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看林蒲满是惊讶般睁大双眼,一时心跳微促,好似一颗心高悬无依,可下一刻,林蒲便弯起了眉眼,似乎有止不住的笑意自她眼中散开,逐渐溢满唇边,明秀的面颊上带了几分薄红,散发下的耳尖也已红透了,谢深玄这才终于自林蒲的眉眼中,看到了同裴麟一般飞扬的神色。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强装自己并不在意,侧开目光,移向他书案上摆放的几本书册,他听见叶黛霜压低声音同林蒲低语,又听见柳辞宇好像也跟着凑了过去,几人翻开下一封书信,谢深玄方才抬眸,再度朝林蒲那儿看了一眼。
林蒲高举着手中书信,好似极不好意思一般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她与叶黛霜二人一块挤在书信之后,仔细看着谢深玄逼诸野写的第二封信。
诸野写的信远比谢深玄的信要简略,寥寥数语,连一页纸都不曾填满,可不知为何,这封信林蒲却看得比第一封还要久,她仔细看完了信中内容,又翻过方才她拆开的信封,认真看了好几眼。
而后她与叶黛霜对上目光,再几乎同时朝谢深玄看来,眼神方一交汇,谁也没来得及说话,外头传来几人脚步声响,谢深玄不由一顿,抬眼朝外看去。嬿单汀
伍正年正领着两名监试官,正穿过那长廊朝学斋过来。
大抵是今日三试的分场已有了结果,他们是来通知学生们应当要去何处考试的。
谢深玄站起了身,哪怕这些监试官对他并无好感,他也不怎么喜欢严家那一派来的官员,可此事毕竟事关太学小试,他无论如何也得对监试官们客气一些,正欲外出相迎,身后的林蒲已噌地站起了身,急匆匆叫住他。
“先生!”林蒲竭力鼓起勇气,提高些音调,那语句却仍旧有些断续不安,“谢谢……谢谢先生!”
谢深玄已有些压不住唇边的笑,到了此刻,他终于能确定自己昨日的这个决定没有错,对林蒲而言,最有用的鼓舞,不是给她家中的信,而是他人对她的肯定。
他不愿现出心中得意,便只是微微颔首,再多补上几句:“你不必谢我。”
林蒲:“可是……”
谢深玄:“……这本就是你该得的赞赏。”
说这话时,谢深玄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段时日,他夸多了诸野,偶尔也会夸一夸裴麟,可说实话,他夸赞裴麟时,总觉得像在看一只热情兴奋的大狗,对这二人的夸赞都是不同的,反倒是今日对林蒲的夸奖……像是他头一回努力学习如何夸奖他人。
写在纸上容易一些,可那也耗了谢深玄不少气力,化作言语说出来更为困难,今日他倒也做到了,来太学还未到一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还能有这般的改变。
林蒲又眨了眨眼。
“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林蒲清一清嗓子,小声说,“这封信,是诸先生写的吧?”
谢深玄微微颔首:“你骑射出众,诸大人已数次同我夸奖过你。”
这话可不是胡言,诸野私下同他提及林蒲时,确实数次夸奖林蒲骑射出众,远非裴麟能比,还说林蒲百步穿杨,句句皆是夸赞。
“果然是诸先生……”林蒲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谢深玄没有听清,而后她挠了挠脑袋,略微提高了些音量,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这字……还以为是……”
谢深玄:“……”
等等,糟了。
谢深玄匆忙回首,看向林蒲。
“先生的字……真的好像……”林蒲小声念叨,“怪不得我前几日随小霜去茶楼听书,都说先生是诸先生的启蒙——”
叶黛霜:“咳!”
林蒲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毫不犹豫改口,道:“先生的字这么好看,换我我也想学。”
叶黛霜:“咳咳咳!”
