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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其实当日徐长老也在场……”应道生感到有些好笑，明明应该是自己不舍，图之却比他还要气愤：“而且将长安交由我照顾是徐长老定下的，若是被门人发现长安恢复良好却被我瞒而不报，恐怕也会让他难做。”
提到自己亲爹，徐图之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下去，在这短暂的沉默期间，长安几经心里挣扎，最后决定——今晚就跑路。
毕竟老祖宗有言在先，兽人永不为奴。
不过很快，他就决定暂且违背祖宗的训诫再看看情况。
“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等我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你和长安就老实呆着，不会有人无聊到跑来这里的。”徐图之说完就风风火火的离开，剩下应道生看了看长安和自己日渐瘦弱的双腿，最后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
第三章
事实证明人不找事，事也会欠欠的来找人。
这天晚上应道生解了外衫正要睡下，忽见原本懒懒散散的长安从床上一跃而起，呲着森白的獠牙冲着门外低吼起来。
长安这段日子虽长得飞快，但性子一直十分平稳，连徐图之忝着脸闹它也只是烦躁的用尾巴甩甩，从无野性难驯的攻击之势。
此时夜深，又会是什么令它如此戒备？
应道生拢紧衣领遮住瘦削的骨骼，作势就要挪回到轮椅出去一看究竟：“长安，你先在屋子里不要乱跑，我去看看。”
木门到柴扉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若不是他这身体有损，只要微微放出灵识打探一二即可。这样想着，却见长安用头将他往床榻内侧拱了拱，紧皱的眉眼中竟然显出几分人性化的不赞同来。
不等应道生再说什么，身形矫健的黑豹抬爪推开了屋门，在月夜的清辉中如一道幻影般疾冲出去，院外顿时传来惊惧的叫喊声，随后不成章法的施术口诀、猛兽威胁的低吼渐渐远去，显然是长安追着某位不速之客跑开了。
“长安？长安！”应道生接连唤了几句不见应答，登时心下也慌了起来。
御兽宗内不乏战力强大、性情暴烈的猛兽，故而在约束契兽方面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无主的灵兽若是暴起致人重伤，便会被押送到无食无水的兽陵中，受兽魂撕扯啃咬，熬至最后一口气才能放出。
他越想越担心，手上力道也失了控制，本该顺到轮椅上的身子竟歪斜着向地上跌去。
就在此时，一阵裹挟着青草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笨拙瘦弱的人类躯体整个落入结实的野兽怀抱中。应道生的头脸都埋在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里，不期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他顾不得毫无知觉的双腿，忙撑起上半身仔细打量，果然见到长安爪上、背侧皆有几道细长的伤痕，而最严重的却是前胸的一道口子，翻卷的皮肉上带着冰冻过的寒霜，血水顺着毛发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这样的伤口他很熟悉，是蕴含着寒冰之力的中等符咒，若非使用者功夫不到家，这一下足够击碎粗壮的胸骨直捣脏腑。御兽门内能有这种好东西的人不多，会半夜来找麻烦的人数不过二三。
应道生几乎是跪趴着扯过床边预留的药箱，冷着一张脸为长安处理伤口。
祈长安舔舐前爪伤口的动作渐渐停了，蓝色瞳仁散的又大又圆，一眨不眨的盯着应道生。
平日里温和如同羊兽幼崽一样的人，此刻冷肃了神情才终于显露出隐而不发的锋芒，却是有着见之毙命的浓烈煞气。为了处理大面积的皮外伤，应道生将自己干净的里衣撕扯下去大半，一截劲瘦苍白的腰肢露在外面，引得长安咽下好大一口口水。
终于，借着道生俯下身为他包扎的机会，长安厚着脸皮凑上去，粗砺的舌头一卷，舐净了自己蹭到道生脸上的嫣红鲜血。
下一刻，一双细白纤长的手掰开兀自咂吧着的豹嘴，长安生怕伤着他主动张开了嘴，药丸下肚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最后一枚转生丹。
可惜了，他这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长安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连压乱的毛发都来不及抖，先用身体撑着道生回到床上，自己则垂着头蹲坐在床前，反思着今夜太过冲动，为了追入侵者差点害的道生摔在地上。
应道生看它身上左一条右一条的白布也心软了下来，又想着长安既然显露于人前、他们能相聚的时间恐怕所剩不多了，便只是叹息一声道：“受了伤还坐在地上，不怕着凉？”
刚刚还臊眉耷眼的黑豹一下子咧开了嘴，跳上床铺顺势趴窝，整套流程下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将尾巴搭在了道生没有知觉的腿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这一夜应道生心事重重并没有休息好，一大早方听见屋外的响动便醒了过来，刚坐起身子就见徐图之被几人推搡着进了屋。
