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山洞外，本该熟睡的应道生悄悄张开双眼，从熊皮下掏出匕首、也缓缓向洞口爬去。
兽陵的面积比想象中还要大，长安转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什么凶兽的埋骨之地，只得抱着采集到的果子先赶回山洞。
然而洞口处早有“惊喜”等着他。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长安去哪儿了？”道生从山洞侧边砸下来，昨日切割熊肉的匕首现在正抵着他的脖子。
“我……我就是路过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祈丢下果子转身就想跑，然而道生已经看清了他脸上的伤疤和泛着幽幽蓝光的双眼，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你是长安？”
这世上虽人人修仙求长生、却实非仙居得长生之地，鸟兽修行得化人身更是仙境才有的故事。应道生之所以敢凭借一点痕迹认定这陌生人就是长安，皆因他见过道天宗最阴暗且不为人知的隐秘——人面兽。
但那些不过是扭曲拼接起来的生物，从未有一个像长安这般能在完全的兽身和人身间切换。
“你从道天宗来？为什么接近我？”应道生被他打横抱起，连带着鲜嫩的果子一道搁在熊皮上，却只是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如果长安真的是道天宗最为成功的作品，是被派来取自己性命的利刃，那他这般以命相搏还妄谈“结契”也未免太可悲了。
长安看他举着匕首戒备自己的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初是你先选择了我，不是吗？”
趁着应道生一时语塞，祈长安推说自己醒来便在天择台上，前尘往事全然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宗派来的奸细。
“那你还能变回长安的样子吗？”道生的神情有些松动，显然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直到亲眼见过高鼻深目的黑衣男子变成健硕的黑豹后，便已经有了十成的信任：“好了，你变回来吧。”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应道生眼看着黑豹变得焦躁起来，来回转悠了好几圈、尾巴抽在地面上激起一团团灰尘，他试探着问道：“变不回来了？”
长安急切的点点头。
几个简单的问题过后，道生了解到长安也是刚刚恢复了变幻形态的能力，略一思索便推测出变身的关键或许就在熊肉身上。
他拖过几大块生肉摆在长安面前：“按照记载，兽陵之中遍地凶煞之气，寻常生灵难以长期存活。这熊能在此地生长作窝，定然有其特别之处，你再多吃一些试试看”
第八章
应道生所料不错，黑豹连续吃下几块熊肉之后，很快摇身一变成了个壮实英武的黑衣男子。变回人身后，长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剩下的肉块打包，又扛起不解的道生向山洞内部进发。
他得找到更多类似的食物，以尽可能延长自己人形的时间。
“会不会太重了？”应道生伏在长安的背上心中有些内疚，食物是长安找的、洞穴也是长安发现的、现在就连路也要长安背着自己走才行。
长安长安长安，倒像是他没了长安就过不下去了似的。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道生也忍不住有些脸颊发热，不由得庆幸没人能看到自己这幅窘迫娇弱的样子。
与他的不自在截然相反，长安若是兽型还在，恐怕一条尾巴都要摆出花来了。他兴冲冲的举了举挂在手臂上的一大包熊肉，语气轻松的答道：“道生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力气。”
山洞深处愈发狭窄起来，应道生不得不尽力贴紧长安的后背、以免肢体剐蹭在粗砺的石壁上，饶是如此，他那不听使唤的双腿还是被石壁上凸起的尖角刮过，血色迅速浸透了破碎的衣料。
正美滋滋感受与道生亲密接触的长安，冷不防听见耳边响起隐忍的痛呼，偏头看去却见他眼眶微红、颤抖着嘴唇反复说道：“长安、我腿疼。”
这下可把长安给吓坏了，赶忙退至宽敞处放下应道生，手忙脚乱的为他处理伤口：“抱歉，我一时忘了你腿不方便，才害得你……”
话说到一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道生就是因为双腿没有知觉，这才需要他背着走，可现在又分明说感觉到了疼痛……长安猛然抬头对上应道生的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道生，你腿疼？”
