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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不知为何，他看到满身漆黑的持枪警察，第一感觉不是安心，而是害怕。那种“害怕”无法言喻，比起施加在视觉与神经上的压迫感，更像是从他的潜意识里渗透而出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或许是因为在走廊里逗留太久，叶辉察觉到巡逻的警察们正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他微微仰头，故作茫然地向四周张望，装作迷路，然后抱紧手里的文件袋，随便找了一个转角拐了进去。
这条路通向温室。叶辉没想好去哪，索性顺着路慢慢走。然而他刚走几十米，就又被几名黑衣警察堵住了去路。
幸运的是，这次警察不是在堵他，而是围在了另一个人身边，随着那人前行，应该是护卫。
叶辉歪歪脑袋，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一名金发女性。那名女性看起来已年近中年，但身材高挑，姿态挺拔，举手投足间显出潇洒的气度与杀伐决断的狠厉。
叶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她，挠着脑袋想了一会，他终于认出了她是谁——
世界联合政府的现任总统：凯瑟琳·卡文迪许。
总统？总统来南极科考基地做什么？倘若只是来做考察或演说，她没必要大动干戈地调动司法部的警察，只需带一队贴身警卫即可。
叶辉百思不得其解，便暂时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一定距离观察着总统的动作。
总统阔步前进，将又细又亮的高跟鞋踏得“嗒嗒”响，偶尔微微垂眸，瞥向手中所持的某样东西。
叶辉眯了眯眼睛，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一个巴掌大的正方体装置。装置顶部楔着一个指针，指针前方闪烁着红光，频率随着总统前行的步伐逐渐加快，像是一个定位查找器或探测仪。
她在用探测仪寻找什么？
结合这几个小时里警察的行动，叶辉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她在寻找艾尔斯。而那个装置，大概内置了某些与艾尔斯相关的物质，可以指向艾尔斯所在的方向。
叶辉心里一沉，神经立刻紧张起来。不知不觉中，他加快了脚步，缩短了与总统之间的距离。
然而此时，装置上的指针倏地一抖，竟向后方偏移了些许。
高跟鞋的节奏渐渐放缓，总统停下了脚步，环视四周，余光扫过位于后方的叶辉，轻轻一瞥。
仅仅这一瞥，就让叶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好在他气质温和，外表也没有任何攻击性，总统似乎并未将他视作威胁，只瞥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向别处。
装置指针的颤动减弱，最后恢复正常。总统神色未变，再度迈开步子，继续前进。
叶辉仿若劫后余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吸取教训，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多靠近一米。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探测仪的指针为什么会对我有反应？
他边走边思考着，同样想不出答案，便只得先将这些疑问抛之脑后，专心跟踪总统。
走过几条走廊，再转过几个拐角，总统一行人终于到达温室门前。总统看了一眼手中红灯长亮的装置，便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踏入温室。
温室里一片漆黑，唯有墙上的电子钟亮起微弱的光芒，显示出当前时间：
格林尼治时间23点45分15秒。
依照非极地地区的昼夜交替规则，现在应当是“夜晚”，所以温室上方会铺开一层纯黑的钢板，遮住长久不熄的日光，同时也会降低温度，升高湿度，模拟夜晚的温带地区环境。
几名警察打开手电，为总统照亮前路。叶辉则摸黑跟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灌木区的一棵高大的枣树，缩着身子藏到后面，暗中观察。
高跟鞋的声响不急不缓，总统仿佛已对接下来的要做的事胸有成竹。几道手电的亮光在偌大的温室内交错闪烁，最终聚集在一株繁茂的绿色藤蔓上。
“出来，”总统的话音冰冷而极具威严，“我知道你在那里。”
叶辉心脏狂跳，额头上冷汗直冒。他能看出那株藤蔓就是艾尔斯。藏叶于林——一株植物若想躲藏，最合适的地点莫过于长满植物的温室。
心中泛起一股懊悔之意。他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断自责道：早该想到的，应该一开始就来温室找艾尔斯，否则也不至于让艾尔斯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现在，论体力，他打不过那些人，论计策，他也想不出能让艾尔斯顺利脱身的办法。
