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怎样介绍更多了,她和辛乔已分开,而她打从心底里不愿用“朋友”二字定义她和辛乔之间的关系。
周琨钰走了。
诚然她可以留在这里,一直守着辛乔,但那不是辛乔想看的她,也不是她想看到的自己。
辛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问心无愧,现在,轮到她继续战斗。
她要让被紧急送到医院来的病人脱离危险,才不辜负一条条如此宝贵的生命。
周琨钰时不时抽空来看辛乔一次,又匆匆离开去忙自己的工作。
她知道这样会错过辛乔苏醒的第一瞬间,但她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
有时她也质疑自己:是否太过理性了?
也许她骨子里的确是个冷酷的人,在经历过初见辛乔的那一瞬恐惧后,她又可以开始理智的安排所有事。
辛乔的伤情凶险,但幸运的没有伤及任何器官,加上年轻身体素质好,恢复起来算是很快。
一直到辛乔被转入普通病房,周琨钰出现在病房门口。
那时辛乔正沉沉睡着,照顾辛乔的护士轻轻招呼她一声:“周老师。”
周琨钰走进来,压低声音:“我看着会儿,你先去把晚饭吃了。”
护士走了,周琨钰拧来毛巾,开始动作很轻的给辛乔擦脸。
然后是手。
忽然,辛乔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微蜷。
周琨钰的呼吸一滞,问:“吵醒你了?”
“没有。”辛乔的嗓音哑着:“睡得太多了,本来也该醒了。”
她张开眼,看着坐在她病床畔的周琨钰。
这人刚才给她擦脸擦手的时候那么温柔,这会儿瞧清了,一张脸冷冷的,几乎没任何表情。
嗯……辛乔莫名就有点心虚。
莫名想说声“对不起”,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琨钰是她什么人呢,需要她来说这句话么?
可昏黄的夕阳透过窗口,在两人之间肆意铺陈,像时光酿出的酒,牵连着心底那些与往事相关的情绪不断发酵。
辛乔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那个,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啊?”
“嗯。”
……好冷的语气。
“那根钢筋呢?”
“怎么?”周琨钰的一张脸还是没任何表情:“你还想当金箍棒拿回家收藏啊?”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
这人怼她干嘛?她不是伤员么?
她还是挺厉害的对吧,脱了排爆服进隧道徒手拆除两个炸弹,虽然后来隧道塌了,但那不是她专业技术不过关啊。只不过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被周琨钰这么看着,心里还是有点怂。
周琨钰瞥她一眼:“你那什么表情?觉得自己拆了炸弹,哪怕被埋了,还是特厉害是吧?”
……妖精果然会读心术。
辛乔谦虚道:“没有没有,没你厉害,你这是把我从地府给生拉硬拽的拽回来了。”
周琨钰居然冷笑了一声。
她一向笑得温婉端雅,像不动声色的狐狸,这还真是辛乔第一次听她冷笑。
她站起来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辛乔你给我听清楚,我就是干这个的,你就好好在这人间给我待着,想去别的地方,门都没有。”
说话间往病房门口走去。
辛乔意识到,周琨钰这是要继续去工作了。
“周医生。”
周琨钰回眸。
“那个,我的糖呢?”
周琨钰微瞪她一眼:“没收了。”
“……哦。”
周琨钰忍无可忍的走回她病床前来,她心里又怂了一下——怎么搞的啊这么容易怂,别是周琨钰技术不行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
周琨钰:“你就这么好欺负吗?说没收了你就只会说声‘哦’?”
“……你不是医生吗?我不得听你的?”
周琨钰又瞪她一眼,复又往病房门口走去,没回头的甩下一句:“等你伤好了还你。”
辛乔望着周琨钰的背影,被窗口透进的浅金夕阳描摹得近乎圣洁。
对不起啊,周琨钰。
我受伤了,让你担心了。
还有,我要为心里曾一度冒出过的想法给你道歉——“周琨钰那样的人,撑得住这样强度的义诊吗?”
