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深深看了绍芒一眼,闪身离去。
云宝鸢惊叹:“她还敢承认自己目的不纯。”
绍芒叹了声气,对司翎萝说:“师姐,你看周扶疏这个人多可怕,她先是演了一段恶仙回头给我们看,接着指责我们见死不救,最后又向我们认输,承认自己另有目的,简直是逼着我们参与这件事。”
司翎萝道:“她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倘若我们真不管,那廖霜明的死和妙乐乡坍塌的事,别人都会给我们定罪。”
绍芒道:“还真让她拿捏住了。”
她们不是散修,算得上师出名门,云霄派好歹也是四大仙门之一,她们背上罪名,意味着整个云霄派也要被各大仙门指摘,仙府里的师姐师妹们没日没夜练剑,都想有一日出人头地,总不能让她们毁了。
云宝鸢不关注仙门这些弯弯绕绕,但却很懂,最终也只道:“此事难办。”
第52章 奔流入海
天既大亮, 就不好再逗留。
云宝鸢的意思是找间酒楼开房,再慢慢商议。
只是她忘了,绍芒与司翎萝都是虞绾的徒弟, 无形之中继承了虞绾的抠搜,竟然找了家酒棚, 点了三个座三壶酒,就那么坐下了。
大有坐到天黑的意思。
云宝鸢内心斥责。
学点好的吧!
她刚要落座, 却被绍芒一把拂开, 她不爽了, 正欲讲点道理,却见绍芒绑了袖子,面容淡定地将桌椅板凳……擦的干干净净光光亮亮。
司翎萝静立一边等待,一点都不意外绍芒的举动, 俨然是习惯了。
当云宝鸢屁股挨上凳子时, 竟然有种高人一等的错觉。
她打开酒壶细嗅, “味道还行。”
听到她的话, 舀酒的酒保擦了把汗。
这几个客人看起来刁钻,今日老板不在, 若真闹起来,她可就要自己跑了,这些酒是万万守不住的。
隔壁卖猪蹄的阿婆踢了她一脚, “来这儿吃酒, 还给你家擦洗桌凳,怕不是和前街的二丫一样,脑子坏了。”
酒保想到那个女娘擦洗时的模样, 不知是嫌弃还是兴奋, 表情十分复杂。“不能吧?”
阿婆道:“诶, 那真说不准呢……”
没等到她的下半句,酒保抬头催促:“为何?”
阿婆却已经悻悻跑回自己的摊子。
酒保不明所以,撇撇嘴继续舀酒,一坛酒装完,她起来转了个身,和身后的绍芒面面相觑。
周遭的一切都凝滞着。
过了一回儿,酒保憨然一笑,“客官、客官要添酒还是……”
绍芒伸手:“给一碟花生。”
酒保尴尬,咬着下唇,将一碟花生放在她手里。
就在她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时,绍芒却不走,问道:“谁是二丫?”
酒保吓死了,想到她刚才擦桌子洗凳子时的粗鲁大力,当即和盘托出:“二丫是前街米粉店老板养的狗,一年前为后街豆腐店老板的白狗殉情,一头撞在柱上成傻子了,米粉店老板还找豆腐店老板要了赔偿,共六颗金铢三颗银铢两颗铜铢,该说的我都说了……”
绍芒点头,“噢。”
她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拿着花生回到座上。
云宝鸢咬文嚼字:“两位有何良策?”
绍芒想了想,道:“暂时想不到。”
云宝鸢高深莫测,“我有个办法。”
绍芒和司翎萝都洗耳恭听。
云宝鸢道:“我们用灵盘打开妙乐乡,但是不让周扶疏进去,等廖冰绮和靳羽只清醒,我们就把靳羽只带出来,再收了廖冰绮,逃回云霄派。”
“好办法,”绍芒道:“问题是怎么才能挡住周扶疏,她对旱妖志在必得。”或者可以说,她背后的那个人对旱妖志在必得。
云宝鸢垂首丧气,抓了几颗花生,在手里盘了半天。
“想不到。周扶疏已经是望仙境界,我连道究竟都没修明白,翎萝姐姐又……”
她道:“就剩你和你的剑了。”
绍芒道:“我真打不过她,我和她交手的几次,她都没用全力,我现在还估不出她的修为有多高。”
云宝鸢道:“就比荆宗主差三层,和我阿姐应该能打个平手,至于聂掌门,我就不清楚了。”
据说荆晚沐的弟子中,陆月莲与周扶疏最为出色,那聂神芝和云曦宁必然制不住她。
云宝鸢有了主意:“要不我们找到荆宗主最得意的那个弟子头上去,让她来管束管束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师妹。”
司翎萝温和地拒绝:“你想点我们能做到的。陆月莲与荆晚沐所行之道不同,早就自立门户,仙府不知建在何处,一百年间没听到她的消息,如何找?”
