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上次的诊断还不够准确。”他道,“能和我具体讲讲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你们”指的是陈郁和纪惜桐。
“该从什么讲起呢。”陈郁的指腹轻点着杯壁。
平和的茶水上泛起一丝涟漪,和陈郁此刻的心境很像。
心理医生拨开笔盖,抬首道:“就从你最想说的开始吧。”
陈郁的视线掠过了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从墙角开始搜寻,最终没有发现纪惜桐的身影。
早晨醒来她就没再看到过纪惜桐。
虽然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只要她没离开,陈郁总是心安的。
“不用担心,我有我的职业操守。”心理医生道,“任何事情我都会替你保密的。”
陈郁礼貌地浅笑了下:“我在思考。”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随着袅袅升腾的薄烟,陈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萧瑟晚秋。
公寓下的道路边,陈郁掌心握着一杯热咖啡。
晚秋的早晨,寒风的肃杀远超于遍地金黄所带来的视觉温暖。
陈郁揭开杯盖凉了凉,咖啡薄薄的热气弥散开来。她啜了一小口,暖和了许多。
一辆出租车即将经过,陈郁伸手拦下,迫不及待地拢紧了大衣坐了进去。
车座后贴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置物袋里也塞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司机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他注意到了陈郁的视线,笑呵呵地和她简单介绍了下便签和笔记本的由来。
他最初只想要乘客写下对他的建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乘客贴上了一张随意写下的便签,不久后留下便签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在置物袋里塞上了笔记本。
陈郁在司机的提点下随意翻开了一页笔记本,看到了一行德语小诗。
“Der Sommer war sehr groB.Leg deinen Schatten auf die onnenuhren,
und auf den Fluren la die Winde los.Befiehl den letzten Früchten voll zusein。”
娟秀的字迹吸引了陈郁的眼睛。
那段时间她有在尝试学习德语,勉强能读懂诗句的意思。她尝试着翻译,斟酌了许久才敢落笔。
她写道:“苦夏已逝,只见影落,秋风掠过田野,拂过硕果。”
笔尖在纸张上滑动,她字写得很工整。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划上句点后,陈郁心跳得很快。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郁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她从未想过会有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却再一次乘上了这辆出租车。
沉睡的记忆复苏了,陈郁怀着忐忑的心翻开了破旧的笔记本。
在她翻译的词句下方多出了一行小字,看着很像是批注,娟秀的字迹瞧着和写下德语小诗的很像。
“夏日曾经盛大,把你的影子印于日晷,让风吹过原野,吹熟了最后的果实。”
陈郁心跳加速,耳尖泛红。
她忘记的单词,未曾谋面的人全部翻译出来了。
陈郁眼睫轻颤,垂眸时候发现了很小一行数字。
数字是铅笔写的,笔迹很轻,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清。
她输进了手机,正好是十一位。
心思细腻的陈郁明白她的意思,很快拭去了模糊的铅笔字迹。
她和纪惜桐就这样相识了。
一切都很巧合:她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在同样的年级,尝试学习相同的语言,有着同样的性别。
见面那天,纪惜桐穿着长款的浅灰色针织衫和纯白色的长裙,气质干净温柔。
她望着陈郁浅笑,面上绽着漂亮的梨涡。
陈郁对纪惜桐是一见钟情的。
往后的日子里,她借着学习德语的由头接近纪惜桐。学着学着便丢失了兴趣。
学校的人工湖边,纪惜桐用轻柔的语调讲解着小诗里的单词。
“liebe”纪惜桐轻声念道,“Die Liebe hemmet nichts。”
耳畔是她的声音,眼里只有她的侧颜,陈郁无心去听讲解了。
觉察到她的失神,纪惜桐温声提醒她。
陈郁迟疑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我好像没有学习德语的兴趣了。”
见她有些失落,陈郁忙补充道:“我怕不能再和你见面了,所以一直没敢说出心里话。”
纪惜桐眼中的落寞散去了,她眉眼弯弯,语调里沾染了笑意。
“为什么见我就一定要学习德语呢?”她顿了顿道,“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呀。”
“随时都可以?”
