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将一沓文章递给了谢深玄。
除他自己之外,其余人的文章他也已收齐了,全都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处,谢深玄让他坐下等候,一面翻开那几页纸——打头第一篇是叶黛霜的文章,写得很不错,字迹秀美,文笔细腻,还颇有文采,除却夸赞糖酥美味之外,还为课堂发生之事道了歉,他非常满意;第二篇是柳辞宇的,柳辞宇偏爱华丽辞藻,内容倒是有些泛泛,可这样的文章,在太学这些学生中,应当已算是很不错的,这文章当然合格。
谢深玄将这两篇文章放到一旁,翻开下一页,林蒲的文章便要次上不少,可好歹语句通顺,还算凑合,只是日后要对她的文科上些心,文章写多了,自然也就能写得好了。
直至此处,谢深玄都还算满意,而后他翻开最后几页纸,看向了裴麟抓耳挠腮写出来的大作。
「今天我吃了米唐酉禾,米唐酉禾真好吃啊好吃啊妈吃啊好口乞啊好吃啊」
谢深玄:“……”
第22章 他怎么好像更害怕了
谢深玄陷入了沉默。
他垂下眼睫, 认真看着手中写满字迹的纸页——的确,裴麟在这纸上写满了字迹,厚厚一沓放在手中, 实在很有份量,看着便很诚心, 只是那后头的字迹越来越大, 笔划越来越粗, 也越来越扭曲,还夹杂着不少错字,到最后名字落款时, 裴麟两个字便占据了半页,而且两个字都写错了。
虽说诸野已和谢深玄说过, 裴麟大概不怎么会写字,可谢深玄原以为, 裴麟在太学内待过一年, 多少已该有些进步, 至少已学会了如何去写自己的名字……可如今看来,他对裴麟的期望,果然还是有些太高了。
谢深玄抬起眼,裴麟满怀期待望着他,眼中好似有星光闪烁,像是在等待谢深玄的夸赞,可裴麟这样的文章, 谢深玄实在很难昧着良心夸下去……
谢深玄没有说话,裴麟坐得笔直, 甚至将上身微微前倾,认真询问:“先生……如何?”
谢深玄叹了口气。
裴麟眼中的光登时便熄灭了。
他垂下脑袋, 像是委屈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耷拉着头,偏偏谢深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见裴麟如此,已心软了几分,心想此事也不能全怨裴麟,他已见过癸等学斋先生的模样,他可不觉得汪退之那般的人会对教导裴麟上心。反正谁都觉得裴麟是皇上硬塞进来的关系户,裴麟学业如何,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谢深玄又叹了口气。
“无妨。”谢深玄说,“若是不太会写文章的话,口述一遍吧。”
裴麟:“……啊?”
裴麟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让他去夸赞糖酥究竟有多好吃,这可比他平日说话不知要难上多少倍,他脑中一片空白,哪怕谢深玄正在等着他开口,他也完全不知自己究竟应当说些什话才好。
裴麟:“甜……很喜欢甜的……”
谢深玄点头:“嗯。”
裴麟:“酥脆……呃……酥脆的口感!”
谢深玄微微颔首。
裴麟:“很棒!”