应道生重重的一点头，豆大的泪珠瞬间滴落，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点头，像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双腿有知觉了。
“太好了！感谢兽神眷顾！”长安表达情绪的方式直接的多，他一把抱住应道生瘦弱的身子，激动道：“这熊肉帮我变回了人形，当然也能修复你的身体！你一定要多吃一点，不，我要多捕猎一点食物给你，好让你快些好起来！”
被他的话点醒，应道生果断推开长安爬向了熊皮包裹，从里面抓起两块肉撕咬起来。为了重新站起来，再腥臭苦涩的药汁他都喝过，区区几块生肉根本算不了什么。
此处距离洞口已经有一段距离，照明全靠着明珠散发出来的一点幽幽的冷光。在这样的环境下，应道生称得上俊秀的脸上沾染了血迹，还在不停的用手抓着生肉啃食，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但在长安眼中，狼吞虎咽的道生看来分外可爱，嘴角沾上肉屑还是果汁完全没有区别。直到看见道生撑得开始干呕了，长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好，夺过零碎的肉块自己吃下，耐心为他擦净满是血污的双手：“肉还有很多，我们先试着活动活动，好不好？”
应道生的双腿只是能感受到些微疼痛，想要一下子站起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在大力士长安面前这都不是问题。
他双手擒住道生无力的腰肢，又将自己的脚垫在道生的脚下，每走一步便会带着怀中之人走上一步，从后面只能看到一个高壮男子的背影。
两人就这样走了许久，终于从狭窄的岩壁缝隙间挤出来，到了一处开阔的耳室。
“这里就是那头熊的巢穴了。”长安都不用细闻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腥臊味道，将道生放到凸出的石台上坐好，自己则四下查看了一圈颇为可惜道：“没有其他熊生活的痕迹。”
应道生活动了一番脸色红红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他按揉着酸胀的双腿道：“这里既然有熊出没，自然也会有其他的鸟兽栖居。从进入兽陵以来还不曾见过兽魂，想来距离群兽埋骨之地尚有距离，我们且行且寻就是了。”
他们确实没有遇到，因为兽魂都在倒霉的五人小队那边了。
“该死的！薛茂！让你那头丑狼闭嘴！”荀旸跑的满头大汗，脂粉花的不成样子。而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玩命跑着，唯独薛茂带来的一匹瘦狼精神头十足，边跑边嚎、惹得追在身后的兽魂越来越多。
而薛茂心中也是郁闷，他本来是想要带上那只威风凛凛的山雕一道进来，是他爹非说这狼生于乱葬荒山、食腐肉枯骨长成，就是遇见了鬼也能吞吃，能保他在兽陵中畅通无阻。
吞是吞了，这玩意儿吞半只魂能嚎来一群，完全是条不听指挥的傻狗！
倒是温柔带来的那只虎意外的靠谱，时不时能唤出道土墙为几人抵挡一阵子，至于其他异兽的水火能力对兽魂起不到半点作用。
怪的是苏慎那只老猿，从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在林间荡来荡去跑的比谁都快，不知不觉间竟引领了队伍的逃跑方向。
要说这林子里也是邪门，无论往哪边看都是一个样子，几人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跟着老猿跑，冷不防脚下一空，明明看着还是黑色的坚实土地，身体却结结实实的往下落。
随着扑通扑通几声传来，失去了目标的兽魂也各自散开，露出幻境以外的真正模样——众人跌落之处，是一方临水高踞的断崖。
“你为什么要害他们？”苏慎在最后一刻被老猿拎到了树上，确认周围安全以后才质问出声。
这老猿是师傅交给他的助力、也是任务，准确说来，进入陵墓中心才是它的真实目的，保护苏慎不过是顺手为之。
而它一直不曾显露的能力，便是刚刚几人跌落山崖的直接原因——
幻象。
第九章
被这么个年轻后生当面诘问，老猿仍表现的十分平静，只是用手指指崖下水流中的几个身影，表示他们并无性命之虞。
苏慎被它波澜不惊的目光感染，下意识摸向自己宽大外衣中藏着的东西。他此番入陵便是为了争得与灵兽结契的资格，那几人无一不是长老们的爱子亲徒，自有人能保证他们活着回到宗门。
感受到苏慎一点点冷静下来，老猿欣慰的点点头，领着他向兽陵中心走去。
巧的是山体中洞穴走向曲折多变，但观其大致走势、却与老猿所向一致，而恰巧走上捷径的两人全然不知，还在心心念念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两人离开熊洞不久，便在地面上发现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痕迹，星星点点、又细又密，像是捆扎稀疏的竹枝扫把胡乱划过，蔓延向洞穴更深处。
