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恒驹再次跪倒,道:“宗主?”
荊晚沐微笑,收回落在绍芒身上的视线,道:“我不是来问罪的,只是提醒你,云宝鸢和我们门派的弟子不同,禁地那边出了事,你若为难她,显得我们没胸怀,刻意怀疑曳影门和云霄派。”
袁恒驹急道:“可除了那两个逆徒,谁还会闯璇衡宗的禁地,我想,这几个女仙都是带了任务来的,禁地破封,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宗主不必发愁,以我的名义拘了云曦宁和聂神芝,让她们来向宗主谢罪!”
荊晚沐叹息,“事情若真的这样简单就好了,我设修真学院,本意是想让流落在外的散修有个依靠,至于为何选宝鸢她们,也是为着不落人口实,眼下看来,倒是一步错棋。”
袁恒驹道:“宗主切勿烦忧,即便是云曦宁和聂神芝,也不能在璇衡宗翻起风浪,何况是几个女仙?早晚会找到擅闯禁地的人。”
荊晚沐愁容未淡:“禁地的那个东西一旦伤人,可是神仙难救,我看它好像出过手了,但是……”
袁恒驹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往下说:“禁地并未发现血迹,更没有尸体,那个人在它手下逃了出去,活下来了。”
荊晚沐点头:“是啊,这才是我烦恼的地方,已经有人能抵抗它了,它可是……”
袁恒驹面色骤变:“宗主,我怀疑那个人是——司翎萝。”
荊晚沐也像是受了惊吓:“此话怎讲?”
袁恒驹道出自己的猜测:“此人和聂神芝关系匪浅,但来历未知,那时还向着……荊夜玉,旁人伤她不得,不像正道中人,若非聂神芝护着,她早就——”
袁恒驹想起什么,恨得牙关紧咬,“不知道她修了什么邪术……一定是她!”
荊晚沐还是不相信,道:“她嘛,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可也不至于抵抗它,难道这个人不在六道之内吗?那岂不是和我们同道?”
袁恒驹不屑,请命道:“宗主若能信得过我,此事交给我去办?”
荊晚沐微惊:“在这种关头,你还愿意助我,可知当日将宗府交予你是没错的,但切记一点,不能伤人,即便司翎萝闯了我们的禁地,那也不要轻举妄动,先问过聂神芝的意思。”
聂神芝算什么,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袁恒驹内心不当回事,面上却应承下来。
***
绍芒忧心了一整日,晚间去和司翎萝说了此事。
司翎萝一听,也觉得其中有异。
她道:“我那日并不想去禁地,只是想去陆月莲的住处,查一查她身在何处,谁料里面有阵法,我想办法挣脱,出来时人已经在禁地了。”
绍芒细思,才道:“那个阵法是故意引你去禁地的。师姐,禁地伤你的怪物会不会是三个小天灾?”
司翎萝回忆片刻,道:“我无法确定。那个禁地在北山后,里面空空荡荡,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只是那种气息极其微弱,伤我时,那个东西根本没有露面。”
也许露面了,但她看不到。
绍芒轻声道:“就像是处在六道之外?”
司翎萝点头,“它能伤到我,但又能被你的灵力化解,荊晚沐一定是将旱妖、水沫和虐祟炼化成怪物了。”
会是什么呢?
两人沉默思考。
绍芒忽然问:“师姐为何要去找陆月莲?”
这几日事多,两人没来得及说这些,司翎萝便借此机会道出:“荊晚沐的几个徒弟中,陆月莲是最为出色的那个,周扶疏待她也是不同寻常。”
绍芒道:“可我们就算找到陆月莲,她也不一定能出手相助。”
司翎萝道:“陆月莲即便出手相助,也是无用的。我要找的,是她的门徒。”
绍芒道:“这是为何?”
司翎萝看了她一眼,温声道:“这件事跟你有关。”
绍芒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是和荊夜玉有关?”
司翎萝道:“不错。”
这夜,绍芒才终于知道荊夜玉的一切。
荊夜玉飞升时,当了神界怜悯众生,可魔族霍乱人间,神界不闻不问,她多番请命,才领了天兵去浮水玉殿。
而神君之意是不能杀老魔尊。
荊夜玉不是听话的人,不但杀了老魔尊,还是用极其残忍的方式。
照理来说,魔族的行径全要由老魔尊承担,但神界的意思是,那个临时继位的魔尊也要负点责任。
司翎萝被关押在煅狱中,荊夜玉也无力救她。
神君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坏人哪有好人呢,若没有魔族作乱,她荊夜玉怎么能飞升呢?人世间没有磨难怎么能成呢?
