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神芝此刻没有心思感叹周扶疏的坏品质,“如果阻挡不了,那就让该发生的发生吧。”
*
摩芸在肤施城大街上找了一整天。
她以为绍芒那么有钱,会住大酒楼,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带着司翎萝和云宝鸢缩在一家酒棚里,三壶酒一碟花生,酒壶空了,碟子里就剩下点花生皮。
三人不知在聊什么,聊得起兴,云宝鸢拍桌站起来,比划不停。
摩芸看到绍芒专注的神色,委屈立现,疾步走至棚口,喊了一声:“绍芒!”
绍芒轻移视线,看到她时反应不大,一如往常地皱眉。
倒是云宝鸢被吓到,心都从嗓子眼跳出来,两掌贴在桌上,缓了几息,回头就斥道:“好不懂礼,出门在外,不顾师训,厉声疾色,成何体统!”
摩芸一肚子火,但碍于云宝鸢的身份,压着未发,“宝鸢仙子误会我了,我只是见你们屈在草棚,担心罢了,却没想到惊扰您,好抱歉。”
云宝鸢内里不讲理,但在外面还是个很深明大义的人,脸色阴了会儿,很会就恢复如常。
“下次注意点。”
摩芸咬牙:“您教训的是。”
绍芒看到她这副模样,心觉好笑,但面上未显。
摩芸径直走到绍芒跟前,坐在她身侧。
云宝鸢对她意见更大了些,想骂两句,但是骂人的话绕来绕去都扯到师尊头上,在场的绍芒和司翎萝与她师出同门,她要真将摩芸骂的狠了,那这二人也得背上识礼不全的名头。
云宝鸢忍了又忍,终于将不满压下。
绍芒冷觑摩芸:“你就白坐这儿,要点酒去。”
摩芸克制不住地看了看司翎萝,总觉得自己落了下风,但是很快她就释怀了,听话地去和酒保要酒了。
她甫一离座,云宝鸢就道:“她来做什么,你们师尊不是不让她跟吗?”
她立即下了定论:“一定是偷跑出来的,快打发她回去,怎么还让她去要酒了?”
绍芒和司翎萝相视一眼。
绍芒道:“她身上带着避灵珠。不知从哪儿来的,反正我们师门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就算有,那也是我们师尊的囊中之物,绝无可能拿出来。”
云宝鸢道:“所以呢?”
司翎萝道:“若非师尊有意为之,她下不了山。”
“你们师尊在想什么?”云宝鸢道:“她显然只能当个拖油瓶啊,又帮不上忙,平白拖累人不说,看着就烦。”
这时,摩芸捧着酒壶过来。
方才让云宝鸢说了两句,她过来的这两步走的可谓端庄文雅,不过无人在意也就是了。
细议后,暂时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暮色之时,几人隐身进了廖府,直往东边去。
有座院子很是寥落,久无人住般荒芜。
昨日见到的那个女人看上去邋遢呆愣,不像被好好对待的样子,十有八九她就住在这儿。
推门进去时,绍芒发现,里面比她想象中还要脏乱。
甚至加持在此地的法阵都有破损,却未修补。
想来早前都是廖霜明在管靳羽只,可现在他被周扶疏抓去,生死不明,他府里的人也就不管了。
云宝鸢道:“我的本领也只够护你们一小会儿,你们快一点,别给周扶疏可趁之机,她要是也跟进去了,事情就大发了。”
绍芒点头。
她还是相信虞绾,摩芸应该是有用处的。
反正也不怕她捣乱,若她真有坏心,直接抓到乾坤袋里关着去了。
一扇门无声推开,里屋有异味散出。
绍芒微微屏息,进去一瞧,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个。
而此时,她与一具尸体无异。
按照周扶疏的说法,这就是尸体。
昨日她能出门行走,是因为妙乐乡快塌陷,她的魂魄在里面也不安生,感应身体,发了一回疯而已。
绍芒仔细看了看,试着在脑海中还原曾经的靳羽只。
落枫岛岛主的妹妹,自小被拿来与靳复谙比较,每次都是被贬低的那个,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衬托靳复谙。
但她从未怨恨靳复谙,因为她的痛苦是那些愚蠢的外人带去的,而不是对她寄予厚望的靳复谙。
摩芸见不得她这么看一具尸体,捂着鼻子道:“周扶疏都没告诉你入口在哪里,你怎么敢擅自来这儿?”