云宝鸢手里的花生已经被盘的光不溜秋、一丝-不挂,“太麻烦了。”
绍芒沉思片息,忽然道:“荆晚沐既为仙首,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各个与她不合,她想行的又是什么道?”
司翎萝担忧地看着她。
绍芒望着酒盅里几乎可以被称为清水的东西,心里有个念头快要冲破道德的禁制。
仙首失德,合该退位。
看清她的神色,司翎萝脸上的忧色加重,低眉不语。
绍芒发现她的异样,借着添酒的时候和她说话:“师姐,怎么了?”
司翎萝轻声道:“没事,我在想,周扶疏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绍芒道:“她会不会在廖府?”
*
云霄仙府。
摩芸正在峰顶演武台练剑。
她正练到剑道第三重,奔流到海不复还,但最后剑气要么聚不起来,要么击空,很让她头疼。
重复好几遍,她泄气了,坐在台边吃包子。
此情此景,总让她想到过去很多个无能为力的时刻。
她随母亲的姓氏。
父亲是入赘的。
自母亲过世,父亲掌家后,一夕之间,门庭败落,她的奶娘侍婢都被父亲转卖出去,母亲为她打的首饰也被卖掉。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钱花到哪里去了。
反正等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穷光蛋时,父女俩已经到了风餐露宿的地步。
她养的一条小蛇都被父亲卖给一个艺人了。
那条小蛇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正是母亲死后的第五日,她哭也哭不出来,睡又睡不着,大半夜就出门了。
要是母亲在,一定会让人拦住她,警告她:女娘外出要带侍婢和小厮,不能独身,天黑后不准出门。
然后呵斥她一顿,带她回屋里睡。
可这一晚,她出门时,畅通无阻。
家中的下人没剩几个,主人不作为,他们也不尽心。
摩芸这一刻就彻底接受了母亲不在的事实。
她一直走到湖边,想着跳下去,左腿忽然重了许多,低头一瞧,发现一条小蛇缠着她。
她其实很怕死。
这条蛇可能只是想咬她,也有可能是玩性大发,总之绝不可能是想救她。
可摩芸偏给它赋予一个救人性命的形象,抓着那条小蛇回家了。
她觉得,这条蛇继承了母亲的意志,会保护自己。
之后,宅子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消失,最后,剩下她和小蛇。
这条蛇陪她度过很多个漫漫长夜,她们也慢慢有了感情。
可惜,当父亲带着她露宿街头时,小蛇还是被卖了。
等她长到十三岁,已经习惯过落魄日子时,那个艺人来演出,她和小蛇的重逢是在台馆下面,小蛇已经长大,两只眼珠像被温泉水浸润的玉石,蛇尾灵活,把自己盘起来时像堆叠在一起的绳子,蛇头一转,眼花缭乱之间,它就长长一条躺在地上。
周围全是扔铜铢的。
摩芸心生嫉妒。
一条蛇这样的表演,就能得到这么多钱。
她的命可真贱。
她当时应该疯了,竟然抓了几颗地上的铜铢,转头就跑。
那个艺人眼尖,发现后立即追了上来,还有热心的观众帮忙,她就摔倒在地上,被人掰开手掌。
那艺人拿走铜铢,唾弃她穷疯了。
周遭全是骂她的人,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有娘生没娘教,她听得很麻木,没感觉。
当她被放开时,抬头看到了那条蛇。
隔着人影重重,一人一蛇目光相对。
摩芸觉得心酸,那蛇肯定在看她的笑话。
果然是冷血的东西。
她此刻孤身一人,但她不会一直孤身一人,她一定要找到一个忠心于自己的伙伴,她绝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
摩芸望天,云层翻涌,雾气缭绕,很是祥和。
十三岁那年,遇到绍芒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时来运转。
绍芒是上天赐给她的仆人。
她以为绍芒永远不会背叛。
可现在呢。
起身又练了一遍,但她心绪杂乱,根本没抱什么希望,然而这一招奔流到海不复还却……成功了。
摩芸呆滞半天。
自言自语:“怎么会?”
她看着剑气劈过的地面,那么深的裂缝。
她这么厉害了吗?