他心中早有预期，是以并不十分惊讶，反而按住蠢蠢欲动的长安说道：“陋室狭小，可否请几位门外稍等，容我整肃衣冠？”
“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为首的长老薛商还未发话，其子薛茂反而先咋呼开了。
见他时不时揉揉手臂、脸上也有淡淡的淤青和擦伤，应道生当即明了他就是昨夜藏头露尾之人，隐在黑亮豹毛中的手指暗暗敲了三下，长安意会的低吼几声，成功将一干人赶出了屋子。
应道生极为郑重的穿好衣衫，坐回轮椅时额上已见微微汗意，他抚了抚长安的大脑壳嘱咐道：“一会儿出了门你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我叫你快跑，你就什么也不要管，向那边的山里跑再也别出来，知道了吗？”
长安有些难耐的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很想告诉道生自己完全可以带着他一道杀出去，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咕哝声。
该死！他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来的身体啊！
“道生，”薛商敲了敲木门，客气的好像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一般：“可有哪里不便？”
下一秒木门自内打开，应道生与长安缓缓出来：“薛长老的来意我已知晓，个中是非多辩无益，不如同去议事堂决断。”
薛商打量着面容平静仰视他的应道生，听说过这黑豹的奇异之后他便决心要为薛茂定下来，为了防止横生枝节，带来的也都是自己的心腹，不曾想这年轻人开口便要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这灵兽的归属可就悬了。
“还去什么议事堂？这黑豹你管不住伤了人，还不乖乖交给我们带回去训诫！”薛茂也怕这灵兽落不到自己手上，当即出言驳斥，仗着自家人多态度也十分嚣张。
应道生却矢口否认道：“薛师弟说笑了，它整日都在我这小院中养伤，何曾出去伤过人？”
“谁要跟你个废人称兄道弟？”薛茂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即挽起衣袖露出大片青紫的伤痕：“我这伤就是它害的，你竟还敢狡辩！”
听这入侵者还敢出言不逊，长安瞪圆了竖瞳亮出长牙，压低身子就想要扑上去，无奈被应道生轻飘飘在腰上一拍，只得收住去势、愤愤的用脑袋去拱他。
应道生也回抱住了长安的大脑袋，有意展示它对自己的言听计从，故作惊讶反问道：“难道道友就是昨夜爬墙之人？早知是薛长老的爱子，我敞开大门任你进来就是。”
这下轮到薛茂吃瘪，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行，脸憋得青紫都快找不到淤青在何处了。
“还不住嘴！”见自家傻儿子败下阵来，薛商才假模假样的打圆场道：“就依道生的话，去议事堂决断吧。”
挟薛茂逼薛商让步的计划已成，应道生又恢复了那个人畜无害的温软模样，微微一笑道：“都听薛长老的。”
第四章
没能拦住薛氏父子，徐图之显得有些懊丧，想要帮忙推轮椅、却发现早有长安粗实的豹尾卷在上面，拉着应道生稳稳当当走在前头。
“你放心，跟上来之前我已传信给老头子了。”他微微矮身与好友说起了悄悄话：“不过他们怎么一大早来找你的麻烦？昨晚发生了什么？”
应道生简单说了昨晚的情况，长安裹伤的布条被他拆掉了，但仔细分辨还能看到身上一道道的伤口，徐图之愤愤的白了身后几人一眼：“薛茂半夜跑到你这来肯定没安好心，就该让长安把他丢到无山里算了！”
相较于他的义愤填膺，道生则表现的更加忧虑，尤其是听到薛茂大咧咧的说着、得到长安之后要如何驯服它后，终于还是向徐图之求助道：“薛家父子为长安而来，我却不能放心交给他们，若是争执起来，长安很有可能被判入兽陵，到时还求你助它一臂之力。”
徐图之只当应道生过度悲观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果断应承下来为其安心，然而到了议事堂前，他才真正感受到道生的悲观并非空穴来风。
“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养伤，怎么还惹出事端来闹到堂上？”甫一露面，还未及道明原委，宗主便冷飕飕的对着应道生说教起来。
“原本此等小事也不必劳烦宗主，只是私下解决未免显得我父子欺负了道生。”薛商惯来会装老好人：“昨夜我儿带了些灵药去看道生，却被灵兽追打了许久、落下了一身伤痕。应是这灵兽生长迅速，道生教养不及，便带了几个驭兽的好手来领回去训诫，不曾想竟叫道生误会了。”
话虽说的漂亮，在场几个长老各自都在心里骂开了这个狡猾的胖子。
这才多少时日，小黑猫似的病兽便长成这威风凛凛的模样，光是供吃供喝肯定不行，看应道生那瘦巴巴的样子，说不定自己的伤药都喂给灵兽了。薛胖子也真好意思说接回去帮忙教养，分明就是想瞒着大家把灵兽昧下来！
不过换了他们恐怕也会是一样的选择，天择台千挑万选只得了这么一只果非凡品，先契约下来绑定在一块儿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在场几位长老纷纷出言安慰了应道生之后，也装模作样的表示自己眼下恰好有空，可以代为照顾灵兽。