绍芒没理她,对司翎萝说:“师姐,在梦中之人,都与梦有连接,靳羽只的魂魄能在虚幻中感应现实的身体,从她这里找入口也并无不可。”
司翎萝道:“我和你想的一样,就是不知道不懂的人来做什么的。”
摩芸瞪眼,心生不满。
只是她却不能撒气,否则绍芒又要误会她尖酸刻薄,她只管忍着,好让绍芒看清楚,司翎萝到底是个什么人。
绍芒看着司翎萝笑了笑,拿出灵盘。
师姐身上有那么多秘密,又如此博学多知,怎么会是逆来顺受的人。
她喜欢师姐身上那些刺。
灵盘一瞬间暴热,浮向半空,最后停在靳羽只头顶。
很快,灵盘上方化出一团虚境,雾蒙蒙之下,是三个浮动之间交织成线的点。
摩芸靠近去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话刚说完,其中一个点发出光华,像颗逃命的星星迅速窜动,摩芸呆愣之间,竟然被吸了进去。
绍芒没料到是如此,立即护住司翎萝,要往后退,谁料另外两颗星星也交擦而过,紧接着各自发光,将她们二人也吸了进去。力道强的连魂都快吸出来了。
当她们三个进入妙乐乡后,灵盘竟然主动回到绍芒身上。
像是一条装满星星的隧道,绍芒被灵风推着往前飞。
她意识有些涣散,似乎有沉睡过去的征兆,最后一丝清明都用来想师姐。
师姐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司翎萝进入妙乐乡的那一刻就晕过去了。
也许是那一道神愿怕她受到侵扰,强行让她深睡。
她迷迷糊糊想明白,妙乐乡的入口并不难找,谁都能进,但主梦却是挑剔的,她们三人的关系和主梦中的关系网重合了,所以她们才进的这么容易。
周扶疏就是在说谎,诱她们进来。
忽然间,她好像做起梦来。
琉璃净火将周遭映红,生灵神静立葬神台前,疾棣伏在她脚下求饶。
她要杀光那些十恶不赦的、滥杀无辜的、为祸人间的、麻木冷漠的……
满天神佛都是以苍生为首的,凡尘中人人都是走正道的。
那些不顾苍生的神佛,要杀;
那些残害生灵的凡人,该杀。
司翎萝看到自己也出现在葬神台,跪着抓住生灵神的衣袍。
淡漠一眼。
“你也要阻我吗?”
司翎萝惊出一身冷汗。
第54章 绍芒清醒吗
司翎萝就在那样冷漠的眼神中坠落, 不知何时落地,膝盖是久跪之后的酸痛,魂魄和肉-身已经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难受至极。
她费力睁眼,一道奏疏砸在背上, 将她好不容易挺直的脊背再次打弯。
“世上冤情不计其数,有含了一口冤不肯死的, 有翻山过海告御状却死在半路的, 难道君上都要一一去管?人无完人, 世物难全,赵将军纵然有错,那也是为君上打下半壁江山的功臣,岂有为寥寥庶民发落将才之理?君上难道要开此先例。”
司翎萝抬眼看向说话之人。
穿官袍, 约是个一品文官。
刚才砸在她背上的奏疏也是出自他手。
听起来, 他话中的庶民好像是她。
高台之上的人朝服王冠, 眉眼含怒, 眉梢眼角收势平直细锐,唇色肃白, 是郁结心间,命不久矣的相。
司翎萝看清此人长相时,熟练地敛眼低眉。
果然。
不知绍芒意识是否清醒。
她来不及想, 台上之人已经起身, 眼中红丝缠绕,她身后的王座困缚了她,所以她拾级而下, 尽力远离。
满朝之人都知道, 王座上布满要人命的寒针, 坐在上面时,寒针长久地扎人。
司翎萝仍然没有抬头。
狭窄的视线只能看到覆地的长袍。
“是,他赵凡渊是将军,是开国大将,战无不胜,用兵如神,”君上仍旧克己,“但他欺辱的是我的百姓,他在吃百姓的血肉,自恃功高肆虐王城,逼着每个人对他感恩戴德。”
“赵将军劳苦功高,感恩戴德有错吗!”
“那你怎么不将自己的儿郎送到他府里去?只因他虏虐的是女娘,没干你吴慈兴家儿郎的事,你就要放纵他?”
“你去王城到处看一看,我们王城的百姓要逃难了!世无天灾,妖魔未现,我朝将士胜仗归来,怎么我的百姓还要逃荒啊!”
