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哭着笑起来,释然道:“多谢秦家哥哥。”
尔后,在沉桂“阿娘”、“阿娘”的呼唤声中,珠儿退回房内,将房门重新拴上。
——沉桂啊沉桂,你要好好长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珠儿缓缓向屋舍的后门走去,一株桂树正立在后院中。
女儿红埋在桂树下,最为酒香沉醉。
跟随她大半生的梦魇也被这株挺拔的桂树驱散,就像阿爹在守护着她。
珠儿走到树下,似乎看见阿爹站在树下,对她道:“明珠呀,等你出嫁那日,爹要让全镇子的人,都来品一品这坛女儿红。咱们明珠的酒,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珠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牵起阿爹的手,似乎又成为那个阿爹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阿爹,女儿来尽孝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息的余波吞没了屋舍。
秦顾紧紧捂住沉桂的双眼,小小的女孩在他怀里挣扎,双手拼命抓挠着秦顾的手背,嘴里大喊着:“阿娘,我要阿娘,你是坏人,我要我阿娘!”
在沉桂声嘶力竭的哭嚎声中,一片连绵成海的枫林出现在眼前。
枫林往上,入云之巅的位置,便是饮枫阁山门所在。
一道灵符在不远处爆开青色光亮,是青鱼兄弟在指引着巨龙降落。
黑龙缓慢落在枫林之中,庞大的身形叫百姓们惊呼连连,就连修士,在黑龙的绝对强大面前,也显得极为渺小。
好在季允并不打算吓唬他们,一落地就摇身一变,化作人形。
他的视线落在秦顾被挠得鲜血淋漓的手背上,眉头缓缓皱起:“你娘…”
彼时秦顾已经松开了手,沉桂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眉眼一如翻涌的雷云,即便此刻特意蹲下,沉桂依旧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像在密林中被野兽盯上。
她慌乱地四处看看,找不到阿娘,只能后退一步,躲到了那个和阿娘说话的红衣大哥哥身后。
秦顾搂着女孩的肩膀:“沉桂别怕,季允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而旁观的青狸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和青鱼咬着耳朵:“哥,季师弟不会要告诉这小娃娃真相吧,哎呦喂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毕竟珠儿已经死在魔眼袭击之下,而季允…
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格。
季允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开口:“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说,如果你乖乖听话,她就会回来看你。”
除了秦顾和沉桂外的所有人:…
这是季允第一次哄孩子,语气比布置作战计划还要严肃。
用这种不破城关提头来见的神情说哄孩子的话,别说沉桂,就连青狸等修士也本能地瑟瑟发抖。
这哪是哄孩子,这分明是吃孩子!
来人啊,魔尊吃小孩了!
沉桂快吓傻了,但小孩子最懂善恶,她觉得眼前的大哥哥虽表情凶了些,眼睛却是温柔的,没有恶意。
沉桂怯怯道:“真,真的吗?”
季允面无表情:“信不信由你。”
说罢,他站起身,竟就这么不管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声的沉桂了。
季允转向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修士:“干什么?”
修士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迅速作鸟兽散。
最后,季允小心翼翼地看向秦顾,似乎在问:
师兄,我做得好吗?
秦顾想了想。
和好,大概是不沾边。
但对季允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况且这话,要有说服力,还真得看着凶…威严的人来说。
秦顾摸了摸沉桂的脑袋,小女孩愧疚地看着他手背上的抓痕:“对不起,我只是…想要阿娘…”
她踮起脚,去抱秦顾的手臂:“只要我乖乖听话,阿娘真的会回来?”
秦顾笑着说了声“没关系”,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道:“是的,阿娘会一直牵挂沉桂。”
阿娘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凡间的风雨,时刻陪在你的身边。
沉桂用力点了点头:“那,那我要变得很厉害,这样等阿娘回来,我就能保护阿娘了!”
