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停的想法已经在脑中数个来回,可每次一低头,就能看到季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副意犹未尽又珍重小心的模样。
秦顾可耻地心软了。
心魔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龙是有发.情.期的。
十年发.情.期的含金量,秦顾总算是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
而季允的表情和动作简直不在一个频道,脸上神情有多无辜可怜,动作就有多疾风骤雨。
秦顾本想着克制声音,给自己留最后一点面子,后来发现这不是他能掌控的,也实在没什么必要,遂作罢。
那刻在龙族基因里的掠夺欲.望,要将爱人的一切都占有,每一寸每一厘,都镌刻下自己的痕迹。
季允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顾。
从圆润的肩头看到素白的胸膛,又在那留有齿印的春樱上逗留片刻。
季允缓缓舔了舔尖牙。
这是他给师兄刻下的印记。
此刻的师兄、师兄此刻的模样,都完完全全地只属于他。
“想什么呢?”秦顾抚了抚季允的眉眼,长发随着俯身的姿势垂落,描在季允脸上。
“不许…”他艰难地换了口气,“不许走神,看着我。”
季允便看了过去,要将秦顾的模样刻印在脑海中似的,想:
命运如此优待他,就算让他在此刻死去,他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
翌日清晨,沉桂被一阵鸟啼吵醒,揉了揉眼睛:“阿娘…”
没有回应。
她突然想起来,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好多年才会回来。
沉桂想起青年灿烂如火的红衣,又想到那头威风凛凛的黑龙,他们是那么厉害,自己也要变得像他们一样,这样等阿娘回来,就会为自己骄傲。
沉桂赤着脚踩上地面,跑出房间的时候,秦顾正在抖落外袍上的泥土。
他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黑发如瀑,眉眼温柔,像极了画里来凡间遨游的谪仙。
而秦顾身旁,是浑身都裹在黑色里的季允,他生得英俊冰冷,像没有温度的神像,今天却不知为何,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和餍足。
沉桂想:
哦,这是会变成黑龙的大哥哥。
和冷冰冰的龙哥哥比起来,沉桂毫无疑问偏爱温柔爱笑的秦顾哥哥。
沉桂唤了一声:“秦哥哥!”
秦顾转过身去,惊觉自己竟然没注意到沉桂的到来。
折腾了一宿,身体的零件好像罢工了。
他赶忙将外袍放在一边,走到沉桂身前,蹲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色不改:“怎么啦?”
在小孩子面前,他的措辞都不由自主幼稚了起来。
沉桂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秦顾:“我想变得像哥哥一样厉害,等阿娘回来,我来保护阿娘!”
童言稚诚,秦顾的唇瓣不忍地抿了抿。
“哥哥?”沉桂捏着他的衣摆扯了扯,好像撒娇,“我可以跟着哥哥学仙术吗?”
秦顾张了张嘴:“时局动荡…”言扇亭
沉桂却早就想好了:“我不怕!”
秦顾又道:“修行艰苦…”
沉桂再次抢话:“没关系!”
秦顾便没有话说了,手掌贴着女孩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沉桂看不见,随着秦顾的动作,一道灵息缓缓沁入她的天灵,转瞬便轻悄悄走遍全身经脉。
秦顾本想着,若沉桂的身体不适合修行,便找个理由,将她带去与山苍长老,在药监司做个药监弟子。
但…
沉桂的根骨,百年一遇。
四岁入道,也是绝佳的年龄。
季允走了过来:“师兄,她天赋不错,既然想学,收了她也行。”
沉桂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了点头。
秦顾一时迟疑,半晌,终于松了口:“沉桂,我自可以教你,但你要想清楚,修行并非寻常玩乐,一入仙门,你的肩上,就有人间和苍生。”
“无论日后你的修为几何,仙途能走到哪种境界,都永远不能抛弃天下苍生。”
“沉桂,你可以做到吗?”
他其实不必要和小孩子说这些的。
但他不得不说。
沉桂似乎在努力思考,半晌才问道:“为什么要抛下天下苍生?难道会有人抛下自己的阿娘、阿伯吗?这样的人是坏人,沉桂不要做坏人!”
