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那面容生得实在可怖,笑起来更是吓人,露了两处豁口的牙,同他身后的那残破的老宅越发相配,谢深玄不太敢抬眼看他,仓促颔首同诸野示意,而后移开目光,匆匆登上自家的马车。
小宋已摸清了他们这几日出门的习惯,他并未着急驾车,而是等着诸野过来之后方才令马儿前行,谢深玄在马车内,想着还未同诸野说话打过招呼,心中斗争许久,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挑了车帘,朝外看去。
诸野恰好策马在他一侧,垂眸朝他看来,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出口却忍不住询问:“方才与你说话的是……”
诸野平静道:“齐叔,门房。”
谢深玄:“他为何要那样笑?”
诸野一怔,显是没想到谢深玄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他皱眉想了片刻,到最后也只能回答:“他心情好吧。”
谢深玄:“……”
诸野又蹙眉自言自语道:“可齐叔今日的心情,好像有些过于好了。”
谢深玄:“……”
谢深玄心中有些不安,他总觉得是自己所行之事在何处出了错漏,他皱着眉,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认真想过,越发觉得不妙,正想叫小宋问一问昨夜境况,诸野却刻意清了清嗓子,道:“谢大人。”
谢深玄心中想着其他事,片刻方才回神:“怎么了?”
诸野:“你的手……”
谢深玄下意识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他昨日的预估有些失准,他是废物,他这手的确经不得人捏,今日他睡醒起来,便见腕上略有轻微发青,虽不严重,也不怎么疼,可此事绝不能被诸野瞅见,他不想引起诸野内疚,下意识将手往袖中缩了缩,道:“无碍。”
诸野蹙眉望着他,显是已从这微一迟疑中看出了些问题,他像是要追问,谢深玄便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道:“诸大人,您可曾想过,我家中便有一位太医。”
诸野:“我知道。”
谢深玄沉着脸:“那你送药做什么?”
诸野:“……”
谢深玄:“若我真受了伤,表兄自然可以为我处理。”
诸野:“你……”
谢深玄:“哦,当然,我可没受伤。”
片刻沉默后,诸野深吸了口气,忍不住问:“你是真学不会好好说话。”
谢深玄小声嘟囔:“我这不说得挺好的嘛……”
交谈之中,他们已到了首辅门外,今日竟然又是赵瑜明来开的门,他一见谢深玄,面上不由便带了笑,乐呵呵道:“谢大人——”
谢深玄:“有事,没空,不买。”
赵瑜明也不觉冒犯,他请二人入内,一面道:“深玄,你将我当做是什么人了。”
谢深玄回答得极为干脆:“奸商。”
“还未用过早饭吧?”赵瑜明抿着唇冲二人笑,道,“我娘前些日子新晾了些面条,味道极好,来尝一尝?”
谢深玄:“你不会又要……”
“今日不收钱。”赵瑜明笑吟吟道,“二位大人是为玉光而来,我该感谢二位大人的好意。”
他将两人迎入内院,裴麟已到此处等着了,首辅夫人知他们要来此处,料想他们或许未曾来得及用过早饭,为他们备了些面食,如此盛情难却,谢深玄只得先坐下来,将那些早食吃完了再走。
裴麟早吃过饭了,他拽着满面不安的赵玉光,同院中的鸡崽子打成了一片。赵玉光心中或许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家中同其他官邸有些不同,裴麟心中却只有那嫩黄色满地乱跑的小鸡崽子。
他一大早便精神高涨,极为兴奋,扯着赵玉光的衣袖,指着地上的小鸡崽,大声道:“真好啊!你们能养鸡!”
赵玉光愣住,有些弄不清裴麟这句话究竟是褒是贬,他只能站在原处发呆。
“我在将军府时,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养的!”裴麟长叹了口气,说,“京中太无聊了,有的时候……我也想养点什么的。”
赵玉光这才回神明白裴麟的话语中全无贬义,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他想了想,战战兢兢问:“你……你想养什么啊?”
裴麟:“大老虎。”
赵玉光:“……”
赵玉光狠狠打了个哆嗦。
“可我哥说,在京城,他最多只允许我养猫。”裴麟深深叹气,又转头看向院中小桌旁的诸野和谢深玄,试图从二人这儿求到些认同,大声道,“先生!您看,还是老虎看起来比较威风吧!”
谢深玄:“……”
谢深玄总觉得裴麟这句话有些奇怪。
在京中只能养猫?
那这意思……难道在边关便能养虎了吗?!
谢深玄压低声音,看向身边的诸野,匆匆问:“裴封河不会在边关养虎了吧?”
诸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谢深玄:“……”
很好,是他熟悉的裴封河。
“也不止是虎。”诸野轻声说,“还有狮豹。”
谢深玄:“……不务正业。”
“天下太平时,边关很无趣。”诸野道,“裴兄长年守关,便想找些消遣。”
他说完这句话,首辅家中那只大胖猫忽而蹿上了他的膝头,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可那猫儿并无敌意,它趴在诸野膝头,很快团成一圈,只如寻着了一处极舒适的小窝,很快便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而另一旁,裴麟正在对着赵玉光深深叹气。
“猫怎么能跟老虎比呢。”裴麟恨恨说道,“真正的铁血男儿,才不会为猫心动!”
谢深玄:“……”
诸野的手恰好悬在猫儿头顶半空,可裴麟正好说出了这句话,他便顿住了动作,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落下去。
谢深玄有些看不下下去了。
“裴麟。”谢深玄开了口,指了指诸野腿上的猫儿,问,“这只猫叫什么?”
裴麟:“真正的……”
裴麟:“啊?”
