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确定, 自己一定生来不凡,否则对街的狗怎么只咬她?
那是嫉妒,也是对不凡之人的朝拜。
家人发现她把牛角都钻废了, 就又苦口婆心劝:“人人生来都是一样的俗, 真正不凡之人,不会出现在凡尘。”
这女娘就问了,“那历劫不算吗?”
“假若我真是个庸人, 恰好我站到楼下, 楼上的新妇就泼水下来?假若我真是庸人, 排两个时辰的队去买包子,到我就卖光了?假若我真是庸人,大街上那么多人,叫花子专门抢我的钱袋子?”
她说的头头是道,家人好面子,表面推搡着说‘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但深夜里又点了油灯起身沉思。
这姑娘听起来真有点不同寻常,是不是得对她好点?
但这女娘少读点书就知道了,她这情况,纯粹是倒霉。
总之,屠户家的女娘就这么混成了一方侠客。
起先是和平的。
大家遇上事儿了找她帮忙,没事儿的时候就在背后批评她。
过的其乐融融。
直到赵凡渊被关入大狱,街上流言四起,说君上失德,要斩大将军,敌国虎视眈眈,她竟要杀了唯一能领军打仗的将才。
说这些话的人中,有人的妻女被赵凡渊残杀,有人的父亲被赵凡渊当成下酒肉,但这一刻,他们就把这事忘了。
他们胆怯,缩着颈子为无恶不作的人打抱不平,想以此来证明自己在家国大事前是多么深明大义。
屠户家的女娘就被委以重任——刺杀无德的君上。
想来她这人真如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凡。
她来时,街坊四邻都筹了钱财,她觉得不能委屈自己,就找了一个上等住处。
好巧不巧,住在了苏目湘隔壁。
苏目湘终归不适合在朝堂上待,做事少了些仔细,至少在清理那些埋伏的弓箭手和杀手时,应该顺带检查一下四周有没有异样。
可惜她没有。
于是一整夜干的事全让屠户家的女娘看了去,这女娘就误以为君上真的在残杀赵凡渊,要将大周推向深渊。
她盯着苏目湘放松警惕时,就拿那把钢刀,杀了苏目湘。
紧接着,又在法场杀了谷岚蹊。
周扶疏看着觉得心情舒爽,这才是真正的恶。
她酷爱拆散有情人,喜欢看世人完结文追更在气俄君羊:叭刘一七七三三零四困苦难行,但却从未勘破过真相,真正的恶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一个人视为非死不可的存在,然后杀了她。
这种行为带来的痛苦甚至是壮丽的。
周扶疏着迷地看着水镜中的一切,觉得自己有所感悟。
她按下心底的狂喜,“绍芒,还不醒吗?”
那把钢刀杀的是谷岚蹊,绍芒意识醒转,就能修妙乐乡了。
她还得带着旱妖去璇衡宗呢。
但是等待半天,司翎萝就抱着绍芒,什么也没发生。
周扶疏的笑容终于凝滞了些许。
绍芒要是迷在妙乐乡的身份中,再也不醒来……
于她倒没什么大碍,可荊晚沐一定要动气。
到时她自己、以及她要保的,都活不成。
得想个办法。
“……”
很快,她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时,主梦中司翎萝和摩芸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司翎萝下的都是死手。
周扶疏看的欣慰。
措辞毕,她决定传声,但转念一想,要是让人截了岂非不好,还是用纷纭镜传讯较为妥当。
她待了会儿,让脸上的笑没那么快意,才开始传讯。
片息而已,对方已经接了讯。
周扶疏语气惋惜:“大事不好啦,绍芒有可能醒不过来啦。她在主梦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绍芒,完全把自己当成谷岚蹊了,你要不要过来救救人呢。”
“师尊。”
她将这两个字嚼碎了重新吐出来一样,那么缠绵悱恻。
对面默然无声,传讯却中断了。
周扶疏望着纷纭镜上的空白,笑意像烧开的烫水,在她脸上滚开了。
这时,水镜中形势有变。
靳羽只死了。
廖冰绮这个梦还怎么继续做下去?