“…”秦顾弯眸轻笑,“嗯,沉桂是好孩子。”
而后,他站起身,向后退两步,笑容顷刻被严肃的神情取代。
“沉桂,你若想随我修行,便不能再叫我哥哥,我会带你入门,教你功法,却不会再顺从你的撒娇,安慰你的软弱。”
“繁文缛节皆可免去,你要叫我什么,全都随你的心而决定。”
是叫哥哥,继续享受秦顾满怀愧疚的疼爱,还是唤一声师尊,从此抗下苍生大道的重担?
修行艰辛,境界的桎梏只能自己去打破,天赋的差距也只能靠自己去填平,其中孤独挣扎如是,让多少人望而却步、又叫多少人歇斯底里。
秦顾是穿越者,沾了天赋的光,继承了原身的实力,在旁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修行天才。
但他依旧没能突破化神,这再进一步的愿望,就是难以实现。
沉桂似乎被他吓住了,表情有些犹豫。
她看了看秦顾,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
沉桂突然觉得,阿娘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跟着秦顾哥哥修行,是不是能让更多的“沉桂”,等到她们的阿娘?
沉桂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又深深叩拜下去。
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沉桂,拜见师尊。”
沉桂紧张地等着秦顾的回应,好在秦顾舍不得她多跪一秒,头顶很快传来一声:“永远不要忘了今天,快起来吧,地上凉。”
秦顾同意了。
沉桂高兴地爬起来,她记得秦顾说过,自己不能再向他撒娇,但她太激动了,忍不住扑进秦顾怀里,连声叫道:“师尊!师尊!”
秦顾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扑进椅子里,酸痛的后腰一下撞上椅背,更不用说没有软垫的椅子,疼得他眉角隐隐抽搐。
秦顾一边搂着沉桂,一边不轻不重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季允的回应,是眼神幽深地吞咽了一下。
秦顾:…
小混蛋!
恰在这时,青狸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外:“这么热闹呢?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秦顾把沉桂抱到地上,和他开玩笑:“知道还问?”
青狸“嘿”了一声:“得嘞,打扰您一家三口了…少盟主,季师弟,我们该动身上山了。”
秦顾额角直抽,季允却对这句评价很是受用。
外袍在地里滚了一夜,是拍不干净了,秦顾便干脆不拍了,直接披在身上。
大部队已慢吞吞向山上进发,秦顾等人缀在队尾。
有饮枫阁修士的私语传过来:“严华这家伙,又去哪里偷懒了?”
“别管他了,他什么事能办好?每次遇上妖兽都是他第一个跑,还不如被妖兽拖去吃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被少主听见了,他打断你的腿…”
秦顾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
青狸顺势道:“少盟主,我们商议了一下,担心多生事端,未将你与季允与队伍同行的事情,告知盟主。”
他到底还没有脱罪,若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恐怕对饮枫阁不利。
季允的身份,就更不必说了。
青狸是真的在为他们考虑,秦顾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
青狸连忙摆手说不用,又问:“这队伍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到达山门,少盟主要不要先行一步?”
秦顾沉吟片刻,很快应了下来:“好,诸位小心行事,饮枫阁枫树有灵,若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突发情况,可直接向它们求助。”
他们需要觐见盟主。
不只是因为魔眼所见,证明了魔种可以被诛灭。
更是因为,有一个叛徒,还潜藏在仙盟之中。
诛灭魔种,人间便可得以保全。
而叛徒不死,难免多生事端。
秦顾带着沉桂,脱离大部队,运起轻功,与季允一起向山上仙门而去。
他们抄了一条近路,枫树簌簌作响,尤其在秦顾靠近时,叶子招摇,像在与他打招呼。
沉桂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师尊,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条路呀?”
秦顾笑了笑:“因为我在这里长大。”
虽然我已有十年未能回来,可这片枫林,这座仙门,它是我的家。
近乡情怯啊,秦顾在山门前停下步伐,抬头望着“饮枫阁”三字。
季允跟着停下,却是看向石阶。
尔后,他轻轻牵住秦顾的手:“师兄,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秦顾心脏巨震,一时感慨万千。
是他们初见的地方,是皮囊之下,两个灵魂的初见。
突然,枫树摇撼,两道身影从枫树下显现,一前一后朝秦顾飞扑过来。
“秦师兄,秦师兄!”
