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床上交缠的时候很多,放肆的、灼烧的、好像没有明天的。
这样温馨而眠的机会却很少。
现下想来,那样在欲念中沉沦的周琨钰好似的确带着种不问未来的决绝,烟花般尽情的燃烧自己,好像很清楚在那一瞬盛放之后,天地重归黑暗,她终将无可奈何的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
辛乔很缓慢的眨着眼睛。
她不算一个很细腻的人,但夜色逼着人无可奈何的品尝自己的点滴情绪。
她对周琨钰,有怨怼,有不甘。
但这些像白日喧嚣一样在夜晚来临时败下阵来,她发现心里最终剩下的,还是对周琨钰的心疼。
说不上为什么,从刚开始认识周琨钰的时候,她就心疼周琨钰。
此时周琨钰在她身边静静睡着,呼吸那么沉,能听出真的非常累。
辛乔思忖:她应该让周琨钰多睡会儿么?
她看了眼时间,周琨钰已经睡了七分钟了。
离两人的约定,还有三分钟。
辛乔私心想,还有其他医护人员在,让周琨钰稍微多睡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时间在夜色里一分一秒的流逝,好似能让人听到那滴答滴答的刻度。
还有两分钟。
还有一分钟。
辛乔轻轻的开口:“周琨钰。”
周琨钰没醒。
辛乔再次轻轻的叫:“周琨钰。”
正当她准备轻搡的时候,周琨钰一下子睁开眼,撑着坐起来:“十分钟到了么?”
辛乔:“别慌,刚到十分钟。”
周琨钰稍微定了定神:“嗯。”
她从床上下来,穿上鞋,稍微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往门口走去。
最后回了一下头:“你好好休息吧。”
辛乔:“好。”
走出去的时候,她又看了眼辛乔。
辛乔很平静的望着她。
她最终翕动了一下双唇:“谢谢。”然后飞快的走了。
病房里重归绝对的黑暗与宁静,辛乔无声的笑了笑。
周琨钰刚才那声谢是谢什么?谢她借床给自己睡觉么?
辛乔觉得这只是很小的一方面,更大程度上,周琨钰是谢她遵照十分钟的约定叫醒了自己。
她理解周琨钰。
若超过十分钟不叫,便和她之前觉得周琨钰义诊时撑不住一样,是看轻了周琨钰。
周琨钰从不需要怜悯和更多的关照。
她是和辛乔一样的战士,只需要在累得受不了的时候,辛乔借出个肩膀让她靠一靠、喘口气,然后目送她继续踏上战场。
她尊重周琨钰,也为周琨钰骄傲。
刚才周琨钰那声谢,是在谢这个吧。
第71章
又过了两天, 辛乔的身体状况持续好转。
护士帮她打来午饭时跟她闲聊:“周老师对你可真好,忙成那样,还每天都来看你。”
辛乔想:周琨钰对她好么?
好像, 对她最好的是周琨钰,对她最不好的, 也是周琨钰。
她开口问:“周医生她们该准备回邶城了吧?”
每天也能从护士嘴里听到周琨钰她们的情况,大部分危急重症病人得到有效缓解, 后续的治疗可交由当地医院完成, 周琨钰她们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
护士回答她:“嗯, 她们明天就走。”
而辛乔作为伤员, 此时移动不便,显然还要在这里多留一阵。
她抿了下唇,周琨钰还没跟她说过要走的这件事。
今天是周琨钰在这医院支援的最后一天,想来很忙,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到了临睡前熄灯的时候, 她才露脸。
很仔细的检查了下辛乔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会没事的。”
辛乔心里知道,这样的仔细是因为周琨钰要走了,她的伤情照护, 要交给医院里的其他医生了。
周琨钰怎么能留下呢?慈睦还有那么多等着她回去做手术救命的人。
况且,她又有任何理由为了辛乔留下么?
她们俩早都已经分手了。
辛乔有种感觉, 在镜山的这段日子,是被摘出她们的生活轨道而独立存在的, 在这里的周琨钰, 不是平时的周琨钰。
那些温柔, 那些眷恋,那些轻捏她掌心的缱绻, 随着她们先后离开镜山,便将像这里头顶的星空一样,只能留在这里,带不进她们的未来。
回到邶城,周琨钰还是周家的三小姐,她还是普普通通的排爆手,她们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过。
辛乔甚至觉得,也许周琨钰根本就不会开口跟她告别,而只把这段日子当一场梦而已。
梦醒了就醒了,忘了就忘了,谁会刻意去跟梦里的人告别?
