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季允不仅堕魔了,还为了复活他而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样子。
秦顾回忆起每一次魔眼的出现。
不带任何情绪色彩,不偏颇任何一方,只是回忆眼前所见。
浊云谷上云层如此深厚,魔眼善于隐藏,谁又能说,是季允带来了魔眼?
再换个角度,季允送来的战书,被他们视作志在必得的挑衅,可若真要深挖其含义,却是要将他们赶离浊云谷。
为什么?
若季允真的可以随心控制魔眼开合,直接覆灭浊云谷,才更符合他在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形象。
“…可小允,根本控制不了魔眼,不是吗?”
心里的对话不该有语调,可秦顾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颤抖。
这些举动中的矛盾并非无迹可寻,却被他刻意忽略了。
机械音又沉默了,秦顾的声音带了些火气。
“回答我!”
“…是的,那又能改变什么呢,宿主?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要拯救世界。”
秦顾掐断了通信。
季允不再能分神去抑制他的动作,专注在与魔眼的角力上。
金红的灵力即刻迸发开来,像冬日的暖阳,为深刻的黑染上火烧般的颜色。
日辉太过耀眼,顷刻吸引了魔物的注意。
扑向季允的动作迟疑了,魔物在听从操控和满足私欲之间摇摆,几乎瞬间就选择了后者。
他们转向秦顾,伸出贪婪的爪牙。
季允惊慌失措:“师兄!”
秦顾浅笑,声音温柔响起:“此间事毕,我们好好聊一聊私事吧,小允。”
尔后,红枫凌日,带着魔物向极远处飞去!
与此同时,浊云谷内。
魔物得天独厚的修为,让他们与修士的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黑鹰将扑向林隐的魔物狠狠撞开,胀大数倍的利爪撕开魔物的眼眶,将眼球生挖出来。
失去视力的魔物本能地开始东冲西撞,应激般将触碰到的所有生物都掀翻,自然也包括附近的其他魔物,竟歪打正着,为修士们清理出一条撤退的道路。
林隐则乘势翻上黑鹰的背,抬手胡乱擦拭脸上的擦伤。
他的目光投向空中,魔眼正从眯缝的月牙睁开到膨胀的橄榄,远远看去,从中钻出的魔物比鸦群还密集,像天空怎么也挥不去的污渍。
林隐试图从污渍中找到那一抹代表秦顾的纯红,却最终什么也没看到。
秦顾为什么连一盏茶都没撑到?
这种时候,认为秦顾并未尽心尽力地为浊云谷拖延时间,而是真如慈悲寺的指.控所言,倒戈向身为魔尊的季允,才是大多数人的观点。
林隐的第一反应却是:秦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季允那家伙,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提前动手了么?
林隐望向山谷深处。
如果现在放这些魔物进魉谷,那么梅惊池和他们所做的全部准备,就将彻底付诸东流。
浊云谷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他们的牺牲会变得毫无意义。
林隐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猛地下定决心。
气息提至胸腔,又通过灵力余波传递出去,所有浊云谷修士都听到了林隐的声音:
“我们阻拦不住这些魔物,即便倾尽全力、付出生命,或许也只能牵制他们一时一刻。”
正在安置伤员的荆楚何动作一停,包括他在内,修士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迟疑。
要放弃了么?
林隐闭了闭眼,眼前浮现梅惊池的背影。
他追不上梅惊池的背影,就像多年前他也未能追上老谷主的背影。
可是、可是…
“若今日就是浊云谷存在的最后一日,…那么,就让这群该死的魔物,永远记住这一时一刻!让他们一想到浊云谷,就浑身发抖、屁滚尿流——”
林隐大笑起来:“怎么样,诸位,可愿与我同往?”
长久的寂静中,荆楚何微笑着收回目光:“师兄啊,你一定也在看着你的儿子吧?哈哈哈,现在你一定骄傲死了。”
紧接着,虎啸猿啼,熊咆狼嚎,此起彼伏的兽鸣声在谷中涤荡,形成最坚定的回应。
浊云谷修士宛如心有灵犀般,纷纷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无数面具如黄昏的雨幕倾洒而下,落在谷中各地,就像初春播撒的种子。
后世之人,未必记得我们的功绩,
但我们的血会成为花朵的瓣蕊,骸骨会筑起巨木的枝干,
这片养育我们的山谷,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杀!杀——!杀——!!”
