芒,道出自己心中所想,“她最后将金铢一颗不少地送到廖景明手中了,她以为是千里送金,结果另有因缘。”
绍芒心中赞叹,师姐果然与众不同。
廖家兄妹和靳羽只的纠葛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周扶疏微笑,“不错。”
廖冰绮在家中不受宠,廖府不比皇家,能用在子女身上的金银人脉止那些,两个二郎用光了,女娘当然什么也不剩。
生母看破世间情缘,把自己的院子修整成一座小庵,在里面修经念善,不管尘事。
她闭门时,廖冰绮才五岁,头上戴的是下人戴的花,并不懂那扇门就此合上意味着什么。
光阴迅速,廖冰绮在府里跌跌撞撞长大。
给大哥二哥上课的是教出过状元的名师,她就去私塾听学,上课的是个老酸儒,动不动就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来教育她。
她厌烦极了,经常逃学。
廖冰绮后来回忆起这些,总觉得,她之所以没能成为一个为生民立命的人,都怪这个老酸儒不分时节的教育。
那老先生活了大半辈子,却不知道再正确的道理,也不能在错误的时候出现。
给一个顽童讲天地民心,不如给那些杀人魔讲慈悲立世。
瞎忙活。
寥冰绮在府里左右缝迎,当着面和两位哥哥卑躬屈膝,转脸就连人家的头发丝都得辱骂一遍。
她觉得府里的爹不是爹,哥哥不是哥哥,她就是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厮,当着面卖力忠心,背过身就唾弃无度。
送金铢这件事,对她而言就是天降巨富。
她的打算是在半路上弄死那两个家仆,背着金铢跑路。
去落枫岛要走水路,那晚,她准备好要将两个家仆淹死在水中,连易容的药都备好了,她决定逃出廖家。
她也是真倒霉,遇上的是一帮穷途末路的赌徒。
这种赌徒比盗匪还可怕,他们是真心将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来过,将每一餐当最后一餐去吃,亡命之徒,有何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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