辛乔不知道周琨钰为什么不说话,对她而言,过于稠厚的月光像粘住了她的嘴。
终于,周琨钰双唇微翕。
“我要回邶城了。”在辛乔意想不到的时候,她说出了这句话。
辛乔:“哦。”
其实说出来了,感觉也就是普通的一句话,为什么周琨钰显得这么郑重?
回了邶城,她们不还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沿着各自的人生轨道渐行渐远?
等周琨钰说出“再见”二字,她们的梦境就该结束了。
可周琨钰站在她床边没走。
“我觉得。”周琨钰再次开口。
她睫毛滤着月光:“我舍不得你。”
被她睫毛滤过的月光是贼,抢着辛乔的心跳漏了两拍。
舍不得,然后呢?
辛乔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回了邶城,你就别再这样了。”
别再对我释放温柔。
别再对我目露缱绻。
别再轻捏我的掌心,好像有很多的话对我欲语还休。
别再把我们的关系,导向一个模糊不清的暧昧境地。
即便没开灯,可辛乔躺在窗口透进的月光下,一双眸子清亮亮的。
她想得很明白了,她不会继续跟周琨钰不清不楚下去。
要爱,就坦坦荡荡的爱。
不行,就痛痛快快的分。
周琨钰只说:“你先好好休息吧。”
转身走了。
辛乔躺在床上没闭眼,再一次久久望着天花板,像那夜周琨钰躺在她身边时一样。
周琨钰说舍不得,那她心里没有舍不得么?不可能的。
天花板上一道一道极浅的痕,看久了,好像便有同样的纹路印进她心里。
可至少现在这样的话,她和周琨钰,还会留下对彼此的尊重。
而不是一路走往不堪的境地。
******
第二天一早,慈睦义诊团队收拾行装,集结完毕,由当地司机把她们送到最近的火车站。
令周琨钰没想到的是,在小巴即将发车的时候,有个老奶奶颤巍巍走到她们的车边。
该有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穿着当地的土布衫子,挎着的小竹篓里装着好些鞋垫,绣着红梅和翠鸟。
拍着车窗唤她们:“医生,医生,这些鞋垫是我亲手缝的,送给你们。”
众人连连摆手:“奶奶,我们不能收任何东西。”
“这鞋垫不值钱,就是我的一片心,你们看在我一针一线缝了这么久的份上,可一定要收。我孙女的命,是你们救的啊。”
奶奶抹着眼睛:“我知道你们这次来镜山有多危险……”拭了纵横的泪,又抬眸望着车里一张张面孔:“你们一个个的,我得记清楚你们的模样,以后逢年过节的去庙里,我一个个替你们祈福呢。”
大家都有些动容,互相看看,轻声商量道:“收下吧?”
周琨钰拿到自己的那一双,奶奶又问:“还有那个受伤的排爆手,也是在这里住院吧?我也给她做了双鞋垫,你们告诉我,她住哪个病房啊?”
“奶奶,她还不能接受探视。”
“那这……”
周琨钰:“您交给我吧,等她伤好了回邶城以后,我帮您转交。”
“诶,诶,那可太好了。”奶奶从车窗里把鞋垫递她:“医生,那麻烦你,可一定得交给她啊。”
周琨钰郑重收下:“好,您放心。”
奶奶望着她笑:“不瞒你说,我孙女住院这些天,一直念着说,她也要像你们一样,当救人命的医生呢。”
同样的话,那个抱着破旧兔子玩偶、有着一双闪亮黑眸的小女孩也跟周琨钰说过。
一直到小巴缓缓启动,奶奶还没走,挎着空掉的竹篓,一直冲她们挥手。
周琨钰心里酸涨涨的。
平日在医院待久了,有时不得不面对一些医患矛盾,谩骂和侮辱难免让人沮丧和心寒,像一粒粒灰尘簌簌往下落,每一颗看着不起眼,但积得多了,也是厚厚一层,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一颗初心已被蒙住了华彩。
而今天是难得的晴天,窗外爽朗的一阵风,送来阳光,也吹散灰尘。
为生命而坚守,终归是有意义的。
随着小巴缓缓开远,周琨钰又望见了辛乔她们排爆的那条隧道,辛乔被送到医院后,她的同事们继续在现场搜检,排除了所有的安全隐患。
而那条终将贯通的隧道,又将带着那黑眸闪亮的小女孩,和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还有许许多多和她们一样的人,走出崇山天堑,去拥抱更广阔的未来。
周琨钰心想,她会一直关注这条路修建的新闻的。
医疗团顺利抵达邶城高铁站。
周琨钰接到代珉萱的电话:“到了?”