小枫和小荻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腿,两名小枫妖已经长得像十四五岁的少年,双眸濡湿地看着他。
“秦师兄,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们想见你想得不得了,又不敢偷偷溜下山…”小枫哇哇大哭。
小荻踩了他一脚,对秦顾道:“秦师兄回来了就好,你不知道,大家这些年,都很想你…但是阁内,没有人敢提你的名字,怕说了,让大家都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又搂得紧了一些。
这时她才发现,秦顾怀里还有一个小丫头。
小枫妖和人类女孩面面相觑,小枫大喊一声:“秦师兄都有孩子了,怪不得不回来,秦师兄不要我们了…”
秦顾刚攒起来的眼泪都被他这一嗓子嚎得烟消云散:“这是我收的小徒儿,名叫沉桂。沉桂,见过两位师叔。”
枫妖叫他师兄,沉桂自然比他们矮个辈分。
沉桂机灵地行礼:“见过师叔。”
小枫眨了眨泪眼,到底还是小荻聪慧,牵住沉桂的手,对秦顾道:“我们都听枫树伯伯婶婶们说了,秦师兄找盟主有事,那…小师侄我们就带走了,秦师兄放心去吧。”
秦顾摸了摸小荻的脑袋:“多谢。”
正要迈步,小荻突然叫住他们,却是对着季允开口:“季…师兄。”
季允停下脚步,转眸等着枫妖的下文。
小枫小荻一齐道:“…你说过你会带秦师兄回来,你做到了,谢谢你。”
逆转生死,挣脱天道,将思念的人,带回了他们身边。
季允摇了摇头:“不必谢我。”
秦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谜语,却立刻联想到归墟的枫林。
饮枫阁的枫树,种子只有这些枫树之灵才有。
等魔种的事情解决,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小允为了复活他,究竟都做了多少努力。
告别枫妖,他们拾级而上,云雾愈浓,却有一棵擎天巨树拨云见日,枫叶红如赤练,宛如神女的臂膀,庇护整座山门。
掌门大殿,就在前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顾缓步走进掌门大殿。
这样的长路,他走过许多遍,在仙盟做助手时,他总难免到掌门大殿来,向秦如练汇报功课。
哪怕过去许多年,秦顾惊讶地发现,自己依旧能闭着眼睛,从进门处一路走到秦如练面前。
因为,这里的布置还是与记忆中一样,井然有序,透露着久无人居的冰冷。
秦顾一时有些时空错位的恍然,细细看着,却发现就连案几之间的距离都无甚差别。
这些陈设,十年之间,没有丝毫偏移,却又干净如新,找不到灰尘。
只能是有人故意维护着。
秦顾神情微怔,心中生了些许疑惑。
这是无伤大雅的发现,而再往前走些,就能见到秦如练了。
秦顾有些紧张,面对秦如练时总是难免心虚。
说来也好笑,复生后他与秦如练的相见,不是在战场废墟中,就是在刑场上。
浊云谷匆匆见了一面,好歹还说了几句话,万民同审却连话也来不及说,他就被押去了涧泉行宫。
他有很多话要与秦如练解释,却又因为要解释的实在太多,而突然无从开口。
心绪繁杂间,威严的大殿便出现在眼前。
灯火微明,不如秦如练的衣袍半点亮眼,她的桌上堆满了文笺,分成两沓,一沓来自世家,一沓则属于仙盟诸司。
秦顾注视着秦如练,她的长袖及地,像一瀑鲜红泉涌,那样璀璨,那样孤独。
高悬于天空的朗日,身边无需星子相伴,耀眼的光芒让云鸟都变得渺小,因而永远是孤身一人。
仙盟盟主从不是旁人眼中那样潇洒的存在。
秦顾的唇瓣动了动,到了嘴边的“盟主”囫囵兜个圈儿,没能出口。
他问自己: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见秦如练?
是罪人秦顾觐见盟主,还是离家多年的儿子拜见母亲?
晏扇艇
秦顾很清楚,魔种很快就要彻底“成熟”,他们必须尽快铲除魔种,才能让北徐城的悲剧不再重演。
仙盟同样也清楚,不然就不会如此紧急地筑起谛天结界。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战失败,等待人间的,就是永远的寂灭。
是啊,最后了。
倘若失败,今日恐怕就是他与秦如练,见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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