作为神,你要告诉人们,世间是有公道的,公道是神说了算的。
如同游戏一样。
这与荊夜玉的修道之心相悖。
她总以为世间的妖邪是能除尽的,总有一日,人世间再无天灾人祸。
那时候,人间恢复短暂的宁静,璇衡宗荊晚沐成为仙首,荊夜玉所谓的宿敌褚含英也暴露了身份,死的凄惨。
人间本该是一派祥和。
荊夜玉想去找荊晚沐,但没料到在齿雨城遇见一桩不平之事。
璇衡宗的一些修二代在城中肆意为恶,某日醉酒后,显摆‘仙术’,烧了周府的宅院。
周府三十口人,只剩下周凉茵和殷彩。
周凉茵的住处偏僻,火没烧到她。
等她去救人时,殷元洮已经毫无生气,殷彩也生死一线。
这桩事偏让荊夜玉遇上了。
她算了殷彩的命数,知道她命不该绝,还有一段仙缘,便救了她。
周凉茵便求她,再救救殷元洮。
可荊夜玉束手无策。
她虽厌恶神界的各种规则,但有一点她却认同,不能扰乱凡人的命数,何况,殷元洮命数如此。
周凉茵将殷元洮葬了,经过深思熟虑,又选择将殷彩送到宋婉叙跟前。
她的想法很简单,聂神芝与宋婉叙情深义重,云霄派初立,根基不稳,指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到时聂神芝能不能活着也不一定,但宋婉叙不同,聂神芝若真的出事,她能跑也就跑了,反正各种账也算不到她头上。殷彩也多一条活路。
周凉茵复仇一事,荊夜玉从未阻拦,甚至还帮她铸了断水刀。
周凉茵报了仇后,将断水刀送给殷彩,自己跑去璇衡宗拜师。
荊晚沐得知她与荊夜玉的关系,便将她收下。
而周凉茵成为荊晚沐的徒弟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宗府里砍柴的丫头抢名字。
从此,她就叫周扶疏。
璇衡宗那些老人家都不满她,可因着之前的过节,也不好明目张胆对她怎么样。
这都归因于他们死要面子,像周扶疏这样的,她只管报仇。
那些放火烧周府的修二代她要杀,修二代的爹当然也不能活着。
荊晚沐后知后觉才发现,她收了一个祸害。
宗府里原本二十来位宗师,周扶疏一来,直接砍半。
一时间,周扶疏恶名远扬。
这时候,聂神芝与云曦宁已经自立门户,陆月莲也因为周扶疏的缘故离宗远走,传言说她收了个徒弟,有一处僻静的山头。
绍芒听到这里,有些惊讶,“周扶疏竟然……”
司翎萝道:“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怎么明理,她在周府吃尽了苦头,下人们没人拿她当主子,殷元洮来了以后,她才过得好了。殷元洮对她而言,很不同。”
到底有多不同,绍芒也能猜出一二。
周府待她那样恶劣,她也只是性子刁钻些,却没有杀人。
只因殷元洮的死,她就在璇衡宗大开杀戒。
绍芒道:“陆月莲怎么会和她有过节?”
司翎萝沉声道:“你可知,陆月莲的长相与殷元洮足有五分相似。”
绍芒惊到:“竟是如此?难道周扶疏将陆月莲当成了殷元洮吗?”
司翎萝摇头:“这倒不是。周扶疏挑衅陆月莲不知多少回,陆月莲先前忍让她,只不过周扶疏行事太过分,她无法忍受,荊晚沐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由着周扶疏闹,陆月莲便离了璇衡宗。”
这倒是可以理解,谁能忍得了周扶疏。
绍芒道:“那这与陆月莲的徒弟有什么关系?”
司翎萝敛眸,神色复杂。
荊夜玉与神界决裂,是以万剑穿心为代价。
神界的剑不比凡剑,威力无穷,剑下从无生路。
哪怕砚迩以身化剑,最终也没能逼退神剑,荊夜玉还是在葬神台受了刑。
神君认为她是想救司翎萝,才这般固执,于是将她们逐下九重天。
一同失去神籍的,还有砚迩。
若只是这样,倒也是个好结果。
可她们的行踪被一个煅狱出来的废仙寻到,那废仙口口声声说要找生灵神报仇。
他要报什么仇?