裴麟绞尽脑汁思索措辞,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蠢极了,可谢深玄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想要嘲笑他的意思,他只是静静看着裴麟,等着裴麟接下来的话语。
很快,裴麟便觉得自己对糖酥失去了兴趣,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糖酥,不,不止是糖酥,他大概要对所有他曾在学斋内偷吃过的食物都失去希望了。
他憋了许久,最后已记不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愚蠢的废话,可谢深玄却一句一句认真听他说完了,一面纠正了他几个用词的错漏,依旧态度平和,没有半点轻蔑之意,直到裴麟支支吾吾说完所有,他还沉静看着裴麟,像是等待裴麟这段话最后的完结。
“没了。”裴麟干巴巴说,“先生……我编不出来了。”
谢深玄对他微微笑了笑:“很不错。”
裴麟眼中的光,一瞬又亮了起来。
“用词虽然不够精准,可知道的词汇倒不少。”谢深玄道,“还用了几个成语,”
裴麟骄傲挺胸:“我也在太学内读过一年书,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谢深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竟还多夸了裴麟几句,直至裴麟开心得几乎要摇起尾巴,他才轻轻叹一口气,说:“只不过现在这个字……倒是还得回去再练一练。”
裴麟不住点头。
他来太学一年,头一回有先生这么夸他,如今只怕不论谢深玄说什么他都要答应,他甚至已在心中想好了,今夜之事,他必然要请人帮忙写一封信,好将谢先生的每一句夸赞之语都列在信上,寄给大哥,让大哥也看一看他的进步!
谢深玄又站起了身,裴麟的目光下意识追随上他的脚步,看着谢深玄绕行至书案之后,他还不觉得有任何问题,随后谢深玄拿起笔,在砚台中蘸了蘸未干的墨迹,面上依旧带着那蛊惑人心的浅淡笑意,道:“裴麟,你过来看看。”
裴麟好奇走到桌案前,正见谢深玄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裴麟」这两个字。
他将字写得极为端正,每个字都有拳头大小,好让裴麟能够清清楚楚看出这两个字中的笔顺和结构,又特意多写了几张,令裴麟观察他落笔时的姿势与用笔的模样,随后才放下手中的毛笔,询问裴麟:“看明白了吗?”
裴麟又眨了眨眼,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
他对这些东西全无研究,他只能看得出谢深玄的字很好看,反正比军中所有人都好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字迹总让裴麟觉得有些熟悉,他似乎在何处见过同谢深玄极为相似的笔迹,可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就算不会其他字,也不能将名字写错。”谢深玄认真道,“这样吧,你的文章我收下了,也不必再费心修改了。”
裴麟松了口气。
谢深玄:“但先将名字回去临一百遍。”
裴麟:“……”
谢深玄:“这不是什么难题,照着写就行。”
裴麟:“……”
谢深玄又对他笑了笑,说:“不必着急给我,慢慢来便好。”
裴麟呆呆看着谢深玄唇边温和的笑意,再垂下头,认真看向谢深玄特意为他写好的,作为学习标准的那两个字。
嗯,写满一百遍也只不过是两百个字而已,比起写文章来说,这当然不算是什么难题。
就算只有两百个字,可……可他的名字……麟……把这个字写上一百遍……
裴麟觉得,自己说不准可能会死。
-
翌日清晨,谢深玄又去了赵玉光家中一趟。
他起了个大早,赶着首辅上朝之前匆匆前往,外头的天色还未亮起,诸野竟然已侯在了门外,靠在诸府门口那残缺的石狮一侧,正等着谢深玄出来。
谢深玄很惊讶,他未曾告知过诸野今日他要提早出门,除非诸野能够未卜先知,亦或是彻夜守在门外,否则他怎么也不该在此处出现。
谢深玄只得讶然看向诸野,惊讶询问:“诸大人,您……”
诸野回答:“很巧。”
谢深玄:“……”
什么很巧,这已经是刻意了吧?!
他不由便想起了些朝中谣传来。
这些年来,朝中总有传言,说玄影卫几乎知晓朝中所有人的秘密,他们或许连朝中官员夜中究竟吃了什么都知道,这等胡言乱语,谢深玄本来是不信的,可此时在门外见到诸野……此事,他不得不信。
谢深玄实在没有当面询问诸野的胆子,这等朝中秘辛,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他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他飞快溜回马车内,待放下车帘之后,方才恍惚想起——不对,就算玄影卫能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出门,可诸野又为什么非得起这么早来陪他一道出门?
