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抑制自己对辛乔的肖想,她可以不破坏辛乔,但她可以解决辛乔的渴念,激起辛乔的感觉。
辛乔的一张脸很平静,但她能瞧出辛乔的紧张。所以她左手轻轻摘掉了辛乔束于脑后的皮筋,指尖轻轻的拨,竟似一种安抚。
拨散,拨散。辛乔那一头黑长直发从来没经烫染过,丝滑得像一阵春天里的风。
很健康。
周琨钰每每看着辛乔时,都觉得她很健康,很干净,很明亮。而自己是病态的躲进浓雾里的人。
周琨钰大概是天生的妖精吧。辛乔没想到,周琨钰竟会这样来拨散她的头发。
其实她心里很慌。她很怕自己真的已至麻木,要是连这种时候都没感觉怎么办。
直到辛乔的头发散下来了,周琨钰望着她,心想:像只小动物。
周琨钰这时才发现,辛乔也是个很擅于伪装的人。用她总是束得很利落的马尾去伪装,用她微微上挑的倔强眉峰去伪装,用她素来淡漠的神情去伪装。
让人很容易忘了她也很柔软,她也会无措。
倏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让人很想保护,也让人很想欺负。
直到周琨钰拥住辛乔,辛乔终于发现,自己的惶恐太多余了。
她没有真的麻木,当周琨钰的手探过来,她的那样感觉那样强烈,甚至萌生出想落泪的冲动。
可她怎么会当着周琨钰哭。她只是忍不住,咬了周琨钰一口。
她以为周琨钰会吃痛而生气,又或是会轻佻的媚笑。可周琨钰只拥了拥她,柔声说了句:“不要怕。”
******
结束后,辛乔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她好像已经习惯一手撑在盥洗台边,微垂着头,凝眸望着指尖垂落的水滴。
她听见周琨钰趿着拖鞋的脚步轻响,去了另个洗手间。想起方才周琨钰说的那句:“不要怕。”
辛乔唇边漫出一丝苦笑:其实周琨钰这个人,真的很可怕。
说真的,辛乔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那几近麻木的感觉,也不知怎么形容今晚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的惶恐。世界上又没有真正感同身受这回事,她的词句零落不成章,莫名其妙的描述着厨房烟火,打折蔬果,养猫遛狗,甚至还谈到狗的名字。
这番话对任何一个人讲,她都很怀疑对方到底能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是周琨钰。可怕的周琨钰。
周琨钰没有说自己听懂了,也没有说自己明白她。周琨钰只是做了她所要求的一切,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不要怕。”
就那么三个字,辛乔知道周琨钰懂了。
懂她自己都不知如何描述的麻木。
懂她自己都不知如何形容的惶恐。
辛乔望着指尖垂落的水滴,唇边的苦笑越浸越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她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绝望了。
庆幸于,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触动她的身心,还能有人懂她。
绝望于,这个人,偏偏是周琨钰。
擦干手,她走出洗手间。
周琨钰坐在沙发边沿,这一次没看书、没沏茶,而是远远的望着她。
辛乔的表情很平静。
她很擅长用这样一张脸去面对生活了。越不想叫人瞧出自己感受的时候,她越淡漠。
周琨钰这样坐着,只是想再看一看,辛乔披散着头发的样子。
没了那条故作利落的马尾,辛乔整个人就显得柔软很多。柔软到,周琨钰几乎有一些心软的地步。
辛乔走过来,唇瓣轻翕了下,周琨钰以为她要说离开。
但她低低问的是:“我的皮筋呢?”
周琨钰几乎要扬起唇角了。
人心里堤坝的垒砌是渐进式的,比如辛乔那三次刺痛她的心脏,每一次都往那堤坝上垒一块转。
溃防却只在一瞬之间。
就因着辛乔那句:“我的皮筋呢?”
很琐碎。很无奈。很可爱。
带着些身体靠拢后本能生出的亲近。又有些故作的疏离。
然后它们杂糅在一起,给辛乔的语气冠上“别扭”二字。
这句话像什么人悠悠探出指尖,在周琨钰心里那道堤坝上轻轻一推,最上面的那块砖,就松了。
“你的皮筋?”周琨钰抱起双臂,挑唇:“我不知道。”
辛乔瞥了她一眼。
周琨钰偏了下头:“要不,你自己过来找?”
