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翎萝神伤片刻,道:“实在不成, 我们就用灵盘。”
绍芒下意识摸了摸胸前, 才想起灵盘早已收起来。
“这怎么成, 即便荊晚沐计谋得逞,我们最惨也不过是丢掉性命,可一旦用灵盘探命,反噬自身,那岂非得不偿失。”
她的态度很坚决,司翎萝不想惹她多心,将剩下的话原封不动咽下肚去,依着绍芒的说法,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又连着上了十来天的课,学院再也没人敢迟到早退,就连云宝鸢也按时按点。
袁恒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自己的威严起了作用,上课的声音越发洪亮了。
这一日,他讲到‘补天’与‘创世’,底下的学员各个精神抖擞,想听听他的高见,但他却模糊搪塞过去,并未展开深入讲解。
下课后,几波人聚在一处讨论起来。
若是往常,几人早早就离开了,但最近情况特殊,宗府一直在查禁地的事,这些学员也算神通广大,总是能打听到新消息,绍芒和司翎萝略一合计,很默契地开始留堂,果然不负所望,听来不少小道消息。
比如某位剑修盗窃被抓,苦主要求赔偿自己价值一百灵石的灵草,在那剑修身上搜了一圈,只找到一块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大家终于明白,剑修是真的穷。
这些鸡鸣狗盗的消息数不胜数,其中偶尔也会夹杂一些真实可靠的线索。
例如禁地一事有了进展,袁恒驹正在布局抓人;袁恒驹安排在云霄派的关系户要回来探亲了,还带了个生脸的女仙。
回到寝院后,几人同桌商议。
殷彩很确信:“回来探亲的是甄丽冰。”
云宝鸢挑眉戏谑:“看不出来啊,你对着这些关系户还挺了解的。”
殷彩面色平淡:“她是掌门的徒弟,我师尊和掌门关系亲厚,我们自然见面多些。唔……她对绍芒意见很大,这次回来,恐怕要找麻烦了。”
绍芒茫然:“我并不认得她。”
殷彩点头:“她也不怎么熟悉你。”
云宝鸢听糊涂了,“既然这个甄丽冰不熟悉绍芒,那哪来的偏见呢?”
殷彩轻轻歪头,思索一阵,道:“这……我师尊说,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无因无果的,除了孙悟空,就是成见二字。”
云宝鸢原本懒懒搭在桌上,闻言立时坐端正了。
这话真的……就像少不经事时看过的话本,那些话本在结尾上价值时就会用这个句式。
乍一听还挺有哲理的。
她不禁对宋婉叙肃然起敬:“以前总以为你师尊和我一样,都是绣花枕头,没料到她还是个会说话的绣花枕头。”
殷彩很严肃地道:“师尊见识广博。”
云宝鸢盯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发笑,摆手相劝:“别开玩笑了。”
殷彩无奈,只能由着她发笑。但宋婉叙在她心中的形象更伟岸了。师尊说过,真正的强者都是在流言蜚语和无数否定中大放异彩的。
等云宝鸢笑完,才谈起正事,“禁地这件事好奇怪,既然是禁地,里面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璇衡宗还这么淡定?”
殷彩想了想,道:“虽说是修真界四大名门,但璇衡宗于我们几派一直都是压制的,即便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流传出来,难道谁还能杀进齿雨城,推倒璇衡宗吗?”
绍芒微微一笑,“这不就是袁恒驹的‘补天’与‘创世’对上了?璇衡宗若真的多行不义,世人难道要帮助修正璇衡宗?不应该……自立为尊吗?”
这片天破成这样,那还补什么,另立一处天地岂不更好?
一时间,几人面色各异。
殷彩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我很久没这么害怕被灭门了。”
云宝鸢压低声音:“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好,千万别讲给别人,不然下一次我们围桌夜话的场所就是地府了。”
绍芒仍旧温声笑着,道:“莫怕,我只是见大家兴致不高,说两句调解气氛的话罢了。”
云宝鸢道:“……所以袁恒驹说要月考,考什么?”
对面三人齐齐摇头。
司翎萝道:“左不过就是那一百本书上的知识。”
云宝鸢无奈道:“你听听你这话,不觉得残酷吗?那可是一百本书!”