童稚话语最抚人心,秦顾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沉桂,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
山下情况已向饮枫阁做了通报,但带这么多人上山,实非一日之功。
百姓们被安置在半山腰的客舍中,休憩一日,翌日再随修士们共同上山。
是夜,饮枫阁外门弟子严华正在拨弄着火石。
他将木柴丢入噼啪燃烧的篝火中,火焰顷刻烧得更旺了些。
严华朝火堆唾了一口,又将手伸到距离火焰不远的地方,温暖着冻得通红的手。
他将手掌翻来覆去地烘烤,无名指根的痣被灼烧得隐隐发烫。
严华烦躁地搓着指根,这颗痣让他疼痒难耐:“妈的!偏派老子在这守夜,守守守守个屁!饮枫阁底下要有妖兽,所有人一起死了算了!”
他又摸了摸唇瓣:“那娘们…有个女儿…不,不行,那小丫头还太小了,而且还有秦顾照顾她…”
“不过秦顾…犯了那样的重罪,等他走了…那丫头就是我——谁在那里?!”
严华猛地站起身,衣摆沾到火星也顾不上,瞪着一双眼睛望向身后的黑暗。
他很确信自己听到了呼吸声,不像人类,更像是什么庞大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中,时刻准备着咬断他的喉管。
是什么?饮枫阁地界,结界森严,怎么会有妖兽?
“是谁?!”严华将佩剑从腰侧拔出,灵力光轮在剑上浮现,“出来,你是魔修,妖兽,还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结界中虽不可能有其他妖兽踏足,但有一头魔物,就出自饮枫阁、就在他们身边!
魔龙季允!
——黑暗中骤然睁开一双巨兽的眼瞳。
严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脚踩入火堆里。
剧烈的痛苦让他大骂起来:“妈的,妈的!”
可那双眼瞳只是盯着他,既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
分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叫他灰飞烟灭。
可魔龙只是看着他,像戏弄猎物,欣赏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神情。
像如影随形的梦魇,体肤无恙,却折磨着心灵。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濒死一样恐惧。
心理的恐惧,远比生理的疼痛,要更加折磨人心。
严华颤抖着大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个仙界的耻辱、败类,难道你要吃我?!”
——“只是这样,你就害怕了么?”
一声极轻的质问,自身后传来。
严华又是大叫一声,颤抖着将剑指向声音来处:“是谁装神弄鬼?!”
待他看清眼前之人,声音又是一梗:“秦…少主?!”
秦顾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不足一刻,你就害怕成这样,若一年、十年,恐怕你早已疯了吧。”
严华哆嗦道:“少主这是何意?”
秦顾喝道:“严华,抬起头来。”
严华猛地一抖,紧张地抬起头——
桃花含情,严华看见的,却是棱角冷冽,毫无温度的桃花眼。
秦顾认得出饮枫阁所有的修士。
所以当珠儿形容那杀人修士时,秦顾的脑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严华的样貌。
“伸出手来。”
严华又是发抖,将双手平举摊开。
秦顾的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下,脸上最后一点神情也褪去。
他看着严华,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下一瞬,横秋出鞘,剑尖直逼严华喉结。
“十年前,明珠酒肆,”秦顾步步紧逼,字字痛心,“你做了什么?说!”
寒冽的剑让严华汗毛倒竖,境界的碾压好像一把悬斧压在头顶,他双腿一夹,一股热流从跨间涌出,湿哒哒流了一地。
——他被吓尿了。
秦顾的剑一偏,顶入皮肉:“说。”
严华的胆都被吓破了:“我,少主,我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什么都没做成啊,我…”
他没能说完后半句。
横秋剑已狠狠切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狂喷,将火堆都浇灭,红衣却比火焰还要热烈。
秦顾垂眸看向严华的尸体:“你可知道,你方才的痛苦,明珠妹妹忍受了整整十年。”
“…去地狱赎罪吧。”
他再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迈步跨了过去。
那双竖起的兽瞳在秦顾靠近的刹那散开,变成个温顺的圆形。
尔后,季允走出丛林,轻声道:“师兄。”
他们沿着来时路返回,距离扎营地还有段距离,秦顾歉意地道:“还让你平白挨了一顿骂,小允,抱歉。”
季允却突然扶住了他:“师兄,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些。你累了。”
秦顾心下一惊。
他确信自己并未表现出丝毫疲惫,可季允却一眼就发现了他在硬撑。
一路走来,修真界的弊病、人心的难测,秦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当珠儿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十年前的遭遇、沉桂哭叫着“阿娘”的时刻,秦顾终于发现,他永远无法对人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污蔑、陷害他的,秦顾从不畏惧。
可百姓…那些百姓,到底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要为修真界的恶因承担苦果?