叶辉皱紧眉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望着远处被总统和警察包围的藤蔓干着急。
就在这时，藤蔓周身泛起一片柔和的白光，光芒散去后，便见艾尔斯身着黑色正装，从容不迫地走到总统面前，将右手放到胸前，优雅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幸会，总统阁下。”
“幸会，‘Earth’先生。”总统微微一笑，眸中却仍不含一丝温度，“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们为——
“‘地球意识’。”
第32章 艾尔斯的秘密（其三）
地球意识？
叶辉怔在原地，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艾尔斯是地球的——“意识”？
“请叫我‘艾尔斯’。”艾尔斯回以一个同样不带温度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塑料卡片，向总统展示，“这是我的名字。”
那张卡片的左侧贴着艾尔斯的证件照，上方写着“植物学研究所 研究助理”的职务，右侧则赫然显示着“艾尔斯”三个大字。
这是在两周前为艾尔斯登记完身份后，叶辉特地给他办理的证件，为的是能让他在基地内自由行动，但艾尔斯似乎从未使用过它。显然，对于“地球意识”来说，人类制造的门禁形同虚设。
总统瞥了一眼证件：
“没想到身为地球整体意识的你们之中，竟然存在拥有独立意识的个体。”
“准确来讲，我们是‘地球意识的具现化’，可以以任何实体的形态存在：积云、高山、河流、树木、飞禽走兽……当然也包括人类。”
艾尔斯缓慢而清晰地解释着，同时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悠闲地坐下，交叠起双腿，注视着总统。
“总统阁下，不远万里来到南极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总统示意身边的警察搬来椅子，同样坐下，与艾尔斯面对面，而后稍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希望你能帮助人类。”
艾尔斯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略微垂眸，驱使起两根藤蔓，搬来一张矮桌，拿出茶壶和茶杯，沏上两杯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总统端起其中一个茶杯，轻啜一口：
“人口、科技、城市……战后的人类早已失去太多，现在即便力挽狂澜，也如杯水车薪。阳光依然是致命的，大地依然是焦黑的。”
她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抬眸望向艾尔斯：
“能拯救人类的，只有孕育人类的地球。地球只要将大气保护层和海洋生物圈恢复如初，人类就有机会生存下去。”
“如果我不帮，又会怎样？”
“人类会在几百年内灭亡。”总统的语气沉重而严肃，其中又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地球会失去唯一的智慧文明，生物圈将再也无法恢复，地表将会回归一片单一的蓝色，再无从前的生机勃勃。”
艾尔斯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我曾旁观无数次诞生与死亡，论价值，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饮下一杯茶：
“但无论是生命爆发的寒武纪，还是寸草不生的冰河时代，地球的本质都从未改变过：作为太阳的行星，在轨道上环绕旋转——人类诞生前的46亿年里是如此，人类灭亡后的漫长时间亦是如此。”
墨绿色的双眸平静而淡漠，仿佛在凝望着芸芸众生：
“地球上的任何生物，任何文明，能对地球本身造成的影响，都微乎其微。人类是存活还是灭亡，文明是昌盛还是毁灭，生物圈是繁荣还是凋敝——”
艾尔斯放下茶杯，阖上冰冷的眼眸：
“都与我无关。”
总统却笑了，用柔和的目光凝视着艾尔斯，轻声发问：
“那么，你又为何要自称‘艾尔斯’？为何要穿上人类的制服，来到人类的科考基地，用人类的名字自称，像人类一样工作、休息、娱乐？”
艾尔斯眼睑微动，唇角以不可见的幅度轻轻一颤。他将目光落回到总统身上，浅浅一笑：
“生活中的一点小趣味罢了。我不是人类，没必要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
“是的，你不是人类，你是这颗行星的意识，是凌驾于万物的存在。”总统亲自拿起茶壶，为自己和艾尔斯分别斟上一杯新茶，“从地球诞生之初，到太阳毁灭之末，你都只是沉默地旁观着一切。”
悠悠的茶香飘散在四周，沁人心脾。
“可偏偏，你又具有人类的意识，知晓人类的喜怒哀乐，能体会到人类的孤独与寂寞。其实你很痛苦吧，艾尔斯先生？”
总统举起一杯茶，闭眼轻闻杯中的清香。
“在接近永恒的生命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所有你爱过或恨过的事物，最终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艾尔斯淡然回答：