辛乔才不要。
周琨钰就坐在沙发上,顶着那么端庄的一张脸,偏偏跟个女妖精似的。
她转身离开,周琨钰在她身后叫:“辛乔。”
辛乔回眸。
“你以前从来没自己试过?”
以辛乔的年纪,居然连自己解决欲念都没有过么。
辛乔望着她,抿了下唇角:“三两次。”
“然后?”
“然后,”辛乔又紧了紧唇线:“我不敢继续下去。”
周琨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因为随之而来的感觉太强烈了,辛乔不敢,就停下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辛乔很害怕获得一切美好的体验。
为什么?
辛乔没有说。
可人害怕美好的原因大抵都是同一个:越美好,越担心失去。
“失去”。
周琨钰心想,她是理解辛乔的。为了避免失去,她甚至可以阻止一切开始。
不去思考自己为何一路风尘的从鹿城赶回邶城。
不去思考自己为何明明不想同辛乔一起过生日、却又漏夜而来。
不去思考辛乔方才谈及楼下邻居、自己心里那微妙不快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都当作两人身体亲近之后、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好。
毕竟把心动掐灭在萌芽状态、不任其发展为“喜欢”这件事,她有经验。
就在她想这些的时候,辛乔不置一词的,离开了。
******
辛乔从周琨钰家的公寓出来,一般会走去公交站搭夜班公交。
今天实在晚了,只能打车了。
但她没走到方便打车的路口,那里靠近大路,车太多,偶尔还有深夜的行人。而现在,她迫切的需要躲开一切,独自抽一支烟,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于是绕过小区拐角,走到更僻静些的小街。
红砖墙加黑色铸铁雕花栏杆,勾勒出一派法式风情,其上攀爬的藤蔓透出近冬的萧条,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若是夏末时节,这里会繁盛的绽开朵朵夕颜。
在那个她与周琨钰初识的夏末。
她摸了支烟出来,点了夹在指间,一时没抽,就任那袅袅的烟兀自升腾,而身边一盏仿旧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站成黑夜里沉默的卫士,替人守卫着不愿言传的心思。
她发现,她没有周琨钰那么理性。
身体是身体,感情是感情,周琨钰好似从来分得很清楚。
又或者,周琨钰这样的人,可能本来就没感情。
她好像不行。
无论周琨钰那番“解剖灵魂”的话是如何刺伤过她,当她忍不住咬向周琨钰的颈根时,她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坚定。
她想与周琨钰,一起痛苦。一起欢愉。一起沉沦。一起获救。
她想剖开周琨钰最脆弱的地方,去看一看周琨钰最坚硬的心脏。
书里,诗里,电影里,无论何处写到“喜欢”,总是温暖的,柔软的,光明的。那是人们对“喜欢”二字的固有印象。
那她与周琨钰,这样的故作冷漠,这样的彼此刺伤,这样的幽邃复杂,可又这样的独一无二,算什么?
这样强烈的感觉,不被冠以“喜欢”之名的话,又该如何定义?
她想着这些,默默抽完了整支烟,无意间一抬眸,望见一辆白色保时捷向这边开来。
竟忘了,这是周琨钰从地库开车回周宅的路。
******
周琨钰有一丝意外,没想到会在路边瞧见辛乔。
如若辛乔要打车,不该出现在这条僻静的小路。
那么,是来抽烟?