唯有徐缓提出了相反意见：“我看那灵兽倒是对道生十分依赖，也未见如何野性难驯，还是留在熟悉之人身边慢慢教养更加稳妥。”
徐家父子的声音很快被其他长老们淹没，甚至还有性子憨的直言他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争什么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应家父子两个则是出奇一致的淡然，道生看了看作壁上观的父亲，将宽大的衣袖撩至肩头，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划伤，粘连的衣料连带着血痂一道揭开，鲜红的血液顺着肘关节滴落在衣襟上。
“灵兽逐人并非发狂，乃是自卫的无奈之举。”
应道生昨夜思虑良久，始终无法为长安开脱伤人之举，便狠了狠心在自己身上伪造了类似的伤口，为的就是当众倒打一耙。
只要父亲对他还有一点情面，此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众人的争吵声渐渐息了下来，薛茂接了好大个屎盆子在头上，骂骂咧咧就要冲上来打人，衣角还没摸到半片就被长安的吼声吓住，徐图之趁乱绊了他个大马趴、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两边各执一词，决断权又交到了宗主的手上，看薛商那紧张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应道生却完全不认为应求缘会偏袒自己，除非他能变回那个天生道心的天之骄子。
那个冰雪无垠的寒天秘境仿佛一把巨刃，将他的人生无情斩做两段。那日之前，他是御兽宗引以为傲的少宗主、道天宗主的亲传弟子、成仙之途一片坦荡的少年英才。不过短短数日，再抬出来的就是骨折筋断的宗门废物，被道天宗仆役丢回家门口的废物。
而他强撑着一口气见到的父亲，再听过自己恢复无望的断言之后，只留给他厌恶的一瞥和勉强吊命的灵药，便又做回大公无私的御兽宗宗主去了。而昏迷一年多终于醒来的时候，望着徐氏父子担忧的脸，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骨肉亲情并非人生必须，应求缘弃之以正声名，而他失之还有亲朋足以续命。
“可起了名字？”应求缘终于开口，却并不论断是非对错，道生眼睛一亮连忙答道：“长安，取长命平安之意。”
父子俩难得亲近的对话，听在有心人耳中无异于警钟一般，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肯首先开腔唱黑脸。
然而珍兽当头必有勇夫，一人从侧后方挤到堂前朗声道：“灵兽既已恢复，何不趁此机会及早定下契约对象。弟子苏慎，在宗主门下修行多年并无契兽，愿求一个机会。”
苏慎乃是应求缘的得意爱徒，甚至在其“丧子”之后、隐隐有了真正少宗主的地位。他这一开口，其余人也跟着站出来，七嘴八舌的表示要争取契约长安的机会。
在御兽宗的未来面前，应求缘心里那点浅薄的怜惜更加显得微不足道，他当即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宗里会拨给你一批养身灵药以资奖励。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接手，你且回去休息吧。”
这本是道生预想过的最好结果，但望着长安投向自己的不解目光，他鬼使神差道：“长生是我一手调养好的，它的归属我要亲眼见证。”
这点要求并不过分，应求缘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很快便定下包括苏慎和薛茂在内的五名契约候选人，并就地开展灵兽争夺战的第一场——讨取灵兽欢心。
没错，御兽宗门人与兽契约共生，彼此间具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十分必要，毕竟心甘情愿效力总归比强权逼迫来的可靠。
第五章
应道生本以为要花费一点口舌劝说长安配合测试，然而不等他开口，黑豹已然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向着一字排开的五人走去。
第一个经受考验的就是苏慎。他尽力施展出浑身的善意，笑眯眯的看向长安，却只是被它嗅闻两下便头也不回的走开，心中难免失落。
然而这点失落很快便被接下来几位的遭遇治愈了。
第二个是在场唯一的年轻姑娘温柔，其父正是那个声称“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憨憨长老。见乌黑油亮的豹子向自己走来，她自腰间小包掏出根肉干晃了晃，捏着嗓子甜甜的诱哄道：“长安乖，这里有肉肉吃~”
“肥柔你这是作弊！”薛茂那张没把门的嘴又开始乱喷，气得温柔双手一叉腰便吼了回去：“薛长老管理宗门上下的银钱调度，怎么就没给你买盒牙粉好好刷刷？一张嘴臭的吓死人！”
两人唇枪舌剑之际，长安来到身量不高的申友面前，默默站立起来与之比了比身高，又在他泫然欲泣的神色中，冲着涂脂抹粉的荀旸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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