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芒惊到:“我?”
司翎萝蓦然视线灼热,“灵盘想让你留在这里。”
绍芒皱眉:“为何要留在这里?这只是旱妖的梦。”
司翎萝心底生出的一点希冀瞬间消散。
“可能,灵盘预知到将来的事,给你选了一条最稳妥的路。”
绍芒不以为意。
什么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灵盘再有灵智,也不能为她做决定。
她侧头去看司翎萝。
看师姐的模样,进主梦后,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师姐的心志坚不可摧,她却完全丧失自我,成为主梦中的一个角色,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了身体和意识。
她自以为是天赋奇才,真以为脊骨是玉做的,百折不屈,不争也是第一。
诚心说来,过去三年被摩芸如此耽搁,可一旦回头,仍是最上乘,她真的没有骄傲过吗。
可这一次,她竟然在旱妖的梦中被掠夺了意识。
初醒时,她甚至不敢直面司翎萝的眼神,怕司翎萝会对她失望。
好在她不是完全没经历过挫折的人,略微想想就大方接受这一次的失败。
既然知道自己心志不稳,那自有练习的办法,她总不能当着师姐的面痛哭流涕,那也太失礼了。
若无经历,将来她就要一直停在今日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她宁愿去一条彷徨的道上迷路摔倒。
再者,妙乐乡中的一切都像是对某些往事的重复,她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曾几何时就有过那样的经历,只是被她遗忘,在成为谷岚蹊的时候,那些过去变成一根根刺,莽撞地从她皮肤里长出来。
她有好多的疑问,在外面才能得到解答。
想到此处,绍芒毫不犹豫就开始重新施法,让灵盘确认廖冰绮的具体位置。
灵盘失色一瞬,又重新亮起来。
它很快修补了妙乐乡,四周的一切又清明起来。
这次它只指了一个位置。
正是阁楼的方向。
摩芸大惊。
她发觉自己闯了大祸。
私自来肤施城那日,云宝鸢已经讲过廖冰绮和靳羽只的过往,也明说了这二人在妙乐乡沉睡的原因。
她们之间有心结未结,都不愿清醒。
可现在,她把苏目湘……也就是靳羽只……
杀了。
摩芸心神不定,默默跟在绍芒和司翎萝身后。
她很快为自己找好理由。
这是妙乐乡,是旱妖的梦,她被控制着,那都不是出于本心。
绍芒不会忍心怪她的,她自己不也迷失在谷岚蹊的身份里吗?司翎萝看着镇定,背地里却不知道是多么狼狈,她们不都一样吗,不应该怪她的。
摩芸这样想着,突然发现街上的行人都匆忙逃窜,却像是看不见她们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故事已经在妙乐乡完结了,所以妙乐乡不存在她们的身份,她们在这里变成了透明人。
前方,绍芒和司翎萝已经发现此事,走的便没有那么拘束。
很快到了阁楼。
灵盘的指示很仔细,当三人进到那间房时,发现靳羽只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像是随时都能下葬那样,礼数周全。
而廖冰绮就在床边静静守着。
绍芒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未动,司翎萝已经小声说:“她快清醒了。”
廖冰绮不知有没有发现门已经被推开,不仅如此,门口还站着三个人。
别人看不到她们,但旱妖一定可以。
可是廖冰绮无动于衷。
周扶疏在水镜外看着,饶有兴致:“要是人没死还好,现在人凉透了,绍芒想怎么做?”
荊晚沐静静看着。
周扶疏偏头,想从她眼中看到对荊夜玉的怀念,但是没有。
她不懂了。
荊晚沐在这时,想的到底是和她一起降妖除魔的荊夜玉,还是如今和她人执手的绍芒?
眉头堆成小山,她纳闷。
“等绍芒出来了,师尊会见她吗?”
荊晚沐挑眉,“我见不见她那是两说,但旱妖要是死了,你肯定没法见到陆月莲。”
周扶疏表情微滞,半真半假,苦笑着说道:“没法见就不见啦,反正人家也不愿看到我呢。”
荊晚沐笑道:“她是不愿意见你,但你真能忍住不去见她?还是说,你在厌次城杀了她徒弟,不好意思去见她了?”
