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秦顾的脸,有着秦顾的声音,就连举手投足,也充斥着秦顾的气息。
“你跟了我们一路,”秦顾道,“我该叫你什么呢?…叫心魔,会合适一些吧?”
诞生于他、纠缠着季允的心魔。
自进入魔眼始,就控制着他的情绪,左右着他的思维。
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很是古怪,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心魔的眉头皱了起来,唇角却是上扬的。
秦顾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
五官精致端正,双眸如桃花扇动,眉心枫纹却似群山中唯一的红,鲜艳而不媚俗。
风吹过来,耳垂那一粒小痣就像妖妃心口的朱砂,在漆黑的长发间若隐若现。
秦顾缓缓沉默了一下。
他长得像江成喧,眉宇宽朗如纳寰宇,让人看了便本能觉得温润尔雅。
所以此刻心魔用他的脸做出这么狰狞的表情,看着还是略显割裂。
从国泰民安一朝变成祸国殃民,实在不搭。
而一想到心魔顶着他的脸去迷惑季允,秦顾就感到一阵不爽。
“秦顾…”心魔并没有在愤怒中失控,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明明他只是捉住了秦顾心里的念头,将之加深强化而已,不会有什么纰漏。
这种影响潜移默化,秦顾不应该察觉才对。
秦顾勾唇笑了。
像昆仑玉碎,又似烈火引柴,竟比心魔笑得更加妖冶。
他的桃花眼狐狸般眯起,好像在说:
你不过是邯郸学步而已。
心魔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恼怒,道:“你笑什么?”
秦顾摇摇头:“笑你像我,又不像我。”
即便被揭穿面目,未能得逞,心魔也很快从愤怒中调整了过来,这种稳定的情绪,确实很少见。
要说哪里不像么…
“我不够强大,也没有那么无私,我深爱着小允…”秦顾一根一根掰着手指,“但我绝不会靠指使季允,来实现我的愿望。”
横秋剑随着话音出鞘,在空中划过金红弧线,被秦顾牢牢攥入掌心。
秦顾反手挽一个剑花,剑尖直指心魔:“我不是菟丝子,我想要的结果,我自己来拿。”
让我吸季允的血、成为季允身上的寄生虫?
做梦。
我秦顾走到今天,从没有仰赖任何人的权势。
曾经没有,以后,也休想有!
秦顾的话完完整整落进心魔耳中。
心魔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能够不费吹飞之力得到一切,是多少人的梦想?你居然不想要。”
一把熟悉的长剑出现在心魔手中,只不过枫红变为灰暗的砖色,因染上一层魔息而格外阴沉。
心魔道:“不知好歹、不识趣味,让我取代你吧,秦顾。”
两股力量赫然相撞!
一模一样的起手,一模一样的剑势,就连激起的剑浪,都分毫无差。
秦顾与心魔转瞬过招百余次。
然而心魔就似秦顾的另一面,是秦顾身上剥落的孢子,他们相似到了极致,即便是你死我活的打斗,也与照镜子别无二致。
——下一剑落在哪里,下一掌何时拍出,因为敌人就是自己,而根本无需多想。
精准的相互预判之下,他连一道伤痕都未能在对方身上留下。
秦顾翻腕挡开心魔送来的剑,足尖点地飘然后退,与之拉开距离。
他不能与心魔这样纠缠下去。
心魔的力量来源是魔息,而这是魔眼的地盘,到处都是魔息。
他的力量源源不断,而自己却迟早难以维系。
再这样不痛不痒地相互拉扯,最终只会是自己被生生拖死!
秦顾转眸看向季允,他依旧阖起双目,似乎全然不受他们打斗的影响。
再看青龙的幻影,双眸却是睁开的,直勾勾盯着季允身后的黑龙,龙首却微微侧向正在交手的秦顾与心魔。
心魔也注意到了,身形突然一动,“横秋”剑猛地调转方向,朝季允纵身袭去!