蹲身去摸那道裂缝。
她心想,绍芒的剑气好像就是这么强,不,比这还强,她有时都怀疑绍芒是什么剑神转世,每把剑的剑魂见了她都哆嗦。
她怎么就没这样的天赋。
正在她暗自发牢骚时,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响在身后。
她只是远不如绍芒,却不像须弥楼那些男修般废物,很快察觉,转头去看。
*
鸟雀行过,如吟丧歌。
摩芸烦躁地抓了抓头皮,看着桌上的灵石。
这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她可以用这些灵石买一张传送票,一刻钟就能到肤施城。
可是周扶疏的话能信吗?
想到这里,摩芸又不免惊叹,周扶疏真是厉害,云霄仙府重重仙障,她还能来到颍觅峰的演武台。望仙境界……再努力几年,已经可以飞升成神了。
周扶疏告诉她,绍芒和司翎萝在肤施城遇上了难题。
她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结成道侣。
眼下正是她表现的时机。
“你和绍芒原本该互相扶持,登上顶峰,可司翎萝、你们那个大师姐,她凭空出现,夺走了绍芒,也坏了你的修行路,你应该恨她才对!”
周扶疏是这么说的。
“她不过是在绍芒面前装的善良,把绍芒骗了,再怎么样,你跟绍芒先认识,感情一定更深,你要有所行动,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摩芸犹豫:“可师尊说了,让我留在山中。”
“虞绾这样的师尊,你还信她吗?她本就偏爱司翎萝,司翎萝和绍芒在一起,她当然高兴,可你怎么办,她们有人考虑过你吗?就连绍芒都不顾三年的情谊,和司翎萝如胶似漆,你要是再优柔寡断,一定会彻底失去绍芒!”
…………
摩芸镇定下来,仔细想了想。
半个时辰后,她装好灵石,拿着周扶疏给的避灵珠,出了仙门,买了传送票。
第53章 “你也要阻我吗?”
从远处看, 传送阵的闪灭不过须臾之间。
虞绾纳罕,出奇的不再散漫,脸上挂着一副被追债的严肃正经。
“世上的缘法难说, 摩芸要是早生几年,赶上三十年前的战乱饥荒, 就是个捡羊粪蛋儿的料。”
为了跟踪摩芸,她和聂神芝是飞过来的, 袖子里灌入凉风, 这会儿冰冰凉凉的, 甩了几下,有片沾霜带水的树叶掉落,叶子是黄土高坡一样的土黄色。
转眼又到了下雪的时候了。
虞绾刻薄道:“可她竟然拜入我的门下。”
聂神芝和和气气:“她在你这儿,还不如捡羊粪蛋的受尊重。”
虞绾神色轻蔑:“那是现在。之前绍芒还给人家当狗腿子那会儿, 摩芸别提多神气了。诶, 掌门啊, 你这么为她说话, 当日她演剑赢了绍芒,你却也没收她为徒, 反而辛苦从须弥楼挑了温了,总归是嫌弃,可别装大来指责我了。”
聂神芝不上她的套, 就事论事。
“我没嫌弃。”白发垂顺, 语气耐心:“你也收了许多徒弟,该知收徒讲究一个缘分。”
虞绾哈哈笑了声,嘲然道:“话是不错, 但师徒缘分是什么玩意儿, 不还是由你喜恶而定?”
聂神芝温色不语。
虞绾瞥了眼摩芸离去的方向, “恕我修为浅看不懂,你和荆晚沐什么时候上了一条船盖了一床被?”
“难怪人都说你粗俗。”聂神芝解释,“我跟她不同路,只是碰巧。”
虞绾道:“还是跟我说说吧,我的三个徒弟都去了,要是回不来,谁给我养老?”
“旱妖的梦乡叫做妙乐乡,不论神识、魂魄还是人身,都能进去。”聂神芝道:“但进入妙乐乡后,却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直接入主梦,而是会被隔在主梦之外,由此人当时的情绪化出属于她自己的妙乐乡。”
虞绾受不了,“那和摩芸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怕说实话,她真的一无是处。”
聂神芝继续道:“周扶疏一定是打开过妙乐乡的入口,但是没办法进入旱妖的主梦,旱妖的梦是小世界,里面的一切都是定数,人要想进去,那就得在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填进去。比如,主梦中有一个死了情人后发疯的人,那便只有现实中也死情人发疯的人才能进主梦,且是成为那个人。如今,妙乐乡只有一个关系线可以进入,这条线上总共三人。”
虞绾微惊:“周扶疏一旦死了,那舌头都得割下来扔到奈何桥底压着去,满嘴胡话。我认识她这么久,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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