云宝鸢不得已,又拿出纷纭镜,在集讯区求助。
这一夜安稳度过。
突如其来的月考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袁恒驹发现众学员上课更加认真,又当是自己的威压在起作用,更加拿派头了。
之前还有人围在一起说他坏话,但因为月考,也都懒得扯这些。
绍芒则是秉持着一贯的态度,低调查事。
但殷彩是个极品乌鸦嘴,月考前一日,袁恒驹竟然真的派人来请她。
恐怕真正想见她的,另有其人。
甄丽冰与她同为云霄派女修,躲是躲不过的,她也没想着躲。
到了宗府时,袁恒驹不在,藏书室只有一位红衣女仙。
绍芒看到她的臂甲上印着云霄派的图腾,推测出此人便是甄丽冰。
行了内门的礼仪,唤了声‘甄师姐’。
甄丽冰脸色稍变,皱眉问:“你认得我?”
绍芒点头。
甄丽冰后知后觉才知道原因,懊恼地按住臂甲上的图腾,又觉得自己像惊弓之鸟,太不稳重,又将手放下,拿捏主人做派,清了清嗓道:“我二叔没工夫见你,是我请你来的。”
绍芒颔首不语。
她总不能说早有预料。
甄丽冰绕到桌案前,道:“我这儿有些经卷要抄,你也知道,我只是来探亲,在这儿待不了多久。”
言外之意就是让要吩咐绍芒帮她抄录经卷。
绍芒道:“甄师姐是宗府里的贵人,还怕找不到抄经的人吗?”
甄丽冰毫不掩饰,笑不达眼底:“我就要你抄。”
绍芒了然,“可明日是月考,还不知要怎么考,我理应看看书才对。”
甄丽冰挑眉:“你还用看书吗?掌门无数次夸赞你过目不忘,想必那些书目你都烂熟于心。”
绍芒面不改色:“这倒是实话。”
甄丽冰噎了一下。
绍芒道:“不过我还是不能抄,甄师姐,唯有自己动手,功德才会在你头上。”
甄丽冰面色冷厉,也不装和善,意有所指地道:“你急着回去看你师姐吗?”
绍芒微微一顿:“甄师姐说得哪里话。”
甄丽冰起身走到她跟前,“我说的什么话,你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们那些脏事无人知道吗?修行三余年,我未见谁家的师姐师妹是能——”
绍芒微惊,面上维持着体面,语声淡漠了些:“可能是甄师姐见识少。”
甄丽冰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里的恨快要压不住。
她确实讨厌绍芒。
三年前,她初出璇衡宗,下山时往碧雨城的方向走,对未来的修行之路满怀希冀,盼着能找到一个好仙门,遇到一位好师尊,从此并肩作战,降妖除魔。
念什么来什么,她果然就遇到妖兽了。
如今天下没有妖,也没有魔,作乱人间的也只是一些精怪妖兽,她遇到的是一只妖兽。
可恨她运气不好,遇上的还是一个道行较深的妖兽。
她敌不过。
但这也不丢人。
她才十五岁,剑还没使明白,面对妖兽会退缩,这是很正常的。
尽管当时……那个妖兽一手一个凡人,要往嘴里塞。
她能跑掉已经很不易了,怎么还有余力去救凡人呢。
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就心安理得地跑了。
万万没想到,有一个凡人女娘现身,斩了妖兽,救了那两个凡人。
那女娘身手夭矫,出剑利落,神情坚毅,若非手里那是把凡剑,甄丽冰都要以为她是哪家的女仙。
她躲在暗处,痴迷地看着。
最终,那女娘将两个凡人救下,杀了妖兽。
此事对甄丽冰打击极大。
其实如果当时绍芒也被妖兽打的落荒而逃,她们或许可以搭伙逃命,但绍芒赢了,这件事就完全不同。
在甄丽冰看来,绍芒的挺身而出是对她的判罪。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指责她,为何同样是十五岁,别人就能义勇向前,你却逃之夭夭?别人能大获全胜,你却毫无还手之力?
问题出在哪儿?
尽管从未有人真的指责她,绍芒甚至都没看到她,可她就是恨。
她幼时一直以为自己是善良的人,可绍芒的出现扭转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她难道真的是一个只顾自己的胆小之徒?