若再不修复,半个时辰后,妙乐乡就要塌陷,到时,荊晚沐失去的就不只是旱妖了。
她真是乐于看这些戏码。
水镜中没有进展。
她继续靠着树,心情畅快,连妙乐乡的恶风都不那么讨厌了。
她自己不知道,这座山头是她的妙乐乡,由她心绪所化,看上去可不仅仅是荒凉,每根草都苍劲凶恶,像是带了毒一样。
她闭上眼眯了片刻,头顶压着一片芭蕉叶那样的阴影。
——来了。
她立即睁眼,起身拜过,“见过师尊。师尊来的真快,要是我,那可做不到呢。”
她对面的人玄衣黑发,顶骨优越,鼻额角阴影分明,眼裂长,眼尾走势往上,能看出来,和绍芒是有几分相似的。
都有一种为苍生而死的慈悲清明。
好像与世独立。
不知世人怎么想,周扶疏一直觉得这是没活明白的人才干的事。
不过现在,师尊可已经醒悟了,知道人生在世,不能为苍生,得为自己。
荊晚沐淡声问:“凉茵,主梦是不是快塌了。”
这道嗓音与从前一般无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像微风剪水,涟漪阵阵。
周扶疏年纪还小时,听到这个声音真的心潮澎湃,想把性命奉献给对方,只是现在却无此想法。
她道:“苏目湘死了,对旱妖而言,意味着靳羽只又死了一次,她撑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荊晚沐听了也没说话,只望向水镜中血快流尽的绍芒。
周扶疏道:“师尊,我不叫凉茵了,我改名了。”
荊晚沐终于肯看她,“改名?你的改名就是,看上了扶疏两个字,就把原来叫这个名字的人杀了,自己顶上去?”
周扶疏微微一笑,“师尊又取笑我了。”
荊晚沐移开眼,面不改色,手已经掌着周扶疏的后脑,将人往自己跟前压了压,轻声道:“你心急唤我来,是想让我看看绍芒这时的惨状,让我伤心?凉茵,你总是伤为师的心。”
周扶疏脸色有变,迟迟无话。
荊晚沐的掌心贴在她脑后,微凉的触感却像一把刀,让周扶疏目光闪避。
荊晚沐刚收她为徒时,她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了,以为家门口那个算命的瞎子终于说准了一件事,她会光耀门楣。
可当她成为荊晚沐的徒弟,才知道这根本不是飞黄腾达,而是天降大劫。
那些过往,竟然连她这样的人都会恐慌。
周扶疏定了定神,敛着眼皮:“师尊,绍芒算什么,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师尊心系苍生,又怎么会因为绍芒而……”
荊晚沐打断她,“我心记什么,不用你讲,你心里想的谁,我知道。凉茵,懂事点吧。”
周扶疏默声片刻。
荊晚沐收回手,视线又回到了水镜上。
周扶疏注视着她,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深藏的不忍,终于觉得自己达成了目的,心底狂笑,她的魂魄都笑的颤动。
当一个坏事做绝的人有了软肋,事情就会很有意思。
她不能一个人痛苦。
荊晚沐要比她还惨痛才是。
“是不是在主梦中受的伤,也是真实的?”
周扶疏语气疼惜:“当然啦。她们三个可是身穿进主梦的,那梦中的一切无比真实,这一刀不至于要了绍芒的命,但要是她还不清醒,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份,那事情可就难办了,妙乐乡塌了……旱妖不要紧,大不了再抓一只么,可绍芒,绍芒只有一个啊,我都不忍心……”
荊晚沐淡色,“你的舌头我不是没拔过,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听人说难听的话。”
周扶疏仗着她此刻为绍芒头疼,就小小挑衅一番:“绍芒可喜欢听我说话了。”
荊晚沐凉凉看她一眼。
周扶疏识相闭嘴。
她也只是想气气荊晚沐,并不是对绍芒没有信心。
说实话,绍芒这样的人命不该绝。
然而,主梦已经有坍塌的预兆,画面都不仔细了。
可绍芒仍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脸色苍白,唇上没有血色,这时才能发现,她的身子这么单薄,其实也是需要人保护的。
周扶疏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让荊晚沐更难受一些,熟料转头却看到荊晚沐手中酝起灵力。
……她想强行连接主梦?