周扶疏笑不达眼底:“师尊别这样说我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去葑家灭个门而已,不知道怎么就和她遇上了,顺手就把她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和陆月莲那个爱徒有缘呢。”
她一再强调:“顺手了,习惯了,本心不是如此。”
荊晚沐冷淡笑了笑,又往水镜里看。
此刻,廖冰绮已经发现了三个不速之客,淡漠转头,视线像连坠如线的雨水,潮冷怪异。
周扶疏道:“情况不太好啊,廖冰绮好像没有要结束这场梦的意思。”
在现实的肤施城里,靳羽只死了。
妙乐乡中,苏目湘也死了。
她可能接受不了吧。
第60章 她让她那么心动。
绍芒吃了司翎萝的丹药, 效果和吃了十亩地的人参有的一拼,除了被刺中的位置稍疼外,再无任何重伤迹象。
如此情状, 她首先还是要保护司翎萝。
于是在廖冰绮的注视下,她默默和司翎萝肩膀相抵。
摩芸本就心虚, 被廖冰绮这么看了半天,竟然惊呼出声:“她能看见我们——”
不用她提醒, 绍芒与司翎萝也发现了。
摩芸闪到绍芒身后躲着, 又觉得不安心, 把头垂着,再没去看廖冰绮。
她再怎么喜欢在绍芒面前开屏,此刻都应该谨慎了。
刚才是她杀了苏目湘,而廖冰绮是亲眼看见苏目湘伤口处血流激溅的, 她赶着去杀下一个人, 没仔细看, 但廖冰绮绝对是悲痛的。
为了靳羽只, 她流尽眼泪成为旱妖,又以旱妖的身份做了一个梦, 就为了和半死不活的靳羽只再续情缘,却让她给搅和了。
也不知廖冰绮脾气大不大。
摩芸尽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但是只允许廖冰绮打她一顿, 再多的就给不起了。
再者, 认真说来,她真的很无辜。
这梦好古怪,她不过在靳羽只那间狗都不住的房间里站了会儿, 就被吸了进来, 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莫名其妙成了屠户家的倒霉女娘,修仙不成就去当练武术,搞得好像武术是仙术的备选一样。又受人唆使,来这儿杀人。
她又不是出于本心。
可是——
虞绾起初就不答应让她下山,她是拿了周扶疏的避灵珠偷偷来肤施城的。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真的就成她的错了。
——都怪周扶疏。
是周扶疏心怀不轨,诱骗她。
对,是周扶疏的错。
摩芸这样把自己说服,心境复又平复下来。
就算廖冰绮指责她,她也有话可辩了,绝不会词穷。
她始终认为,人决不能谴责自我。试想一下,这世上千万的恶人,将可怜的你嚼烂在他们白厉的牙和猩红的舌之间,你的出身、学识、礼仪、情缘、前程,无不被他们嚼着的。
被这么多人在谴责着,她自己当然不能再去谴责自己。
遇到事时,要先保护自己。
摩芸当下、且将永远这么认为。
只是,就在她准备接受这次的无妄之灾时,廖冰绮却……又平静地将目光收回。
无事发生。
妙乐乡的一切都受她的情绪影响,灵盘虽将此地修复,但治标不治本。
外头的风狂哭不止,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熬死亲爹却发现一分遗产都没有的大孝子。
悲痛的,沉郁的,足够摧毁一切的。
这样的反常并没让几人松懈,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除非她们所知道的那段故事不是真实的,否则当事人怎么会这么淡然。
绍芒试着代入。
总也想不通。
廖冰绮拉上床帏,将靳羽只挡住了。
她转身,这才和三人说话,“你们把这里修复好了,怎么出去?”
人心虚的时候就会鲁莽。
摩芸探出头去回:“和你们一起出去啊。”
廖冰绮竟然不恼,“和,我们?”
摩芸听到这个声音,就又胆怯地缩回脑袋。
她这时候不应该出声说话才对。
腼腆的静默后,廖冰绮道:“我们不走。”
绍芒对这个回答有所准备,并不惊讶。
廖冰绮明明清醒了,妙乐乡也修复了,她只要凝神静气,让这个梦结束即可,但她没有。
她不想。
她要留在这儿。
可是她若不走,那别人也走不了。
绍芒绝不可能留在这里。
谷岚蹊的事给了她极大的警醒,她得去外面找到真相才行。
对了,她还得跟师姐谈一谈。
师姐一定知道的很多。
“若不走,外面的靳羽只怎么办?”
此话一出,廖冰绮的神色果然暗淡下来。
迟疑半响,她眼里迟到的刺才冒出来:“你知道什么!”