天下这么多不平之事,为何偏偏让她和绍芒遇到一起,偏生两人所选之道截然不同,可见她与绍芒注定是死敌。
然而这些话若让绍芒听到,只会无言以对。她压跟不知道自己和甄丽冰还有这一段前情,当日救下摩芸父女时,她根本不知甄丽冰也在场。
即便知道,她也不可能指点什么,在她看来,遇到妖邪精怪,能救就救,不能救就走,人之常理罢了,她做不到的事,自有能做到的人去做,人无完人,安己才能助人。
这三年来,此事一直萦绕在甄丽冰心头,从未散去。
而这样不安稳的三年,都因绍芒而起。
她逼近几分,胜券在握般道:“等修真学院事毕,你和司翎萝最好不要再回云霄派,否则,身败名裂的滋味你就要尝一尝了。我不管司翎萝和掌门之间有何情谊,谁让她跟你在一起。”
她最后像是为绍芒和司翎萝二人写命,说道:“你等着看吧。”
直到这里,绍芒对她仍然一无所知。
她当下觉得冤,但明摆着甄丽冰对她已经是恨之入骨,她也不存什么求和之心,只道:“若是甄师姐没见到同门情意深厚的,那或许可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们杏园一向都是这样的。”
甄丽冰冷笑,不再理她,而是对门口的随侍道:“找张书桌来,让绍芒仙子抄经。”
绍芒挑起一边的眉,竟真的听她指示,挽袖收剑,准备抄写了。
***
天色已暗,司翎萝还没等到绍芒归来,心里不安,一直在寝院外徘徊。
熟料文寅突然到访,面色谄媚,朝她道:“师妹,你在等人吗?”
司翎萝不像绍芒一样好脾气,不予理会,转身往院中走。
文寅声音幽幽:“我是来向师妹传信的,师妹可知道禁地之事?袁宗师怀疑绍芒,从云霄派来的那位甄师妹也对绍芒不太信任,明日一早,甄丽冰会诓绍芒去北山印证,若发现她闯了禁地,后果可是……”
话到这里,他不往下说了。
司翎萝果然如他所料转过身来。
“我见你和绍芒关系匪浅,肯定不忍心她被送上绝路,你还是去北山的萤林中截人吧,莫让绍芒师妹白白送了命。”
星月黯然,司翎萝抬眼看着他。
***
抄完经卷,绍芒正要道别,甄丽冰还不满意,随手挑着看了两页,指挥随侍道:“带着她去换身衣裳,我要去北山萤林夜练,让她陪我去。”
绍芒道:“我穿这身也可以夜练。”
甄丽冰不管她,执意让人带她去了偏殿。
她甫一进门,随侍便将门扣上。
绍芒也没在屋内看到更换的衣裳。
想来更衣只是个由头,甄丽冰在外间有事要办,特意支开了她。
想到此处,绍芒就不急着出去了。
她倒想看看甄丽冰要做什么。
大约鸡下个蛋的时候,外头有些响动,但门口随侍仍然没出声。
绍芒心想,她还是在这儿坐些时候,不急着出去,省的一直看着甄丽冰心烦,对她的眼睛不好。
手边一只精巧的瓷杯,她习惯性要拿在手边端详,又想起这是袁恒驹的地界,就又收回了手。
这么一来,她连椅子都不想坐了,起身走到窗边,准备开窗看看外头的天。
正是此时,她放在符中的灵盘毫无预兆地飞扑出来,激动的模样就像是虞绾见了灵石。
从拿到灵盘到现在,她从未见它有如此大的反应,哪怕是在厌次城见到汤环玳时,也只发了会儿光便了事了。
许久没用它,它怎么变得如此高调。
绍芒深谙财不外露之理,将灵盘抓回来。
灵盘却不受她控制,使力挣脱。
绍芒也是这时才知道,灵盘还有变大变小的本事。
它竟然把自己缩成小小一点,在绍芒惊愕的视线下,从窗缝中飞了出去。
这让绍芒刹然无措,尤其是当外面传来一声低呼时,她紧张的同时又想认命。
善了个哉的。
以一种生死攸关的速度开了窗,正欲动手收回灵盘,不曾想外面的人……是熟脸。
绍芒看了看四脚朝天的文寅,眉头立即皱起,十分败兴。
灵盘已经不知道飞去何处,看文寅茫然的深情,也不像发现什么的模样。
文寅双手撑地,慢慢起身,脸色一如既往的猥琐:“让师妹见笑了。”
绍芒道:“这么晚了,师兄怎么来了宗府。”
袁恒驹不在,他来找的是甄丽冰。
文寅笑道:“我来向袁宗师请教些修术之事,不过袁宗师不在,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绍芒了然点头。
文寅急急作别,走到廊道尽头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两只眼中寒光毕现。
但当绍芒再次看去时,文寅又一副任人欺辱的寒碜状。
绍芒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管文寅的事,灵盘不知飞去何处了……
她正愁的没法,岂料灵盘蓦然出现,在窗台上匍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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