秦顾陡然一惊,有些恼火: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太过敏锐的观察力有时候也并不是优势。
他与心魔交手,季允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并非主动入定,而是被人拽入了无人境界。
以季允现在的实力,能掣肘他的,恐怕只有身为前任龙尊的玄英。
按照秦顾的猜测,玄英当是有什么话,要避开魔眼,告知季允。烟单厅
而秦顾猜得到,身为他一比一复制品的心魔,同样也能猜得到。
秦顾不再收敛,领域轰然大开,枫树枝条飞速拦住心魔去路。
心魔即刻挥剑就砍,枫树却不与之纠缠,若断裂即再生,秦顾同时将轻功运到极致,掠至季允身前。
心魔低喝一声,漆黑的枫林自他脚下生长,领域与领域相撞,势均力敌的内里将二人同时震退数步。
秦顾却不管涤荡的魔息,又是几剑迅猛挥出,又被心魔用相同的剑招挡下。
“别做无用功了,”心魔化去最后一道剑气,“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想从自己身上找破绽,怎么可能?”
秦顾紧了紧手掌,笑道:“怎么不可能?”
心魔催动领域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心魔。
他注意到,他们每一次交手,无论谁在进攻,谁在格挡,心魔的动作,总比他慢上一些。
这“一些”,恐怕连一秒都没有,很容易就被忽视。
但制敌之关键,始于微末。
再完美的赝品,终究是赝品。
仿照他的举动再快,也永远追不上真正的他。
秦顾定了定神,抽剑上前,自上而下向心魔的头颅砍去。
心魔冷哼一声,这一击他已从秦顾身上学过,当即横剑于身前:“我都说了,你即是我,我即是…”
话未说完,便听破空声陡然一停。
心魔下意识觉得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横秋剑秦顾掌中一旋,随着秦顾手腕下压,竟生生由砍转为挑势,那凌厉的剑穿过心魔的格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生生扎入心魔的胸腔!
这记极妙的换式甚至不到一秒,心魔根本来不及反应!
心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口中鲜血淋漓:“秦…顾…被你抓到…了啊…”
他染血的唇瓣一点一点勾起:“可惜…我即是…你啊!!”
噗呲。
——大片血花自秦顾胸□□出,一如被长剑刺破心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即是你。
秦顾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心魔所受的伤,会一比一地投射在他的身上!
秦顾迅速撤剑,抬手飞快连点穴道,堪堪将血止住。
他将口中血沫吞咽而下,冷冷看着笑得鬼魅的心魔。
只见心魔的伤势快速愈合,很快,除了胸口被血染成深红的衣物,心魔身上已无半点受伤的痕迹。
魔息的造物,在魔眼之中,如鱼入海。
反观秦顾,即便血涌被止住,横秋剑带来的威力却极为可观,这毕竟是一把享誉天下的名剑,而秦顾出手时带了十足的杀意。
他的脸色白了几分,像夏末即将凋零的桃花。
心魔的唇上扬到耳根,一股凛冽剑流旋即而至。
秦顾不得不抽剑格挡,急急后退几步,出剑却免不了有所迟疑。
他不能攻击心魔,心魔能够靠魔息自我痊愈,可他不行。
正因如此,无论心魔如何故意暴露破绽,勾秦顾出剑攻击,秦顾都只能强捱住战斗本能,不断后退。
饶是这样,展开的领域依旧不可避免地阻拦着心魔的进攻,很快,细密如针的伤口便在心魔身上杂乱排列。
——不断有血柱从秦顾身上喷溅出来,宛若桃花开遍全身。
心魔好整以暇地甩了甩手,血珠沿着圆润甲尖滴落,很快就干涸。
而秦顾的剑下已汇出一汪暗色血池,即便是极小的伤口,长久的失血依旧带来不可挽回的虚弱。
“还不打算放弃么?”心魔遗憾地摇了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信条吗?”
秦顾缓缓喘息着。
何为时务?
他伤不了心魔,与心魔交手,只会是自己遍体鳞伤。
甚至最终死在横秋剑下,死在自己的剑下。
此乃时务。
秦顾顺势问道:“你想?”