陈郁抬眸。
“当然。”纪惜桐的笑容更温柔了,“因为我很喜欢你呀。”
感情上的事,陈郁是个不折不扣的榆木脑袋。
面对纪惜桐流露出的如此明显的爱意,她过了许久才有所反应。
暧昧期的内敛试探几乎贯穿了她们相知的全过程,无数隐秘的小细节里,纪惜桐曾无数次向她表达爱意。
陈郁于她而言是特殊的。
特殊到她有点小洁癖也可以和她一起饮用一杯咖啡,特殊到她会用她不了解的语言倾诉她的喜欢。
她们理所当然地走在了一起,两个无比契合的灵魂相互扶持着度过了很长一段温暖的时光。
直至,死亡将她们分开。
“那这十年间的事呢?”
心理医生在纸上记下一段话,缓缓道。
思绪归位,陈郁眸中似水的暖意淡去了。
“你是说她吗,还是说我?”
“都可以。”心理医生道。
“我麻木地活着,循规蹈矩,生活没有一丝波澜。”陈郁平静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灵魂的人。”
纪惜桐的死亡抽走了她的灵魂,她只是一具有思维的躯体罢了——体会不到生的意义,只会按照规定好的路线,一步一步抵达终点,不断完成一些必须要处理好的任务。
“那她的家人呢,和你一样吗?”
“他的父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悲痛,也是因为过度自责,服用安眠药自杀了。”
心理医生的笔尖顿住了。
“车祸那天,她的车坏了。她父亲把车借给了她。”陈聆解释道,“她父亲一直觉得,如果当时他不把车借给她,或许就不会有这场悲剧。”
作者有话说:
德文诗摘自《秋日》以及《爱》
文里德语我也不懂哈,剧情需要努力搜集素材来着(对手指)翻译是结合直译和相关名家翻译瞎写的,如有错误,欢迎指正(鞠躬)
久等啦!!!私密马赛(鞠躬)orz
感谢在2035-05-07 22:25:45~2035-05-09 00:2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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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是真是假。”◎
“说来也很可惜。”陈聆叹息道,“她父亲是一位很有良知的记者,文采也很好。”
“很抱歉听到这样的痛心的事情。”心理医生抬眸,“如果能有专业的人早点介入,给予相关的心理援助或许结局会好很多。”
陈郁出声道:“他去世得很突然。此前他一直很平静。”
“可能受到了什么突然的刺激吧?”心理医生若有所思,他又划了几笔,“如果身边的人也有类似的情况,可以关注下他有没有发出内敛的求助信号。”
“或许他也发出过吧。”陈聆偏首道,“那段时间大家都挺悲痛的,可能没人注意到。”
陈郁忽然有些后悔告诉医生实情了,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说起来,我姐前两次也没有发出求救信号。”陈聆仔细回忆着前段时间的相处细节,语调低沉了许多。
心理医生的神色更凝重了,他最终阖上了笔记本,定定地望着陈郁:
“你能告诉我那段时间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吗?”
陈郁的腕子落到了膝上,语调和面色都很平静:
“我确实不想活了。”
“活着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厚重的镜片下,心理医生的眼神变得更晦暗了。
“现在你还是这样想的,对吗。”
他说的是肯定句。
陈郁这次却迟疑了。
她敛着眸,眼睫轻颤,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这微小的神态落入了心理医生的眼中,就成了十分重要的细节。
本已合好的笔盖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拧开了。
陈郁思忖了很久才给了回答:
“我们所界定的生死,可能不太一样。”
心理医生看向陈聆:“我能否和陈小姐单独谈谈?”