因为他迫害仙娥被生灵神关入煅狱,所以他觉得生灵神欠了他,前来寻仇。
荊夜玉即便受了万剑穿心之刑,杀他不在话下。
司翎萝也以为这并不算什么,只是个宵小之徒,杀了就杀了。
可荊夜玉却被此人影响,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不明白,难道迫害别人不该入狱?难道做了恶事不该受罚?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来寻仇?他难道认为自己没错?这是她要寻的正道吗?
她顷刻间明白一切。
她不能要这颗所谓的慈悲之心。
她死身救世又怎么样?
符离有几个人在感激她?
天下有几座殿宇在供奉她?
她不该那么做,她不是能锄奸扶弱的人。神君才是对的。
司翎萝在煅狱中整整一年,本就修为不足,当下更是无能为力。
那几日,真是她此生最不能回忆的事。
她一直守在荊夜玉身边,寸步不离,只有一次,她去河边打水,回来时,荊夜玉拿剑剖心。
若能救她,司翎萝愿意替她承受这些。
荊夜玉能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一天她气色好了些,忽然和司翎萝说话,让她去符离找人。
司翎萝不知去找谁,也不想去。
荊夜玉说,是她同母异父的阿姐。
司翎萝不知道什么是母亲,什么是姐姐,她不要这些,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愿意跟荊夜玉在一起。
荊夜玉已经意识到自己气数将尽,她不能拖累任何人,何况在她算的命盘中,司翎萝在人间还有牵挂。
魔族的浮水玉殿已经被封,司翎萝最好能有个去处。
她又交代了司翎萝一桩事。
此事,便和殷元洮有关。
原来当日殷元洮并不是回天乏术,只是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小,荊夜玉不忍让周扶疏空等,就存了殷元洮的魂魄,养了一阵。
若能寻一个新的身体,殷元洮未必不能活。
她要做的事,司翎萝必定替她完成。
一刻不待地到了符离城,找到了聂神芝,看到了聂神芝的求而不得和一夜白发。
聂神芝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因为司翎萝和她的母亲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母亲过世前也提过,她和父亲在符离城成婚,生下了聂神芝,但她不爱那个丈夫,她在这个家一刻也待不下去,因此魔族招女侍时,她便去了。
不仅去了,还成为魔尊的魔侍,生下了魔尊的孩子。
可惜魔尊不喜欢女儿,也不愿给她一个名分,她心灰意冷,将那个女娘沉入抔荒泽,自己逃回家来了。
司翎萝的出现是聂神芝的新生。
她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却得了个妹妹,她爱这个妹妹,这个妹妹让她不再是孤家寡人。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牵引,司翎萝将那个魂魄交给聂神芝,聂神芝帮着找了一具身体,让殷元洮复生。
聂神芝将一切都告知她,殷元洮想去找周扶疏的心便没了,她当下如此虚弱,若是出现在周扶疏面前,只会成为拖累。她会是周扶疏的弱点。
聂神芝便将她留在身边。
偶有一日,陆月莲来到镜姝城,和聂神芝相聚,竟然看中了殷元洮,想讨她做个亲传徒弟,聂神芝当时也颇觉无奈。
殷元洮觉得这不是坏事,也想跟着陆月莲去修行,可在这之前,她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陆月莲听了后,对她更是青眼有加,将人带去自己的仙山。
谁也不知她的仙山在何处,她神出鬼没,偶尔来和聂神芝喝喝酒。
司翎萝在想,若是能找到陆月莲,也就能找到殷元洮,到时周扶疏一定没有心思和荊晚沐同气连枝。
可陆月莲行踪不定,现在不知在何处。
她也不敢贸然将此事告知周扶疏,若是传到荊晚沐耳中,让荊晚沐捷足先登,对她们更加不利。
作者有话说:
好长。
第86章 你怕我了吗。
绍芒对她说的这些事极其陌生, 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是这样仗义的人。
让她接受这样的过去,艰难程度不亚于小黄成为修真界下一任仙首。
“听起来,陆月莲不像愿意参与这些的人, 即便我们找到了她,恐怕作用也不大。”
绍芒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说的不无道理, 司翎萝也想过可能会是这种结果,然而除此之外,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几日她一直心神不宁, 近三十年来, 她再没这样过。
“荊晚沐没有找过你吗?”
绍芒摇头:“我也一直纳闷,她只在我梦海中出现过一次,再没有现过身,今日我和宝鸢仙子去宗府, 她也只是不痛不痒训了袁恒驹, 又和宝鸢仙子说了几句场面话, 无视了我, 我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满院蔷薇如雪,微风阵阵, 寝院四周树木挺拔,叶密如网,一颗星都掉不下来, 隔住了月光, 整座院落显得幽静黑沉,如同陷入一张黑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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