道济苍生,以护凡间。
多么可笑。
他太累了,虽强撑着不愿让任何人看出真实情绪,可深入灵魂的疲惫,如何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季允的眼睛?
秦顾突然想道:
为什么要硬撑?
在季允面前,他为什么要硬撑?
他看向季允,月光落在季允的鳞铠上,像坠入一泓山泉。
“小允,”秦顾轻轻拥住季允,埋进他宽阔的怀里,“杀严华的时候,我没有觉得痛快…我在想,若我能突破化神的桎梏,白天我就能救下明珠妹妹…若我十年前未曾…自以为是地离开你,严华之徒,又怎么敢趁修真界大乱,去民间作乱?这样一来,阿伯也不会死。还有其他的百姓,只要我再强大一点,我就能多救一个人…”
“可我…我救不了他们…”
秦顾从来不想将脆弱展现给任何人看,最痛苦的时候,咬着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鼻尖满是季允的气息,他的爱人将手掌搭在他肩上,想安慰他,却满是手足无措的慌张。
秦顾感到无以言表的难过,眼泪直接滚落下来。
季允声音发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曾经教过我,不需要为他人的错误,而…苛责自己。”
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秦顾的脑子一团乱麻,实在想不起来了。
复生以后,他送走了太多故人,梅惊池、程秋扇、玄英…
又不得不放弃许多人,珠儿、叫不上名字的百姓…
他救不了所有人,却又想救所有人。
痛苦的根源就在这里。
不止这些。
对于季允,秦顾也有着深入骨髓的愧疚。
索性趁着这片刻脆弱,一并和盘托出。
秦顾将脸埋在季允胸膛:“小允,你本该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龙,…我困住你了。”
——被困在名为“秦顾”的池潭里,不得解脱。
“师兄,”季允轻轻拢住秦顾,低头亲吻他湿润的眼睫,“无论前路,只要能与你同行,我心甘情愿。”
“你没有困住我,是我一定要追随你。”
——“秦顾”二字,就是我的天地。
秦顾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眶更加酸涩。
他抬起脸,果然见到季允认真的双眸,一眨不眨、专注而深情地望着他,写满了紧张与疼惜。
…他的运气太糟了,上辈子苟且残生,过得破破烂烂,好不容易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先是穿越进一个死相凄惨的反派体内,又阴差阳错,任务失败被遣返。
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他。
可秦顾释怀了。
前路渺茫,退路尽断。
可他身边还有季允,于是悬崖也可再进一步。
自从互通心意,他们始终没有独属于二人的时间,即便有,也如碎片,弹指一挥。
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而月色姣好,夜还漫长。
或许是难得的机会。
秦顾缓缓解开外袍,红衣徐徐垂落,月光抚摸着瓷白肌肤,一寸寸漏进更深处。
他的胸腔起伏着,有些紧张,脑子一团乱,脸上却表现得游刃有余。
微凉手掌覆上季允小腹,一路游走而下。
只见季允的喉结吞咽滚动一下,秦顾的手心便即刻感到滚烫热意。
他轻轻一拢指节,彻底将季允从忍耐中解放出来。
秦顾搂着季允的脖颈,迎着他的目光,堵住他颤抖的唇:“小允,…做你想做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年人的第一次,未必干柴烈火,但一定终生难忘。
至少对秦顾来说是这样的。
他都不记得自己换了几个姿势,只觉得像躺平在海面上,随海潮起而又伏。
起初他还能逗一逗季允,到了后半夜,便自食其果,被顶得只能靠季允扣着他的腰,才不至于直接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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