裴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呃……”裴麟脸色苍白,语调紧张,他将目光落在诸野悬停在半空的那只手上,憋了好半晌,方才将两眼一闭,放弃尊严,干巴巴道,“我……我最喜欢猫啦!”
谢深玄:“……”
诸野:“……”
谢深玄觉得,裴麟好像也有些可怜。
他不由压低声音,试图为裴麟找些出路,以极低的声音暗示道:“这是铁血柔情。”
裴麟可怜兮兮眨着眼,清澈的双眼中透着一股文盲的单纯,他有些听不懂谢深玄的意思,又不敢贸然复述,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他只能紧张挠头,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几乎已要同他身边的赵玉光抖成同样的频率了。
谢深玄不由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竹筷,望向诸野,问:“诸大人,您吃完了吗?”
诸野:“是。”
谢深玄:“那我们走吧。”
裴麟这才觉得熬过了此劫,他迫不及待拖着赵玉光往门外跑,反倒是步履平缓的谢深玄和诸野落了他们许多,赵瑜明也起身来送二人出门,往外溜出几步,面上露出这几日谢深玄已见过许多次的笑,道:“二位大人,今日这面是我母亲前几日方才晾干的,味道还不错吧?”
谢深玄:“……”
赵瑜明:“二位大人既为玉光而来,那我当然要打些折扣——”
谢深玄平静道:“……赵伯母。”
赵瑜明倒抽一口凉气,急匆匆扶着谢深玄的胳膊将人往外推,道:“这面朴素,配不上二位大人!你们要迟到了吧?快走快走!上课怎么能迟到呢!”
-
于是谢深玄又回到了马车内,裴麟则拽着赵玉光在马车前方,指引着赵玉光活动身体,一面道:“我兄长说了,若是活动不到位,会很容易受伤。”
他那过于灵活的动作,对赵玉光而言显然很是困难,仅仅只是如此而已,赵玉光便已出了一层薄汗。
待他们迈步出了官邸区域,走到了外头的长乐街上来,事情便更显糟糕了。
如今天色虽早,却已有不少商贩在为早市准备,裴麟与赵玉光都穿着太学生的衣服,那些小贩不过好奇朝此处看上几眼,赵玉光便有些颤抖,憋得满面通红,显是不知所措。
谢深玄觉得有些不妙。
今日只是第一日,若赵玉光在第一日便心生恐惧,那往后这锻炼只怕要徒生出许多困难,他也记得诸野曾说过,裴麟能解此事,谢深玄不由再看向裴麟,期望着裴麟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妙计。
而后他便万般惊讶看见了。
那街上的小贩,似乎都同裴麟颇为熟稔,也未曾将他当做是将军府的少爷,各个面带笑意,热情招呼,只如同见着了邻家看着长大的少年郎一般。
有人上前询问裴麟,好奇他们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裴麟倒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太学内开了武科,我们这是在锻炼呢!”
他说完这话,谢深玄看着赵玉光紧张绷紧脊背,似是更不自在了。
如此境况,谢深玄倒也能够理解。
赵玉光身型肥胖,又性格怯弱,总受他人欺负,自然极为惧怕他人的奚落,裴麟说他们在锻炼武科,这句话放在裴麟身上,倒还算回事,可若放在他身上,未免就有些太过引人发笑了。
他将那些人的笑声都当做是对他的讥讽,不由将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几乎已要抬不起头来。
谢深玄越发觉得不妙,正想着是否要出言挽回些当下的局面,有名小贩已长叹了口气,道:“不愧是太学的小公子啊!”
赵玉光一怔。
“我家里那兔崽子,到现在还赖着不起。”小贩愤愤说道,“就该让这没出息的浑球出来好好学一学。”
赵玉光:“……”
“不行。”小贩抬头看了看天色,更加愤慨,“我现在就去揪那臭小子起床!”
赵玉光:“……”
第30章 同骑
赵玉光终于微微将脑袋抬起了一些, 睁圆了大眼睛朝路边看。
清晨的道路两侧,仅有寥寥商贩在商铺之前忙碌准备,大多人并未注意到他们这略显奇怪的行进队伍, 剩下好奇朝此处张望的人中,也不曾有一人面上带有恶意。
至于那些靠近同他们打招呼的人, 面上虽带了笑, 可那也并非是讥讽, 如同注视着裴麟一般,他们望着赵玉光的眼神,也只像是见着了邻家为学业而奋发努力的小娃儿。
赵玉光讶然四望。
道旁一位大娘拉着圆胖的小孙儿指指点点, 小声说:“多学一学,咱以后也上太学。”
赵玉光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将脑袋也抬了起来。
谢深玄略有惊讶。
他看向行在马车一侧的诸野,想要诸野给他些解释, 诸野也知他好奇, 压低声音同他道:“裴兄住在京中时, 与这些商贩的关系很好。”
裴家本是穷苦出身,而今威名赫赫的长宁侯,原先不过是个窑工,裴封河幼时吃过不少苦头,也正因如此,他这人没什么官架子,比起朝中那些惹人生厌的弯弯绕绕, 他倒是更愿意同这些走卒商贩打交道。
至于裴麟,他与裴封河差了九岁, 他记事时长宁侯便已入了军中,裴家早已过上了好日子, 可长宁侯不许他摆少爷架子,他又一直跟在裴封河身边,长久以往,硬生生被裴封河调教出一付好脾性,更不用说此刻谢深玄放眼看去,这长乐街侧的商铺,大多卖的都是吃食,裴麟那么喜欢小零嘴,那这条街,根本就是裴麟的天堂吧。
可想到此处,谢深玄却不由又多看了诸野一眼。
今日诸野难得未穿官服,有些不同寻常,可他知道,玄影卫的名声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不太好,诸野今日若是穿了玄影卫官服,那只怕他们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对他们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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