第九十七章
梅惊池需要半个小时做好合谷前的全部准备。
现在只过了堪堪一半。
秦顾抬头看向上方,黑与紫此消彼长,魔眼被迫一点一点阖起,钻出的魔物被拦腰截断,魔眼恢复成了半开未开的模样。
不甘的魔息向四周爆开,宛如一朵浓烟中的蘑菇云。
但季允魔息化作的锁链摇摇欲坠,而体型中小的魔物依旧能畅通无阻地离开魔眼。
秦顾翻腕支起长剑,接连几下剑招劈砍而出,化解追着他而来的数道魔息攻势,又在魔物纵身扑来时,瞬间凝气锁息,金红结界化解万顷之力,又重重反弹回去。
魔物被自己的攻击打中,胸膛立刻穿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还没等到它的尸体坠落,其余魔物便一拥而上,将它撕扯分食,连一缕魔息都不放过地吞入己腹。
趁着魔物内部骚乱,秦顾立刻吩咐横秋加速,再度与它们拉开距离。
魔物穷追不舍,如此循环往复的追逐,已重复了不知几次。
失去理智后无法思考,这些魔物一次次地扑向他,又被结界阻拦、受到反制,引发相互之间的残杀。
但智商直线降低,并不代表他们的实力也会减弱。
甚至因为不必思考,每只魔物都不再考虑战术和藏拙,使出浑身解数,以求将秦顾收入爪下。
他就像一块饥民眼中的香饽饽,或是猫科面前的猫薄荷。
对阵一只魔物已足够勉强,秦顾不是夜郎自大的人,深知自己不是这么多魔物的对手。
这从白蟒身上学来的结界,是他唯一能够抵御魔物的手段。
但魔物众多如过江之鲫,而秦顾的灵力却迟早会见底。
要想拖延这数十分钟,他就不能无休止地树立结界,而不得不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四面的动静,以在魔物袭来的刹那,用结界将他们的攻击反射回去。
即便如此,高强度的思考和不间断的灵力支出,依旧让秦顾迅速感到力不从心。
他是化神期的修为,面对的却是一众以合体期计的魔物。
脚下,浊云谷中的血腥气已然随风四散,整座山谷、整片天空,都泡在浓郁的血气中,呛鼻而壮烈。
秦顾不敢想象林隐他们正在经历怎样的苦战。
多吸引一只魔物,浊云谷的压力就会减轻一分。
这一分,很有可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要为季允、为浊云谷、争取更多时间。
灵力陡然爆开,其势迅猛,其光璀璨,竟短暂驱散黑云,使光明重现。
魔物的攻势短暂一停,生于云端的红枫是暗无天日的魔界从不会有的景色,红色铺天盖地袭来,好像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日光。
但很快,魔物们就发现,红枫的存在干扰了他们前进的路线,让那个浑身散发着诱人气息的人类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魔物不再欣赏枫海了,或咬或抓,覆盖鳞甲的坚硬身躯撞上枫树树干,用最原始也最野蛮的行径,顷刻摧毁枫树。
领域的造物便是修士灵力的具现,每有一棵领域的树化为粉齑,秦顾的眼前就一阵模糊。
剧烈的痛快要把他也撕裂,秦顾用力咽下喉间翻涌的血,御剑的速度丝毫不慢。
枫林越是摧折,他便越是要前进。
十秒、一分、一刻。
眼前黑红交错,是魔息与他的血混在一起。
秦顾在心里默数着,他数得很慢,让血沫拼凑的数字唤醒自己沉沦的神智。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躲避魔物拙劣的偷袭,靠着纯粹的意志力硬抗每一下冲击。
魔息重重撞上后背!
秦顾再也忍不住,喉间喷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晃一下,从横秋剑上跌落下去。
耳畔狂风呼啸,唇间的血像零落的枫叶,但他的唇角却一点一点翘起,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二刻时限,分秒不差。
轰——隆!
山川同震,好像沉睡的巨物就要苏醒,正在舒展筋骨。
山谷,
醒了!
秦顾任凭视野越来越窄,身躯坠落得越来越快,这么摔下去,他非得摔成肉泥不可,但秦顾的唇角依旧噙着清明的笑意:
终是不负所托。
下一刻,龙吟声响!
凛凛龙鳍一路将魔物都搅碎,在漫天血雨之中,黑龙怒啸而来,一个俯冲,牢牢将秦顾接在背上。
然而坠落的势头太猛,黑龙便团着秦顾,齐齐摔在一处耸起的山牙上。
这一下摔得尘烟四起,很快,黑龙幻化成青年的模样,惊慌地将秦顾搂进怀里:“师兄,…师兄!”
