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看向她,等着她后头的话语,叶黛霜却显看了看裴麟,裴麟登时挺起胸膛,从怀中摸出几张压得有些发皱的纸页,递到谢深玄面前,道:“先生,您看!”
谢深玄下意识接过,将那纸页打开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写了整整一页的字,看起来像是裴麟用来练字的纸页,谢深玄不知裴麟为何要将这东西给他,他也只能定睛去看上头的字迹,裴麟的字仍旧写得很丑,每个字的笔顺都能歪到谢深玄想不到的方向去,可至少这几页下来都不见错字,裴麟二字更已写得很有些模样了,谢深玄可记得,当初裴麟写这麟字时,不知将麟字裂成了几份,也有不少错字,这么对比下来,他这进步倒还不小,有些出乎谢深玄的预料。
谢深玄见着了裴麟的进展,下意识便出言夸赞,道:“这才几日不见……”
林蒲:“先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裴麟急匆匆喊:“重要!先生夸我这当然很重要!”
他们咋呼呼打闹,谢深玄本就头疼,这声音一上来,他头疼得更厉害了,赵玉光便又在扯裴麟的衣袖,让裴麟安静一些,裴麟这才委屈闭了嘴,可怜兮兮盯着谢深玄看。
叶黛霜便继续往下解释,说:“先生,裴麟这段时日同玉光一道学习,已有了不小的进步了。”
赵玉光自己嗫嚅着小声说:“我可以从家中跑到太学了。”
他说完这话,裴麟立即拉着赵玉光起身,要赵玉光给谢深玄也展示展示他的变化,可赵玉光羞怯,他不好意思,平日也总是有些佝偻着身子走在众人身后,令谢深玄实在很难看清他的身形,而几次赵玉光上门探病,谢深玄屋中都有些昏暗,因而直至此刻裴麟将赵玉光拉起身时,他方才看清赵玉光身上这衣服已宽了不少,显得腰线处有些空荡。
他二人这进展,实在有些超出谢深玄所想,叶黛霜又道:“他二人相助,进步极快,我们便想……其余人或许也能学一学。”
她也拿出了张写了字的纸页来,上头极详细写了几名学生擅长与不擅的课业,又列了学生们互相学习互助的情况,除开裴麟与赵玉光二人外,洛志极与帕拉,林蒲与叶黛霜,柳辞宇同陆停晖,正好能再凑上三组,这样就算放课之后,他们也能自己私下联系,不必谢深玄整日盯着,为谁都要操劳。
此事倒比裴麟和赵玉光的进展更令谢深玄惊讶,他放下叶黛霜写给他的名录,想了片刻,倒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需要多问,学生们自己便已将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当然只能点头,道:“既然你们已商量好了,那便这么办吧。”
叶黛霜面上带了笑:“先生,您就好好养病吧,不用担心。”
林蒲也说:“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谢深玄却觉得林蒲所说的这句话有些不太对,他蹙眉问:“有问题?”
林蒲一怔,下意识点头:“陆停晖好像有一些不太乐意。”
“他这人孤僻得很,不喜欢和大家来往。”裴麟接口说,“看着是答应了,可我觉得他不大开心。”
“如今先生您在病中,他方才同意此事。”叶黛霜说,“若不是如此,我觉得他是不愿意同我们浪费这些时间的。”
谢深玄想起诸野曾也同他说过,陆停晖家中贫寒,课后的时间,大多都花在短工上了,若是如此,他的确很难再抽时间耗在此处,可此事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其余学生,沉默片刻,却又想起那时候他催促诸野同皇上提过此事,未有回音,而后他又写了折子,语调还算委婉,谈及这太学寒门贴补一事,皇上竟然还没有回信。
不对,总不能因为他这段时日一直在病中,皇上就这么忽略他吧?
这种要紧之事,多拖一日,怕是便会有学生要饿肚子,皇上这都拖了多久了?就算不曾回复他,也该想好应当如何处理此事了吧?
谢深玄皱起眉,朝着诸野招了招手,让诸野上前,而后方语调含糊,问:“诸大人,上回我同您谈及的贴补之事,您可同皇上谈过了?”
诸野一怔:“谈过。”燕删廷
谢深玄:“我的折子,皇上也收到了?”