“嗯,到了。”
“司机在高铁站的停车场等,赶紧回家来吃饭吧。”
“不了,我走了这么些天,医院里压了一堆事,等空了再回家吧。”
从神经高度紧绷的镜山回到邶城,医院是很恰当的过渡场所。
紧急手术时去往手术室要用跑的,仍然在从死神手里往回抢人,闲下来时周琨钰揉按一下太阳穴,跟镜山的连轴转相比,她竟觉得邶城的工作量是不是有些太轻松了,反有些无所适从。
一直到周五,周琨钰才抽空回周家老宅吃饭。
她刚走进院落,恰见代珉萱从屋内走来。
代珉萱看到她愣了一下:“我本来准备到外面等会儿你的。”
周琨钰笑笑:“我已经到了。”
代珉萱并没让开,就那样看着她,好似隔绝了身后的周家,只在被置景灯打得幽暗的这方小世界与她独处:“在医院每天见你都匆匆忙忙的,你瘦了你知道么?”
然而沈韵芝并没放任这样的时刻持续太久:“是阿钰回来了吗?”
周琨钰应了声:“妈妈,是我。”
对代珉萱笑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往里走,沈韵芝迎上来:“让我看看。”
她左右打量,跟代珉萱说了句同样的话:“怎么瘦了?你这孩子也是,知道你是为了集团的发展,但也该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们都默认周琨钰是去给简历“镀金”,所以认为周琨钰有自己把控的余地。
没人亲自跋涉过泥泞的山路。
没人直面过废弃炸弹的威胁。
也没人行走在死生的刀尖上。
周琨钰忽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生命面前来谈论这些前途和利益,甚至透出些荒唐的意味。
她不欲多谈,只是笑笑。
沈韵芝:“我让阿姨多做了几个菜,一会儿好好补补。”
又道:“还有个惊喜呢。”
周琨钰有些倦,表面笑道:“什么惊喜?”
这时她们已走进屋内,沈韵芝望一眼那古董级的座钟:“差不多快到了。”又瞟一眼代珉萱。
周琨钰心想:这“惊喜”是她俩一起准备的吗?
这时一阵敲门声。
沈韵芝笑道:“这就来了。”
她去开门,不一会儿,回来的脚步声变作两人。
居然是周济言,捧着一束包装淡雅的蝴蝶兰递给周琨钰:“三妹,辛苦了。”
先出声的是代珉萱,有些意外:“怎么回来了?”
周济言笑道:“这段时间太忙,太久没见你,刚好妈妈打电话跟我说三妹今天要回来吃饭,我便抽空回来一趟。”
周琨钰笑着接过花:“谢谢大哥,很漂亮。”
沈韵芝招呼她们:“好了,人齐了,到餐桌边坐吧,我去叫爷爷。”
周晋鹏和周济尧还在一旁理合同,一时间,餐桌边只坐着她们三个人。
周济言笑容儒雅自带气场,而代珉萱和周琨钰都微垂眼眸,没有人说话。
现在周琨钰回味过来沈韵芝的做法了。
对周济言和代珉萱来说,这是提点两人要多见面,保持联系。对周琨钰来说,则是让她亲眼看看,在一切家族活动中,这两人已以伴侣姿态出现,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就是周琨钰未来的模板。
一石二鸟。
这就是周家人的行事套路,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其实背后都经过精密计算。
周琨钰以前是习惯这些的,只是经过这一次义诊,抢时间的时候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连礼貌用语都省略,用最简练的语言表达内心最直接的想法。
她突然觉得这些弯弯绕绕好乏味。
真的有必要吗?
很快,沈韵芝和周承轩、周晋鹏、周济尧三人一起走来。
周承轩先是与周济言聊了聊生意,又对周琨钰夸奖:“这次去义诊,很好。”
这里的“好”是对未来发展有好处的好,和让镜山老人给她们缝手工鞋垫的好,又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对着餐桌的时候,周承轩又变得不太满意,把阿姨叫过来:“长碟是用来装鱼的,哪能用来装炒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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