谢深玄:“……”
二人又一对目光,好似已然心领神会,露出更为灿烂的笑,余下的话,哪怕不必出口,她们也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可这不对,很不对。
茶楼的说书人?这些人讲的不都是什么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吗?同他与诸野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启蒙?他教诸野写字这种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顿住脚步回首,也顾不及快要走到学斋外的伍正年与那监试官,此刻他心中只剩下那几处疑问,他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弄清他心中的疑问。
“什么说书?”谢深玄蹙眉问,“哪儿的茶楼?”
可这些话,他也没有说完。
林蒲的话方才停下,已兴奋过度了许久的裴麟立即起了身,毫不犹豫接下了林蒲的话语。
“对!先生的字就是好看!”裴麟激动说道,“我就在学先生写字,我最喜欢先生的字了!”
谢深玄:“……”
帕拉也毫不犹豫跟着点头:“先孙的字,好看!”
林蒲一怔:“啊?你们都在学啊?”
裴麟认真点头:“刚刚开始,才描了一百张。”
帕拉:“窝多一点点,描了两百张。”
林蒲睁大双眼:“这件事,原来不是诸先生独一份的呀?”
裴麟果然愣住:“……啊?”
帕拉也愣住:“介么好的事,为什吗要独一份?”
裴麟这才回神,也不解喃喃道:“先生的字这么好看,应当多给几个人看。”
林蒲:“好像有些道理……”
裴麟:“怎么样,你也想学吗?”
帕拉:“先孙,共享!”
谢深玄:“……”
不不不,这件事,怎么越说越奇怪了?!
他看向明显已活跃起来的学生们,正欲出言阻止他们越发离谱的言论,却已听见伍正年敲了敲半开的学斋门,笑吟吟在外唤道:“深玄?学生们准备好了吗?”
监试官来了,学生们自觉闭了嘴,还乖巧摸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谢深玄叹了口气,朝门边走去,先同伍正年与几名监试官行礼,而后方询问伍正年:“考试分场已备好了?”
伍正年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监试官,那监试官瞟了谢深玄一眼,头上顶着对谢深玄的满腔怨怼,不情不愿道:“天字考场。”
谢深玄有些惊讶。
且不论天字考场内的究竟都是哪几个学斋的学生,说实话,就这考场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他们癸等学斋能够高攀的。
他不由再追问:“天字?和哪几个学斋?”
伍正年面上的笑僵硬了一些,那监试官还未开口,他已经先伸手拍了拍谢深玄的肩,道:“这种小事,不要太在意。”
谢深玄:“……小事?”
他心中又有不祥预感浮现,而自到太学以来,他这不祥预感,几乎次次都能应验。
监试官冷哼了一声,说:“是你们的好运气,与甲乙丙三等在一块。”
谢深玄:“……”
“甲乙丙三等学生,都是太学翘楚,天子骄子。”监试官冷冷说道,“有这机会,你们还是趁着今日,好好学一学吧。”
谢深玄:“……”
谢深玄朝着伍正年招了招手,示意伍正年同他走到一旁,他有几句话,很想同伍正年说。
伍正年战战兢兢与那名监试官打了招呼,再小心翼翼随谢深玄朝无人处走了几步。
“好运?”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几乎压不下心中怒意,“这是故意让我们出丑吧?!”
癸等学斋的学生,在今日这三试之上本就有些吃亏,谢深玄根本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好成绩,只不过想着能借这小试看看学生们的课业,方才勉强将这坏事当做是好事来看待。
更不用说他学生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同,他这几日费了这么大力气,好容易才令赵玉光与林蒲二人重拾了些自信,今日这小试分场安排,却故意要令他们去同前三等的学生们比较。
太学之内的那些先生们,一贯将前三等的学生当做是学生们中的上等人,又最为瞧不起学斋内的癸等学生,往日连在嘴上将癸等同前三等在一块提一提,他们都觉得是玷污,今日怎的就发了这般的“善心”,要将他们同前三等的学生放在一处场内比试了?