“收到了。”诸野想了想今日赵瑜明给他找的那些接口,说那些礼部大人愿意相助,有一分原因正是因为谢深玄的折子,他便又说,“已在朝中传开了。”
谢深玄吸了口气:“皇上态度如何?”
诸野:“呃……我不知道。”
谢深玄:“他没同您再提过此事?”
诸野:“没有。”
谢深玄:“……”
他忽地便动了,也不顾此时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一掀被子便要下床,一面去寻自己摆在床侧的鞋,一面满面怒容,动作一大,他便又忍不住咳嗽,众人都吓了一跳,诸野离他最近,自然下意识要伸手扶住他,一面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深玄冷笑,“我现在就去骂死那个狗皇帝!”
第120章 鸡同鸭讲
其余人不知谢深玄所说的折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便只是颇为惊诧地看向谢深玄,显是不明白究竟是何等大事,才能令尚在高烧的谢深玄从病榻上爬起来写折子。
唯一知情的诸野显然也并不支持此事, 他干脆伸手按住了谢深玄的肩,像是要将他压回床上去, 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谢深玄倒仍不愿妥协:“这种事情怎么能拖?”
“你先休息。”诸野依旧按着他的肩, “明日上朝时, 我再去问问皇上。”
可若只是问一问,对谢深玄而言,那可一点也不解气, 毕竟此事他上疏已过去了这么长时日,皇上明明知晓此事, 却只当做不曾听闻,此举实在可恶, 以谢深玄脾性, 他难以容忍, 若不好好痛斥皇帝一顿,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只是诸野一直在他身前蹙眉盯着他,按着他的肩便有些令他难已动弹,他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可不算小,他实在很难挣开诸野的手跑去写什么折子,而昨日他又特意请诸野这几日夜中留下来陪他,他绝不可能在诸野眼皮底下将这折子写出来, 他只能妥协,重新缩回那床榻上去, 一面愤恨冒出一句:“那你明日替我多骂皇上几句。”
诸野:“……”
谢深玄又盯着诸野的面容看了片刻,觉得诸野不像他, 诸野可不会骂人,他这要求若不说得细一些,诸野明日面对皇上时,大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他的吩咐,他自然得为诸野做足十全的准备,谢深玄便又说道:“诸大人,待会儿我教你几句话,你明日对皇上复述一遍便好。”
诸野:“……嗯。”
“一件事拖了这么多日都不办,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谢深玄顿了顿,改口,“哦,是您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诸野点头。
诸野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令谢深玄稍有些惊讶,一旁的学生虽未插嘴,可显然也有些觉得谢深玄同诸野的这段对话略有不对,只不过那不对劲倒还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谢深玄今日虽在病榻却仍心系国事,他还不畏生死,直言进谏,此中精神,实在令人动容。
于是裴麟率先表率,说:“不愧是先生,若我能入朝,我也要同先生学习,做一名直言的谏臣!”
谢深玄:“啊?”
林蒲恨不得跟着立即点头:“不畏强权,是我学习的榜样!”
谢深玄:“?”
叶黛霜:“先生,您果然还是骂人的样子比较好。”
谢深玄:“??”
“我更喜欢先生。”赵玉光小声嘟哝,“我哥哥……他也太圆滑了。”
谢深玄:“???”
等等,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他惊诧看着眼前几人,甚至有些疑虑,想着众人总不会是在同他说反话吧?怎么还会有人喜欢看他骂人的样子并且还要学习啊?
可学生们看起来表情诚挚,头上没有半点字迹,他们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那自然也就是说……皇上,怕是真的要糟。
若他真能努努力,将癸等学斋学生们的成绩拉起来,再将他们都送入朝中,那接下来,皇上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他面对的怕不只是一个谢深玄,而是一群同他一般揪着皇上的错便要破口大骂的执拗之人,光是这么一想,谢深玄便止不住解气,好似心中忽而便燃起了一盏明灯,看见了未来的希望。
于是他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他才总算消解了对皇上的怒气,重新倚靠回了那病榻之上,学生们的正事至此也说完了,他们也在此刻待了好一会儿,是时候该离开了,于是众人又纷纷与谢深玄告辞,准备起身离去,小宋也跟着起了身,要送大家一道出门,只有诸野依旧坐在桌旁喝茶,一动不动,显然没什么要从此处离开的意思。
他今夜还要留在此处,自然不必动身,只是他这举动在学生眼中多少有些奇怪,其余人大多觉得他只是有话还需同谢深玄说,便也没有多问,只有裴麟走出几步,又惊讶看着他,问:“诸大哥,你不走——唔唔!”