是我看轻了你。
真的,很抱歉。
******
周琨钰的确要继续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但在此之前,她默默绕进洗手间一趟。
锁上门,垂着头,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两只内眼角。
指尖一片温热。
她哭了。
周琨钰都已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得知辛乔性命无忧后,她的理智尽数回来,又是那个强大到甚至有些冷酷的周琨钰了。
只是方才第一次与辛乔交谈,让她对辛乔“劫后余生”这件事有了实感,心里涌起汩汩热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身后的夕阳晒化。
后来周琨钰回忆起来,她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辛乔的时刻,并非是看到昏迷的辛乔心里生出由衷恐惧、却又战胜恐惧拿起手术刀的那刻。
而是夕阳把她内心的什么东西晒化、变成眼泪涌出眼眶的这刻。
她可以为很多人坚强。
但她只为辛乔而哭。
******
又忙完一系列工作后,周琨钰用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点黑咖,踱到窗边。
不下雨的时候,山区的夜空其实很漂亮,墨色疏朗,明月洁晰,显得离人很近,像是在对人私语。
她发现这一次自己的镇定,倒并非善于情绪控制露出从容表面。
她是真的很平静。
她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辛乔的那句话——问心无愧,夜夜安枕。
她现在每一晚睡得都很好。
当心里忽然做出了某一个决定,先前那些左右拉扯瞬间就都不存在了。
当晚她没有再出现在辛乔的病房。
第二天早上,她走到辛乔病房门口。
辛乔已经醒了,看她一眼。
周琨钰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走进去:“早上想吃什么?”
“你忙你的,护士照顾我就可以了。”
周琨钰俯身,凑近辛乔的耳畔。
虽然她穿着端庄的白大褂,而这段时间高度紧绷的神经更给她赋予了一种专业和严肃,但她此时凑近的姿势着实透着暧昧。
一说话,温软的气息就缭绕在辛乔耳边。
她问:“想吃糖么?”
轻笑一声直起身,意料之内的看到辛乔耳朵红了。
“想吃也不给,乖乖吃粥吧。”
辛乔:“周琨钰,你别以为我现在躺病床上,你就可以随便招惹我。”
周琨钰偏了一下头:“我招惹你了么?”
辛乔转入普通病房后状态不错,周琨钰放心了不少,有意跟她逗两句嘴。
可辛乔沉默一瞬。
声音压得无限低:“你不是说我太好欺负了么?”
“那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还这样招惹我,干嘛呢。”
周琨钰垂眸望着辛乔,病号服领口露出的绷带,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孱弱不少。
这句辛乔不得已的示弱,忽然让周琨钰意识到,她伤害辛乔的时候,辛乔可有重伤至此?
只不过,人的灵魂无形无状,没有办法缠满这么多绷带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到辛乔病床畔。
随着她坐过来床微微下陷,辛乔放在上面的手指微微蜷了下,又放松。
周琨钰把她的手指,轻轻握到自己手里。
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不会再欺负你了,好吗?”
辛乔的下颌线动了动。
心想:周琨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琨钰站起来:“我去给你打小米粥。”
辛乔:“不用。”
“为什么?你不饿?”
辛乔的肚子适时响起。
但她带着股倔劲:“我说了,让护士来照顾我就行。”
周琨钰已经在往门口走了,听到她这话转过身。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周琨钰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纤瘦。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脸色很苍白,黑眼圈也很明显。她应该是来不及每天洗头的,束成低马尾的头发看起来透着油腻。
若看惯了平日优雅又精致的周琨钰,此时的她或许只能用憔悴来形容。
可辛乔觉得她很美,美得震撼人心。
这是跟在邶城完全不一样的周琨钰,好像剥离了某一种伪装,也蜕去了某种始终束缚着她的壳。
辛乔知道自己该拒绝,不要又一次踏入周琨钰的温柔陷阱。既然没有办法在一起,就不要重蹈覆辙。
可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周琨钰。
周琨钰看着她说:“你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你负责。”
她的咬字发音总是很有技巧,病人的“病”字吞去半个音节,变得模模糊糊几近消失,让那句话脱离了原本的意味,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暧昧。
辛乔的心很不争气的跳了两跳。
很快,周琨钰端着小米粥回来了。
把辛乔的床头升起来一点让她半躺。
辛乔抗议:“我有伤,我不想动。”
周琨钰淡定反驳:“不好意思,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辛乔拒绝周琨钰给她喂粥的第一次行动失败。
周琨钰坐在床边,勺子伸进粥碗里搅了两搅。
辛乔继续挣扎:“我自己吃。”
周琨钰舀起一勺粥:“虽然你恢复得很快,但伤毕竟还没好,要是拿不稳勺子,粥洒了不是还要麻烦护士来收拾吗?”