那可不一定能成功呢。
反而有魂飞魄散的凶险。
周扶疏一脸憾色。
荊晚沐至今还没有成为邪魔,是因为她心里有一个地方是明亮的,她想着荊夜玉,哪怕歧途走到底,也能有回头的一天。
周扶疏觉得可惜。
大家一起当光明正大的恶人不好吗,半人半鬼有什么意思。
她心思流转间,没看到水镜中的绍芒动了,还出了声。
“师姐……”
听到这两个字,司翎萝已经将摩芸一掌拍出好远,转身去看绍芒。
第59章 不要动。
周扶疏脸上的笑在这一刻最假。
绍芒自己点了几处穴道, 试着动了动插在胸口的那把刀,但是她此刻无力,又对被刺杀的情形心有余悸, 心不稳,没法动手。
司翎萝慌忙蹲身揽住她的肩, 轻声说:“不要动。”
绍芒大梦初醒,在轰乱的法场里, 也唯有司翎萝才让她心安。
司翎萝深深闭了下眼沉气, 握着绍芒的肩头, 让她躺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伸进乾坤袋里去拿丹药。
她早忘记乾坤袋里还有只孤孤单单的小黄狗,小黄天性活泼,见她伸手进来, 迫不及待舔了一口。
司翎萝莫名一腔怒气, 一手将小黄拂开, 精准探到她要取的丹药。
关上乾坤袋时, 她依稀听到小黄的呜嚎声。
绍芒唇舌干燥,心底还有无数不属于自己的愤恨情绪, 只是司翎萝给她喂丹药,指腹压在唇上,化了的就不止是口中的丹药。
她又叫了声, “师姐?”
司翎萝捏着她肩头的手绕了上来, 手心覆住她的双眼。“忍一忍。”
绍芒起先没闭眼。
从指缝能看到一丝温亮。
但当司翎萝摸到她的伤口,要拔钢刀时,她合上了眼皮。
眼皮紧贴着司翎萝的掌心, 司翎萝一定能感受到, 她的眼珠在动。
法场这时候已经乱作一团, 而妙乐乡也已经快塌了。
钢刀拔出时,绍芒疼的把脸转进司翎萝怀里。
司翎萝好像叹息一声,下巴在她发顶轻蹭,“很疼?”
绍芒闷闷说:“嗯。”
司翎萝道:“坐起来一点,我给你上药。”
绍芒听了她的话,手撑着地,坐直了。
胸口的位置还在流血,因为点了几处穴道,她行动稍有不便,司翎萝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找出伤药。
绍芒分明感觉到司翎萝的失落,却不知是为何,便学着小黄,只管往近了凑。
司翎萝看着她的伤口,紧抿着唇。
上完药,她几乎是贴在绍芒耳边:“起得来吗?”
绍芒点了下头,“师姐知道廖冰绮在何处吗?”
司翎萝扶着她,“灵盘知道。”
绍芒望向她时,她垂着眼皮,神色落寞。
绍芒失神一瞬。
她知道师姐对她的不同寻常,但是今日,她明白了更多。
她受了伤,师姐会难过的。
难道爱谁,不就如此吗?
绍芒的感悟被摩芸打断。
在绍芒虚弱地喊出‘师姐’两个字时,她就如遭重击,有清醒的征兆。
看着司翎萝为绍芒上药,一向不受摧折的绍芒把脸埋在司翎萝怀里,这让摩芸吞了针一样难受。
直到刚才,绍芒那眼睛比夜色还浓稠,盯着司翎萝,仿佛要将人刻在自己眼底。
哪怕是绍芒把她当成大恩人时,都不曾这样看过她。
摩芸也不明白她怎么这么难受。
本该这么亲密的,不应该是她们吗?
周扶疏说得对,有一件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现在被人抢走了。
她不能接受。
于是她表情受伤,仓皇无措地上前,喊住绍芒:“二师姐——”
绍芒闻声,回了头。
摩芸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更加着急,她怕绍芒因为这件事和她生出嫌隙,杀她不是出于本心,而是旱妖的梦在作怪。
她预备向绍芒解释。
哪知绍芒回身时,面色冷漠,一如往常,眼中稍有一分惊讶,大概是在惊讶她怎么也清醒了。
这让摩芸深受打击。
绍芒如果心里有她,怎么会这么平淡。就算她是被控制的,可那刀仍然刺中了她,试想一下,一个心里很在乎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刺伤了自己,哪怕不是出于本心,也会心酸流泪吧?
她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平淡。
“醒了?”
摩芸准备道歉,但绍芒却已经和司翎萝论事去了。
片刻后,她拿出灵盘。
灵盘灼烫,在绍芒手里快要自燃一样。
“怎么指了两个方向?”绍芒想再施一次法术,可灵盘却不让她动了,飞到半空中,闪躲不止。
司翎萝按住她的手,“你还受着伤,不能再动用灵力。”
绍芒每每遇到不懂的,司翎萝总能为她解惑。因此她并没有自乱阵脚,反握司翎萝的手,“师姐,灵盘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
司翎萝看了看,解释道:“一个是指向廖冰绮的位置,另一个……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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