小宋猛地伸手捂住了裴麟的嘴,毫不犹豫将他往外拖。
谢深玄头回知道小宋的力气竟然这么大,裴麟好歹也练武多年,在太学生中武科也在前列,又生得人高马大,比小宋还要高半个头,可小宋捂着裴麟的嘴硬将他拖了出去,裴麟竟也没能挣开他的手。
谢深玄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小宋……看起来瘦弱……”
可他这力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贺长松进来为谢深玄把脉,诸野在此,他不敢多看,速度快得惊人,昨日的药方是府外请来的大夫开的,他已经做了新的调整,让下人熬了药,正好一并端上来给谢深玄,有诸野盯着,谢深玄也没办法拖延,硬生生闭着眼睛灌完了那一碗药,恶心得几乎反胃,捂着嘴不住咳嗽。
他这段时日接连风寒,这咳嗽就没有好过,如今已越发严重,咳起来时几乎止不住,令他几乎呛出了泪花,有人伸手给他顺气,他没有去看,眼前也因为呛出的眼泪而有些模糊,自然也看不清在他身边的到底是什么人,想着诸野就在他身边,那应当是诸野。
待他再咳一会儿,终于缓住了,有人伸手递给他一颗蜜饯,大概是要他压一压口中的苦味,他倒也没细想,反正诸野在给自己顺气,那递来蜜饯的人应当是贺长松,他同表兄一同长大,这等小事他不许忌讳,便下意识张嘴将那蜜饯含入口中,虽未松口,一面抬起眼,看向面前之人。
……是诸野。
谢深玄僵住了。
他还叼着那蜜饯,牙尖正好咬在蜜饯上,双唇只差一点便要碰到诸野的手,而他这么抬眼,便见诸野也正看着他,那神色冷静得很,可目光之中分明带了些错愕,像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竟然会这么直接。
他二人僵了片刻,谢深玄猛地松嘴后撤,诸野也吓得松开了拿着那蜜饯的手,这蜜饯便一下落了地,在谢深玄的被子上滚了一圈,竟然还掉到诸野身上去了。
谢深玄的目光随着那蜜饯在诸野的腿上滚下衣摆,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他还紧张朝侧边看了看,这才发觉方才给他顺气的人是贺长松,此刻贺长松僵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死活不敢将目光往他们两人这儿偏转半分,可即便如此,谢深玄却还是觉得很尴尬。
他小心翼翼垂下目光,正仓皇要解释,诸野却已另取了一颗蜜饯递给他,权当做方才压根无事发生。
这回诸野可做足了准备,他是没敢将手递到谢深玄面前了,小心谨慎垂着手送到谢深玄手边,那副模样,看起来倒还有些像是什么街头小贼私下递送赃物,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样子,谢深玄脸红得厉害,飞快伸手接过,又飞速塞进嘴里,强装着无事发生,紧张思考着接下来的话语。
贺长松忽而站起身,尴尬道:“药也喝完了,我还是先出去吧。”
他匆匆收拾桌上的东西,溜得飞快,显然不打算在他两人之间多留,以免再面对如今这尴尬的境况,可他一走,谢深玄反倒是更不知应当如何面对诸野了,两人沉默许久,诸野站起身拿起空药碗便要朝外走,那模样像是此事已经完结,他准备将这药碗送出去。
可他步伐僵硬,看起来有些奇怪,谢深玄便皱眉想自己方才那举动是不是冒犯了诸野,于是等诸野再回来时,谢深玄已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整个人显得又端肃又客气,回头朝着诸野笑时,脸上还带着极为客气的神色,道:“诸大人,请坐。”
诸野:“?”
谢深玄又客客气气说:“我想昨日您坐着的那椅子很不舒服,今日便已让小宋去准备,为您换张软榻,就摆在窗下,您看这件事安排得如何?可还要什么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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