周琨钰透过前挡车窗,远远地望着她。
年轻女人身姿欣长,淡黄的灯光铺洒在她身上,她便长成了冬日里向阳的一棵树。她指间夹着一支烟,看上去烟头已然熄灭,却还剩淡淡的雾在她身边缭绕。
但那双清朗的眸子太过黑白分明,连烟雾也染不透。
无论何时何地看到她,周琨钰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干净。
冬夜第一颗寒星般的干净。
擦净了灰雾透彻玻璃窗般的干净。
初春方解冻小溪般的干净。
周琨钰发现辛乔的干净,是一种冷而清冽的干净。它不柔和,有些锋利,直愣愣的往人眼神里面闯。
她垂眸看了眼时间。
零点零五分。
那么也就是说,辛乔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到这时,她远望着那一点不愿意过生日的身影,或许可以在心里悄悄说一句:
「生日快乐,辛乔。」
过期的生日祝福,就不算祝福了吧。并不为当事人所知,就不构成什么压力了吧。
这个想法柔情太过,不该发生在两个彼此不喜欢的人之间。
所以路过辛乔身边时,她反而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的开着车,与辛乔擦身而过。
******
远远望见周琨钰的车时,辛乔其实有一些紧张。
她很怕周琨钰停下来,打开车窗,甚至走下车来,同她说上两句什么。她还没理清自己对周琨钰的感觉,所以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周琨钰。
然而想多了。
周琨钰的车只是擦过她身边,只当没瞧见她这个人一样。
于是。
周琨钰目视前方。辛乔目视着灯光在地面投射出自己的影子。
周琨钰开车向前。辛乔转身向后。
在空气日渐冷冽的邶城冬日街头,在能藏住一切心思与秘密的夜色之中,她们就这样彼此都没看对方一眼的,交错而过。
辛乔把烟头扔进垃圾桶,缓缓吐出一口气。
方才两人亲近时,她很想问周琨钰,为什么不再进一步呢,为什么手只肯停留在外。
明明她对周琨钰都做到最后一步了。
就在刚刚两人擦身的时候,辛乔忽然领悟到:周琨钰根本就不想。
这只是周琨钰的一场游戏,周琨钰不想从她这里拿走太多,以免游戏结束时她缠上去,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周琨钰真够缜密的,真够小心的。
那辛乔自己呢?为什么她好像没想这么多,就做到了最后一步?
辛乔双手插在口袋里于夜色中慢慢走,唇边呵出淡淡的白雾。
她发现,那是因为她从没打算全身而退。
从跟周琨钰在一起开始,她好像从来没去想过,这个游戏会有结束的一天。
她吸吸鼻子,仰头去望身前出现的另一盏路灯,散开的光晕雾蒙蒙的,让人疑心是不是很快就要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
辛乔忽然想:周琨钰什么时候会宣告游戏结束呢?
等她真正喜欢上周琨钰的那一天么?一个俯首称臣、不再倔强的灵魂,对周琨钰来说,应该就索然无味了吧。
好可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对其他人来说,“喜欢”,会是一段关系的开始。
对辛乔来说,“喜欢”,却会是一段关系的终结。
第33章
辛乔思索了很久, 自己到底对周琨钰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发现自己不占便宜。
在她成长过程中,一个温柔的、成熟的、能充当引领者的女性角色始终是缺位的。她对于“喜欢”这件事的一知半解,全来自于初中时对身上总是香香的同桌, 又想靠近,又想回避。
除此之外, 便是书,诗, 和电影。
“把我的整个灵魂都给你, 连同它的一千八百种坏毛病”是喜欢。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是喜欢。
泰坦尼克号上的“You jump, I jump”是喜欢。
那她对周琨钰的这种感情,是什么。
这天晚上,辛乔在家里拖地,辛木这次月考考得不错,因此奖励自己看了会儿热播剧。
辛乔路过她身后, 望见屏幕里的cp正互喂棉花糖。
她能和周琨钰互喂棉花糖么?
呃,无法想象……
辛木忽然回头:“老姐。”
“嗯?”辛乔拄着拖把在地板上唰唰唰划个“Z”字。
辛木双眼狐疑的眯起来:“你刚是不是在偷偷看我屏幕啊?”
辛乔下意识想说“没有”,又觉得自己被坏女人传染谎话张口就来的毛病很是不好,于是抿了下唇。
辛木捧住自己的侧腮:“天哪你不会觉得人家互相喂个棉花糖都不正经吧?那你, 你以后谈恋爱不会小手都不牵小嘴都不亲,跟人家一起坐得直挺挺背核心价值观吧。”
辛乔:……
倒是不会牵手。
也不会接吻。
她同周琨钰在一起, 不是恋爱,每每做的却是一点都不正经的事。
好像跟她在辛木眼中的形象, 很不一样。
她翕了翕唇瓣, 又合上。
“?”辛木:“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
“到底什么是喜欢”这句话梗在喉头, 是无论喝多少水都咽不下的程度。她几乎要病急乱投医的对着辛木再问一问了。
可辛木也不过十四岁,所有经验来自于热播剧。上次她也问过辛木, 好像没得到什么有参考价值的答案。
辛木又瞥她一眼:“你好像。”
“嗯?”
“有段时间没出去散步了。”
“天冷了嘛。”
这算是个有说服力的答案,辛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又看了会儿剧,便继续刷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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