心魔耸了耸肩:“接纳我,仅此而已。”
秦顾不答,等待着心魔的下文。
他们是原身与影子,心魔很熟悉秦顾的每一个表情。
心魔无聊地撇了撇嘴:“好吧,秦顾,在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你明白。”
“你,”心魔抬起手,点点秦顾,又指了指自己,“杀不了我。”
秦顾道:“继续。”
他的平静在心魔的意料之内,心魔道:“唉…无论你内心有多恐惧、紧张、胆怯,脸上的表情永远不会改变,我一直觉得你这样很无聊。”
“你不累吗?”心魔问道。
秦顾揉了揉眉尾:“你累了,只能说明你模仿我,还不够到位。”
心魔:…
他也揉了揉眉尾:“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我就是你呢。”
借着手掌抚摸眉骨的动作,秦顾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心魔一直在强调“我即是你”的概念,如果秦顾没有猜错自己,这该是一种心理战术,不断通过强调同一句话,将他与心魔一体共生的观念植入他的脑海。
简单来说,就是催眠。
秦顾也不揭穿,心魔看起来还没说完,他很好奇自己会用什么话术,来说服他。
心魔道:“你走了十年啊…秦顾,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
“我究竟是你的另一面,还是…从季允心中诞生的、思念的聚合体呢?”
秦顾眼皮一跳。
心魔察觉到了秦顾的紧张,道:“那可是十年啊,多少个日夜,我都数不清。整整十年,都是我陪着他…”
“白天,他是魔族的王,坐在王座上,一个呼吸就让万魔颤抖。”
“可到了夜晚,你能想象吗,秦顾,他就伏在你的棺椁上,哭得像被主人抛下的狗。”
秦顾的眼前浮现出季允泪意朦胧的脸庞。
他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那十年,去想季允是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熬过那久长的日月。
但秦顾自己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逃避。
这些过往迟早会鲜血淋漓地展现在他眼前。
譬如此刻。
秦顾控制着呼吸,不是为了在心魔面前装得云淡风轻——他很清楚他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绝不能在此刻被心魔引入负面情绪的圈套。
心魔步步紧逼:“你知道吗,秦顾,曾经有魔物献上与你面容相似的娈.宠,下一秒就被他切成了几百块…”
秦顾表情一僵:
还有这事?
“那可是龙族,天地间最自由纵情的龙族,为了你,连原始的欲.望都能舍弃…”
——此处的欲.望具体指什么,秦顾已然在北徐城的客栈中亲身体验过。
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听心魔暧昧的语气,脸颊都有些挂不住地发热。
而心魔面不改色:
“秦顾,你应该不知道吧,龙族是有发.情.期的。”
秦顾:…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知不知道和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他的思绪依旧忍不住地朝诡异方向飘去。
怪不得…小允的反应这么大,也对,自己又没教他这方面的知识…
淡淡的愧疚涌了上来,秦顾思考着找机会为季允补上缺失的性.教育。
但总得先解决心魔才行。
心魔打量着秦顾的神色,突兀地张开双臂:“这十年,季允一生中最痛苦的十年,你在哪里呢,秦顾?”
来了。
秦顾瞬间将自己从浮想中抽离,捏紧剑柄看了过去。
心魔的脸上展露出秦顾一贯志在必得的笑容:“这十年陪伴他的是我,是我一直在他身边…”
“他的脆弱、痛苦、崩溃…一切的一切,都与我共享,而不是你,秦顾。”
心魔顿了顿,突然古怪地开口:“你怎么不生气?”
秦顾扬了扬指尖,让灵息在指尖点燃:“生气,怎么不生气,我不仅生气,我还嫉妒…”
他垂下眼帘,“呼”地吹了口气,将灵息花瓣似地吹入风里:“可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和你争这些,风挺大的,吹得我有些冷。”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秦顾上前一步,“你想说,‘接纳我、承认我,我们本为一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对吧?”
被抢了台词的心魔一时气结,怒极反笑。
——就这点水平。
秦顾一开始还担心,心魔与他太像,心理状态、思维模式都一模一样,便能清晰窥到他内心的弱点。
可现在来看,对方不过是占了魔眼的优势,又仗着□□与他五感联通,才如此肆无忌惮。
是,他确实生气、确实嫉妒,但解决了心魔和魔种,他还会有很多时间,来抚平这十年的伤痕。
秦顾不是一个喜欢回看过去的人,他的眼中只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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