秦顾浑身浴血的模样与重历千遍的噩梦重叠,季允的眼前只剩下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他呼吸急促地将灵力注入秦顾体内,眉心龙纹隐隐鼓动起浊紫微光。
师兄,你不能再、再这么对我…
心魔几乎就要控制他了,季允突然感到脸颊一凉。
一低头,他对上一双半阖的桃花眼,牵绕着他的灵魂。
秦顾温柔地抚摸季允颤抖的脸颊:“别怕,别怕。”
区区…重伤,还不足以要了他的命。
反倒是季允,他眉间映射出的浊紫,与幻境中的魔眼一模一样。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魔眼并非季允能掌控,但毁城灭邦、进犯慈悲寺,又确凿是季允的命令。
可他又用迂回的方式,在别扭地帮助浊云谷。
至善至恶的人,世间难有,恶人偶尔的善意、善者心中的恶念,都是常事。
但季允的表现,割裂得超过了人性的矛盾。
但秦顾已经坚定自己的内心:
他会相信季允。
秦顾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难得没有挣脱季允的怀抱。
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看起来,与他接触,能够安抚季允内心的暴虐。
季允需要他,抱一会又能怎么样呢?
秦顾的平静出乎季允的意料。
秦顾是背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季允试探着伸出手,环抱住秦顾的腰。
腰侧敏感,秦顾轻轻一抖,没有拒绝。
他的目光落在季允有力的手掌上,眼见着季允五指拢住自己的小腹,悄悄搂紧。
季允做得偷偷摸摸,但腰腹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秦顾无奈地摇摇头:
这傻小子,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允当然并不只是搂着他,温润的灵力顺着二人肌肤相触的部分涌入,替秦顾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秦顾轻轻喘了口气,身体的疼痛在灵力的治疗下缓解不少,他拍了拍季允的手掌,两指挤进掌心与小腹的缝隙间,搭上季允的寸关尺。
“你伤得不比我轻,”秦顾蹙眉,感受着指腹下紊乱的脉流,“我已经好多了,足够了。”
季允却不动,也不停止灵力的输送,只是道:“这些伤对我微不足道,师兄别忘了,我是魔物。”
说得狂妄,秦顾却从中听出了些自暴自弃的倾向。
这绝对不行,他加重几分语气:“魔物受伤就不会痛了?听话。”
这一声“听话”一出口,季允果然听话了,很快停下动作。
秦顾从季允依依不舍的怀中站起,望向山牙下那震颤不已的山谷。
“素闻浊云谷有合谷之策,”季允起身,站在秦顾身后,“原来竟是真的。”
秦顾侧目:“你从哪‘闻’的?”
季允点了点太阳穴:“魔尊传承,…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所以数代魔尊的记忆,竟都随着力量灌入了季允脑中吗?
这对季允来说,该是多大的负担?
季允好像看懂了秦顾的表情:“只言片语而已,并不完整。”
秦顾便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不是不想,而是眼下时机并不适合他们再谈私。
山谷苏醒的同时,魔眼也挣脱了季允的牵制,被迫重返魔眼的魔物得以再次脱离,声势浩大竟比先前更加骇人。
但浊云谷已准备就绪。
只见魔物落地的刹那,一道雪白兽影从两山之间穿过,纵身跃如魉谷!
白狐的身上覆着一层淡淡浊气,在魔息之间很是浅淡,若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这是荆楚何的秘术。
白狐甫一跃动,谷风便将浊气向魔物吹去,它们的攻势猛地一停,有些被修士们趁机击杀,更多的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狐。
向前、向前,灵魂渴求的贪欲杀戮,唯有向前才能得到。
好想要,好想要…追上它,唯有追上它!
魔物嘶吼着向白狐追去,一如尤獾被秘术左右了思想。
魔物庞大,白狐娇小,它在巨大的身躯中灵巧穿梭,魔物们却难以碰到它一分一毫。
但这样,到底不能长久。
魔物是只知战斗的疯子,而白狐不同,灵兽的力量来源于搭档的修士和他们自身,梅惊池伤情如此重,白狐很快便显得力有不逮。
他的九尾在魔物的围剿下一条一条消散,洁白的长尾散作荧光,熹微落遍山谷各处。
白狐受创,梅惊池也同样分担,而浊云谷修士都在谷外御敌,根本不能也不被允许进入魉谷。
一条、两条、三条…
五条狐尾消散后,季允收回了目光:“这只小狐狸撑不到梅惊池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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