她真像一个柔和的医生在对病人耐心解释:“我们最近挺忙的,能省事还是省点事吧。”
把粥喂到辛乔嘴边。
辛乔很警惕:“你不会报复我吧?比如在我粥里撒一大把盐什么的。”
“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可是和平分手。”
周琨钰问:“和平吗?”
“嗯。”辛乔说:“没有破口大骂,也没大打出手。”
周琨钰却道:“我不这么觉得。”
她坐在床边,朝阳把她琥珀色的瞳仁照得那么通透温柔,事实上她的动作也和她的眼神一样。
辛乔可以承受爆裂火光,可以承受天崩地裂,可以承受一切需要她坚强硬扛的境遇。
但她承受不了周琨钰这样的温柔。
也许受伤的确会让人变得比较脆弱,她妥协的张开了嘴。
周琨钰舀一勺,她吃一口,两人都没再说话。
那本是一个喧闹的清晨,可病房的这一角,飘荡着一种类似于黄昏的安宁与静谧。
喂完粥,周琨钰说:“我要走了。”
辛乔:“嗯。”
“要帮你把床头放下来么?”
“不用,就这么吧。”
躺了这么久躺得她浑身疼。
“好,待会儿想躺下叫护士就行。”
周琨钰走了。
她每天就来这么一次,要么是早上,要么是晚上,喂辛乔吃点东西,也说不上两句话,然后离开。
辛乔听护士说,这里有很多看诊不方便的病患,就等着她们的这次义诊,想来周琨钰一定很忙也很累。辛乔看着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饱满的脸颊显出凹陷。
这天从早到晚,周琨钰都没出现,正当辛乔以为她太忙今天不会来了的时候,临睡前已经熄灯的时候,她来了。
检查了下辛乔的伤口:“恢复得不错。”
两人之间又一阵沉默,夜色被月光淡化,像洒了浓稠的酒,变成一阵雾飘散在两人之间。
其实辛乔有很多想说的,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又不知该怎么说。
周琨钰就那么站了一会儿:“那我走了。”
辛乔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周琨钰。”
周琨钰回头。
“你想睡会儿么?”辛乔说:“你可以来这睡会儿。”
她是指在她的病床上。
周琨钰站着没动。
辛乔问:“就睡十分钟,要么?”
周琨钰慢慢走了过来。
辛乔:“上来。”
周琨钰坐到她床边,脱掉了鞋。
背影有一瞬静止。
此时辛乔听到的心跳,是来自于周琨钰,还是她自己?
周琨钰没有掀开被子,小心避开她的伤,在她身边和衣侧躺。
辛乔是平躺着的,望着天花板,若此时有个俯视镜头,便能看到周琨钰好似依偎在她身边一样。
辛乔:“会不会着凉?”
周琨钰摇头,头发蹭着枕头发出微微的窸窣声,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辛乔放轻声音:“睡吧。”
周琨钰的睡意已经开始弥漫:“就睡十分钟,你不会不叫我吧?”
辛乔望着天花板。
“不会的。”她说:“你放心睡吧。”
周琨钰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平稳。
她睡着了,辛乔睡不着,一直就那样望着天花板。
不知是因为这几天睡多了,还是因为周琨钰这样睡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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