“我不会感到‘痛苦’。拥有与人类相同的外形，并不代表拥有与人类的相同的情感。”
“但你还是十分乐于享受人类的情感。”总统直视着艾尔斯，目光渐渐变得犀利，仿佛已然看穿一切，“被看到，被关注，被包围，被接纳，被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个体——
“‘爱’着。”
艾尔斯眸色微变，却没有回应，也没有饮茶，只是沉默地审视着面前的人类。
“果然，”总统敏锐地捕捉到了艾尔斯眼中的那一点变化，“你为了消遣无聊，扮演人类玩乐，却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对不对？”
艾尔斯不置可否：
“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我是总统，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与我息息相关。”总统的话语中流露出遗憾与悲伤，“只可惜，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太过短暂。不论是谁，都无法永久陪伴在你的身边。”
“那又如何？”艾尔斯笑了笑，“与漫长的46亿年相比，所有的岁月都如弹指一挥间。”
“但是，你也可以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帮助人类，与人类共存。”
总统笑得纯粹而真诚。
“你可以向世界联合政府提出任何要求：获得人类身份，取得社会地位，寻找幻想中的爱人……只要是政府能做到的事，我们一定会为你办成。
“不想为你的生活增添更多趣味吗，艾尔斯先生？”
艾尔斯不语，总统也不再追问。一时间，屋内陷入沉寂。
片刻，艾尔斯冷笑一声：
“所以，你们一直是这样欺骗我们的？”
总统的脸色冷淡了些许：
“你在说什么？”
“二十年前，你们找到了我的同类——莉莉，对她说了同样的话。”艾尔斯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愈发幽暗，“在她答应后，你们杀了用身体保护她的叶文宸，把她关进密闭空间，试图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
“只不过，她宁愿湮灭自己，也不愿成为你们的标本。失败后，你们为了掩盖罪行，又残忍地屠杀了所有在场的研究员，并将现场伪装成恐怖袭击。”
在艾尔斯的身后，一根根藤蔓无声地涌动着，宛若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猎物撕成两半。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当时的司法部部长，兼那起事件的策划与执行者，凯瑟琳·卡文迪许女士？”
第33章 怪物
母亲是和艾尔斯一样的“地球意识”？
父亲是因为保护母亲而被总统杀死的？
二十年前的那场恐怖袭击是政府为了灭口而执行的？
叶辉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勉强抑制住心中大喊的冲动。艾尔斯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如一颗重磅炸弹，无情地炸碎了他从小到大建立起的一切认知。
那么，这一次，总统也要抓走艾尔斯？
就在那一瞬间，步枪上膛的“咔哒”声整齐地响起，黑洞洞的枪口一致对准艾尔斯。只需一个命令，十几颗子弹就可以把他打到血肉模糊。
艾尔斯却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类。
总统敛起笑容，又恢复了之前那一副冷漠的模样：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承载地球意识的个体，可以与地球及其他同类共享记忆与视野。’看来，叶文宸的笔记里所记录的都是事实。”
“如果你认真地读过笔记，应该也知道：枪和子弹对我们没有任何杀伤力。”艾尔斯淡然提醒。
“我当然知道。”总统应道，“你们虽为实体，却可以随意变换形态，人类制造的武器无法击碎你们的身体，普通的障碍也不能阻挡你们，只有能够隔绝分子的密闭空间，才能限制你们的行动。”
“南极科考基地的地下六层有一间密闭实验室。”艾尔斯接着总统的话叙述，“二十年前，你们利用叶文宸把莉莉引到那里，然后枪杀了叶文宸，囚禁了莉莉。”
“没错。”总统对此供认不讳，“多亏了那次实验，我们又掌握了一个事实：杀死‘地球意识’的方法，只有利用反物质使你们湮灭。不巧的是，战前遗留的物理实验室里刚好能制造出一些。”
总统起身，掏出一把精致的微型手枪，瞄准艾尔斯，居高临下道：
“现在，艾尔斯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进行一场平等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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