君上眼前又浮现出王城人人自危的惨状,那些尸体,那些横行霸道的军户,百姓被权势和道德这两把刀捅的血肉模糊。
吴慈兴义正言辞:“君上,臣都说了,人无完人,赵将军只是想犒劳军士。”
君上缓缓摇头,否认,“犒赏军士?国库拨下去的金银珠玉他看不上,百姓自请献上的粮草他不喜欢,一心想让我朝百姓的血为他庆功。”
“吴大人,我且问你,既然结果都是百姓的绝路,那我们费人费力打仗做什么?即便敌国攻破王城,取了我的人头,满城百姓的生活再也不可能比如今更加水深火热。”
吴慈兴认为她对赵凡渊有偏见,“君上太过天真,敌国占城,我们满朝君臣都死无葬身之地。”
君上惊讶地看着他,“满朝君臣……”
她悟到什么,“所以敌国攻城,吴大人只关心满朝文武的生死?这王城只有君王臣子配活吗?我今日,必要处决赵凡渊!”
吴慈兴怒道:“那谁来领兵打仗!”
君上淡声:“我。”
满朝无人敢出声,唯有吴慈兴不惧。
吴慈兴道:“君上怎能——”
一片温热的血流染地面。
司翎萝看到那血蜿蜒地朝自己流过来。
谁都没料到,君上竟然……拿剑杀了吴慈兴,吴慈兴那颗头在大殿上滚了又滚,最后死寂。
臣子全都伏跪!
君上慢慢走回高台,“吴慈兴,我看是无慈心。传旨下去,我要亲自监斩赵凡渊,有谁有异,现在便站出来,趁着本君剑未收回,让你们和吴慈兴一道去阴司聚。”
无人应答。
吴慈兴的血染湿司翎萝的衣裙。
她六识远超常人,嗅觉极敏,血腥味让她异常难受。
世道未免太残忍,次次都让好人去走独行路。
她粗略知道了前因后果,记忆又深陷过往。
葬神台上,大开杀戒的生灵神被天界围攻。
有人大呼:“荆夜玉疯了!”
司翎萝听到荆夜玉那句‘你也要阻我吗’,愣了愣,想摇头,却始终没动。
她要怎么说?
我内心不想阻你,可,你会死。
她当然知道荆夜玉反的是什么。
修道之时,人人告诉她,要为苍生献命。
可当她真为苍生献了命,飞升成为生灵神,看到的却是神界对凡人的残暴,神灵们的高高在上。
若早知真相如此,她何必要修行飞升?
神界若不虚伪,以慈悲渡世标榜自身,她来了这里也不会这样痛苦。
这是欺骗。
她是怎么飞升的?
魔族为祸人间,符离城被魔气侵袭,满城的人身中毒气,死伤无数。
那时,唯一能和魔族抗衡的神仙们都在做什么?
他们或许躺在软绵绵的云层中,看凡人的无用挣扎,嘲笑凡人的自不量力。
荆夜玉后来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要是早知后果,她当日到底会不会那么做?
十万人身中魔气,要彻底消灾,只有一个办法。
世间邪魔都有一德,叫做死身净世。
此句是说,邪魔若肯自戕,就有功德可以积攒。
对修行之人而言,也有这么一门术法。
名字相同,意义不通。
修行者的死身净世,是指身魂化尘,护佑苍生。
而此术并非人人可以施展,须得是纯净慈悲、博爱众生之人才可。
去符离除魔的人那么多,因为荆夜玉杀了他们入城时遇到的那个为父求药的男人,都对荆夜玉万千不满。
当荆晚沐查遍典籍,找到死身净世的办法时,那些嫌恶荆夜玉的人就把荆夜玉推了出来,有人说:“反正她一心想着那些送到魔族的女娘,看起来比我们博爱,不如让她去试,反正失败了也不丢人。我们又不是把她怎么样。”
荆夜玉真的去试了,在这之前,她堵住那位说话的男修,道:“我会去试,但请你明白,这跟你没有关系,我想救人,所以愿意去死,但我并不想在你这里证明自己的博爱,在我看来,你反而需要向我证明,你与魔族的不同。”
符离的十万人救了回来。
至于荆夜玉化身魂为尘的情节已经无人记得,那天有没有太阳,或是花开的怎么样,也都无从考据。
总之,荆夜玉就这么飞升了。
第55章 我教你写字
司翎萝被带去后殿, 她身上还染着吴慈兴的血,腥味腌着她。
领她过来的宫娥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等她进殿后, 迫不及待掩上殿门。
君上那一剑,斩的不仅是吴慈兴的人头。
满朝臣子与阖宫上下备受警醒。
君上往日仁慈, 教吴慈兴等人将她看轻了。
她还做皇太女时,以一人之力肃清世家蛀虫, 严查科考舞弊, 呈书贤文君, 抄了亲姑姑的家。
君上近年来变得不那么弑杀,人都忘了她先前是那么杀伐果决、六亲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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