昨日武试他们方压过了严渐轻,今日便有了如此一遭,这实在令谢深玄很难不去多想。
“伍兄。”谢深玄方定了定神,不由再追问,“此番考试分场,是抽签吗?”
伍正年尴尬道:“这……不是……”
谢深玄:“……”
伍正年:“是小严大人同诸位监试官商讨之后定下的……”
谢深玄:“……”
伍正年讪讪笑了笑,似是竭力想要安抚谢深玄此时的情绪:“你不必多想,小严大人解释过了,这甲等与癸等学斋人少,若是凑在一块,大约能凑成一斋的人数……”
“那可是严斯玉。”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语调中的怒意,“我怎么可能不多想?”
“这……这……”伍正年抹了抹额上的细汗,“不论怎么说……谢兄,你莫要冲动啊。”
“我不冲动。”谢深玄对伍正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笑,“我比不过他打不过他,有什么好冲动的。”
伍正年:“对对对,千万莫要在此事上再出了问题——”
谢深玄:“可他‘精心安排’,想必也是这天字考场的监试官吧?”
伍正年:“……啊?”
“我不冲动。”谢深玄笑着又念上一遍,“监试官都坐哪儿?”
伍正年:“不……等等,谢兄,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冲动的。”谢深玄冷笑,“我能坐他后面吗?”
谢深玄阴沉着脸色,先行去了那监试官口中所说的天字考场。
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可却没有人敢随意拦他,只是在离开学斋之前,稍微缓和了脸色,尽力好声好气同学生们说了考试分场与今日的安排。
今晨的琴试,甲乙丙三等的学生排在他们之前,此试需得所有学生一一上前演奏,很花时间,他们应当还可以在学斋内再侯等上半个时辰,而后再去考场内候考便可,如若想要提前去观试,也可以现在就随谢深玄一道过去。
“当然,我不建议大家现在过去。”谢深玄轻描淡写说道,“考试之前,若有一群野犬四处乱吠,看多了难免要觉得心烦。”
那监试官就在谢深玄身后,听谢深玄如此说,不免挑眉怒容:“……谢深玄。”
谢深玄冷淡回眸看他:“怎么?周大人对太学内的犬患有兴趣?”
监试官:“你莫要言语带刺,意有所指!”
谢深玄神色不变,淡淡道:“我说的是太学内的犬患,您想到哪儿去了?”
伍正年心中一揪,觉得不好,今日诸野不在,太学内无人限制谢深玄,这小子今天大概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可谢深玄今日并无官职伴身,诸野也不在此处,若是真惹恼了几个身居要职的官员,狠狠整治他一番,那可就糟糕了。
“周大人!太学之内,的确总有几只流浪野犬,四处乱逛。”伍正年抹一抹额上的细汗,急忙开口,要为谢深玄圆场,“虽不怎么咬学生,又被喂得膘肥体壮……可,可的确很爱叫……”
监试官:“……”
“周大人,我说了。”谢深玄微微抿唇,竟难得同他笑了笑,道,“您莫要胡思乱想,对号入座。”
伍正年:“……谢兄啊!”
伍正年扯住谢深玄的衣袖,生怕谢深玄再冒出什么他圆不回来的古怪言语,他恨不得推着谢深玄出门,以免再给谢深玄留下机会胡言,可谢深玄好像还未同学生们说完话,他顿住脚步,再度回首,看向那学斋之内,微微张唇,目光停留在低垂着脑袋的赵玉光身上,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我再来接你们。”谢深玄蹙眉轻声道,“好好休息一会儿,莫要担心,莫要离开学斋。”
他这吩咐多少有些奇怪,几名学生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他如此吩咐的用意,可谢深玄目光之中隐有担忧,他们也不想让先生挂念,裴麟先一步大声应过此事,其余学生也稀稀拉拉跟着答应,允诺自己绝不会四处乱逛,平白再令谢深玄担忧。
可这些应答的声音中,没有赵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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