他越想越觉得诸野近来古怪,他与诸野已多年不曾有来往,近来这几日的接触,加起来已比这些年都要多了。仔细想来,他入京已有七八年,入朝也已快五年光景,这些年来,诸野从未想起过要同他一道上下朝,可这几日倒是恨不得与他寸步不离。
谢深玄略一思忖,觉得此事大概只有能两种可能。
要么诸野是在监视他,要么便是他年初遇刺过一次后,诸野……很担心他。
监视之事,总不可能轮到玄影卫的指挥使亲自出马,可若是保护……常言有之,关心则乱,若真忧心一人,令他人来替代庇护或许总难令人安心,唯有自己跟随在他身边,方能得些许心安。
可诸野……真的会这么担心他吗?
……
赵府距谢家本算不得太远,由不得谢深玄胡思乱想上片刻,赵府便已到了。
他们来得匆忙,未曾事先告知首辅,只是由谢深玄掐算了首辅平日上朝的时间,想在首辅还未离家之前堵住他,也正因如此,他可没多少时间在胡思乱想中拖延。
谢深玄压下心中思绪,匆匆下了马车。
他们来得正巧,小宋还未来得及上前敲门,首辅便已推了门出来,正与他们撞了个正着。他一见谢深玄便满面笑意,一点也不觉得谢深玄这么早来他家中拦他的举止奇怪,还有些难抑心中激动,笑吟吟道:“啊呀!深玄!你来了啊!”
谢深玄:“……”
谢深玄开始紧张了。
首辅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却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时间仓促,不能请你留下来喝个茶。”首辅很是愧疚,“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谢深玄:“……”
谢深玄想了想这几日所见赵玉光的境况,再看看首辅那笑出满脸褶子的模样,越发觉得这事情古怪,似乎有些超出他所想。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道:“赵大人,前日我来过你家中拜访,而昨日我去了太学。”
首辅乐呵呵笑着,不住点头:“深玄辛苦了,若是今日晚上有空,不若来我家中喝杯茶——”
谢深玄对喝茶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赵玉光这莫名的情况,于是他摆了摆手,也不多客套,直入正题问:“赵大人,您这两日……究竟和玉光说过什么?”
首辅一听谢深玄这么问,更是难忍心下激动,开心道:“昨日我对玉光笑了笑,玉光备受激励啊!”
谢深玄:“……笑了笑?”
首辅:“他激动得挑灯夜读到深夜,太辛苦了。”
谢深玄:“……”
不对劲。
听起来就不对劲。
“我觉得他读得太晚了,很心疼。”首辅大人深深叹气,说,“可我又想,如果我阻止他,也许反而会让玉光觉得害怕。”
谢深玄:“……”
首辅终于提出疑问:“谢大人,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办?”
谢深玄:“……”
在回答首辅的问题之前,谢深玄先提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您是怎么对玉光笑的?”谢深玄皱起眉,“您还和他说了什么吗?”
“哦,我昨夜去玉光窗外看了看。”首辅认真说道,“他在读书。”
谢深玄:“然后呢?”
首辅:“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只是从窗缝偷偷看了几眼,对他笑了笑,然后便走了。”
谢深玄:“……”
首辅:“至于说了什么……嗯……只是几句夸奖。”
谢深玄:“……夸奖?”
“夸他读书好,让他好好读书。”首辅点了点头,十分感动,“玉光听完后,连背都挺得直了,仿佛浑身疲劳荡然无存!”
谢深玄:“……”
“我算是明白了,您说得真对啊!”首辅满怀着对谢深玄的敬仰,激动万分说道,“果然只需要一点小小的鼓励,就能给孩子带来全然不同的完美体验。”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我能问问,您昨夜去看了他几次吗?”
首辅一愣,显然没想到谢深玄会问这个问题,而他当然也记不得具体的数字了,他便抬起手,掐着手指,仔细算了算,一面与谢深玄说:“他读书到深夜,我有些担忧,就多去了几次。”
谢深玄:“……”
首辅:“也没有太多,大概……呃……五六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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