绍芒道:“我知道的当然不多。初到肤施城时,我们去廖府拜访,靳羽只蓬头垢面,神志不清,这就是成为你们廖氏新妇的代价?是,她的魂魄一直被你拘在妙乐乡,变成了苏目湘,可你为何没想一想,妙乐乡摇摇欲坠时,她的魂魄竟然在感应躯体,她不想陪着你做这场虚无的梦。”
廖冰绮目光锐利:“不可能!廖家不会动她的尸身!”
“因为廖霜明想娶她,所以会善待那副躯体?那如果他已经死了呢?”绍芒道:“廖霜明失踪了,现在廖府由他的几个徒弟管,谁还在意靳羽只?她生前不好过,死了你也不肯放过她吗?”
廖冰绮斥道:“你是哪家的女仙?难道不知道她是落枫岛的——”
绍芒打断她:“她是落枫岛岛主靳复谙的妹妹。我知道。”
“我来肤施城前,廖霜明已经失踪好几日,落枫岛却没人来看顾,当真还记着这门亲吗?”
廖冰绮握紧双手,眼皮上压着千斤重的往事,敛眼耷眉,一时说不出话了。
绍芒道:“就算你自己不愿回到肤施城,也至少将她的魂魄还回去,让她轮回,也许来世就有好的机缘,福星高照也不一定,你又怎么能用今世的情分截断来生呢?”
她没注意到,这话说出后,司翎萝蓦然苍白的神色。
你怎么能用今世的情分截断来生呢?
廖冰绮默然无话。
三年前大梦初起前,就有人劝过她。
旱妖的梦之所以真实,是因为一切的情缘关系都会对应现实,而现实中她和靳羽只生死之隔,在妙乐乡中也绝不会改变。
这三年,已经弥足珍贵。
她会想要来生吗?
久未出声的司翎萝突然说道:“她是苏目湘时,之所以去守诏狱,是为焦大、也就是你的大哥腾位置,让焦大跟着赵凡渊做事,国公府再没落也有能顶事的。否则你就要嫁去赵家。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廖冰绮眉头皱紧,忽然扯住床帏,正要拉开,却没忍心,便紧紧抓着不放。
“我知道。”
她沉着声,认罪一样。
司翎萝道:“那她嫁到廖府的原因,你肯定也知道了。”
廖冰绮道:“……我知道。”
司翎萝指出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绍芒很快也想清楚了。
靳羽只嫁到廖府,明显是有隐情,那隐情必然和廖冰绮有关。
三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又加重了眼色,让廖冰绮更加把头低下去。
那些事已经很久远了,可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像是近在眼前。
她就是焦拂雪。
她是牺牲品。
她是卑贱的踏脚石。
她要被父亲送到符离嫁人,据说符离有个修仙家族,祖上攒下来的名望还有些许可以挥霍,若结成了亲,可以帮大哥在落枫岛节节高升,之后甚至有可能去璇衡宗做什么宗师的亲传弟子。
父亲十分心动。
廖冰绮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当着面当然是表忠心:“能为大哥做事,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何况只是嫁个人呢,女娘早晚要嫁,我却格外光荣呢。”
她的话把廖家父子俩捧的不认路,定亲那晚,两人双双醉在水榭,次日起来就准备送亲事宜。
日子定在中元节前夕,还有大半年时间,廖冰绮早就打算好,非要在送亲那日逃走不可。
她一定要让廖府丢脸,是一种壮烈的报复。
她计划到一半,廖景明就送了信来,让她背着金铢去落枫岛。
有此插曲,实在是天命注定。
她在船上遇到亡命赌徒,将要身首异处时,巡海的靳羽只出现了。
那把红伞,卷着海风,从她头顶飞过。
她是真心认为,靳羽只漂亮。
她让她那么心动。
短暂的做了师徒,她什么也没学会。
倒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她始终认为,有比学艺更重要的事。
每日清晨,她都要做好早膳去候着,靳羽只看到她时,总会无声叹息,觉得自己收的徒弟不太机敏,大为费心。
当廖冰绮发现自己越是一无是处,靳羽只就越是关照她,她就索性什么也不学了,甚至装的蠢笨,任何问题都要缠着问个十来遍才肯罢休,
靳羽只有时看透她的诡计,但不知为何,也由着她这么做了。
直到靳羽只再次巡海,这次却带了伤回来。
廖冰绮看到那个伤口,眼泪就停不下来,她哭的很难过,帮忙换了药后,就死死抱着靳羽只不撒手,脸埋在靳羽只胸前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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