“你们去吧。”陈郁啜了口茶,“我留在这里。”
陈聆跟随心理医生出去了。
客厅里,陈郁放下茶盏,觉察到纪惜桐的远离。
“跟着小聆去听我的病情了吗。”陈郁喃喃道。
片刻后,落地窗边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陈郁抬眸,看到面露忧色的纪惜桐。
心理医生还在和陈聆对话。
纪惜桐嘴唇翕动,远远凝望着病倦的阿郁,耳边有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
陈聆正在和医生讲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医生偶尔会打断她点评几句。
“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幻想症”之类的词语时常出现。
对话进行到最后,心理医生语重心长地向陈聆说明了陈郁这种症状长期发展下去会导致的后果。陈聆垂眸听着,背影越来越颓丧。
“她们之间的感情太深了。了解完她们之间的事情,我真的很慨叹。”心理医生道,“你姐姐已经需要药物干预了,任由她这样下去,最后很有可能发展成精神分裂症。”
这些字眼化身为尖锐的利器扎在了纪惜桐心间。
长久下去,她的阿郁在他们眼中就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纪惜桐不愿再听了,她很快隐没于灰暗中,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强打着精神的陈聆回到陈郁身边。
茶水已经凉透了,陈郁搁下杯盏,微扬着下巴看着她。
“你现在笑的比哭还难看。”她道,“他说什么了,你告诉我吧。”
陈聆咬了下唇,不敢看陈郁的眼睛。
沉默了许久,她斟酌着开口道:“姐,你现在可能需要吃点药了。”
“我会吃的。”陈郁异常配合,“其他还需要注意什么。”
陈聆嗫嚅了下,声音太轻了,具体说了什么陈郁没听清。
陈郁知道她很难过,并不催促。
“医生还说,你可以出去散散心,转移一下注意力。”陈聆终是撒谎了。
“好。”陈郁面色平和,“我下午出去散散心。”
陈聆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研究所那边要是有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下午我让阿姨陪着我。”她起身,揉了揉陈聆的发,“我先上楼了。”
风铃晃动,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聆回眸,目送着她的背影。
陈郁的步伐很是缓慢,仿佛在等身后人似的。
脑海里浮现了监控里陈郁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画面,耳畔有医院里两个护工的议论声。
陈聆的内心防线崩塌了。
方才心理医生列举的很多个例子都和陈郁现在的状态的重合了。
她一直依赖着的姐姐好像真的疯了。
陈聆僵硬地转过身,脚步沉重。
脸颊上有微弱的凉意,她用手背抵了抵,留下点点泪痕。
*
纪惜桐飘回卧室时,陈郁正佝偻着身痛苦地咳嗽。
她忘记了自己飘渺的身躯,焦急地拍着陈郁的背脊,想要替她顺气。
指节没入深色的衣服,纪惜桐却什么触觉都没有。
蓦的,心中有道声音响起:
她只是个游魂而已,怎么可能触碰到现世的人。
纪惜桐沮丧地垂下了手,心疼地看着陈郁。
“我没事。”陈郁蜷着指节抵着鼻尖,额角已经冒出了冷汗,“休息一会就好。”
“阿郁,你这样怎么能行?”纪惜桐立在她身前,焦急道,“你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陈郁听不到她的话,只能躬着身重复说着些宽慰她的话。
呼吸渐渐平复,陈郁撑起些身,低低说着自己的打算。
“我下午有事。”陈郁道,“你乖乖在家,我很快就回来。”
“你准备做什么?”纪惜桐心中涌动着不安感。
陈郁兀自说道:“我已经让助理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样的回答,纪惜桐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你想做什么?”她顾不得陈郁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半跪在她身前焦急道,“不切实际的事情不要去想,千万不要去做傻事。”
“我们好好吃药,好好养病。”纪惜桐急得直掉眼泪,“我不想你也步我爸爸的后尘。”
陈郁沉默的这片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钟表摆动的滴答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她的眼眸平静得可怕,无人知晓这幽潭似的眼神下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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