道生举着一颗明珠照亮，时不时转头问长安有没有闻到前面有什么，自己要不要躲回他背后，以免突然打起来被误伤。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成狗嘛。”长安无奈的笑笑：“我看道生早就忘了跑来这里的原因了，也是，等你腿好了、也就不需要我这个‘坐骑’了。”
这么个大块头一本正经的说着酸话，实在是叫人招架不住。应道生感受着从背心传来的心跳越来越快，突然觉得什么道心、飞升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仙途缈缈，天道茫茫。偌大一方天地容不下应道生，长安的身前怀中却容得。
“输赢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的语气中满是快意：“你不是什么灵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谁也不能用契约来奴役你。到时我就说黑豹已经死在了兽陵中，再找机会带你离开御兽宗，天地广大我们何处去不得？”
远走高飞的约定听得兽人一阵脸红心热，脚步都忍不住变得轻飘飘的，不慎踢翻一块稍大的石块后，脚下也传来一声脆响。
是石头下藏身的蝎子被踩碎了。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起，由远及近向两人的方向袭来。长安连忙将应道生放到身后坐好，自己上前两步挡在了通道正中间。
数不清的蝎子铺天盖地而来，长安只觉头皮发麻，转身抱起道生就向来时路跑去。若是大些的野兽还好，像这样成群结队的小东西，他也打不过来啊。
然而这群蝎子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同伴报仇一般，紧追二人不放、速度也越来越快。应道生从长安的肩头向后看去，发现他们和蝎群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这样下去早晚要被追上。
既然他的双腿有所恢复，那灵力是不是也能充盈一些？
形势由不得他再犹豫下去，应道生双手环住了长安的脖颈，在他背后凌空画起了咒诀。随着身体里仅剩的灵力被搜刮一空，蝎群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火墙，后面赶来的蝎子躲闪不及，前赴后继的冲进火里烤的浑身焦香。
然而应道生的能力到底有限，火墙并未完全堵住洞穴，仍有不少漏网之蝎顺着上方石壁向二人冲来，但道生已经软软的瘫倒在长安怀中，再也施展不出第二次火诀了。
看着他这透支过度的样子，长安心头火气、冲上去追着那些越过火墙的蝎子一只只踩爆，然而随着火墙被烤蝎子一遍遍压过，向两人爬来的蝎子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道生看着熊皮上乱转个不停的蝎子，突然想通了其中关键：“长安，丢些熊肉到火里！”
这一招果然奏效，后面的蝎子们一心一意的冲向肉块，被烈火灼烧也不松口。没有了援军，长安很快将身边的蝎子清扫干净，担忧的蹲在道生身前：“你还好吗？”
“我可太好了，”道生苍白着一张脸，却在不住的笑着：“没想到我还有重拾道法的一天。”
随着种群的急速缩水，蝎子们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长安将剩下的一点火苗扑灭，拎起一只蝎子掰掉尾巴尝了尝，转身招呼道：“道生，可以开饭了。”
蝎子经火烤得焦香酥脆，两人干脆就地围坐，长安殷勤的挑选火候适中的蝎子，处理好之后放在道生面前，怕他口渴、还细心的搭配了酸甜的果子。饶是如此，道生也心有戚戚的不敢尝试。
“去掉尾巴的蝎子没有毒，而且吃起来又香又脆，”长安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这些蝎子见了熊肉连命都不要了，可见平时吃的也是好东西，药效一定不比熊肉差！”
这一番话可算是正中道生的弱点，想着一切都是为了身体能恢复如初，他咬了咬牙抓起一只咀嚼起来。有了第一口、便有第二口、第三口，应道生越吃越来劲，最后连那块捎带被烤熟的熊肉也没能幸免，被两人分着吃下了肚。
一顿全蝎宴勾起了两人的馋虫，他们晚上就睡在废弃的熊洞里，休息好了则追到蝎子窝去‘觅食’，等到洞穴中的蝎子基本被吃绝时，道生已经能在长安的搀扶下站立许久、状态好的时候还能小小的挪动几步。
“没想到这群蝎子这么不禁吃。”踩着长安的双脚在通道里快走，应道生意犹未尽的怀念着疗效上佳的美味：“咱们的熊肉也所剩不多了。”
若是再找不到新的食物，恐怕长安很快又会变回兽型了。
“我有预感，咱们的问题都会在兽陵得到解决。”随着两人向洞穴深处进发，他越来越能闻到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还叫做祈的时候，兽人大陆空气中的味道。
应道生似有所觉的问道：“是因为兽神吗？”长安有意无意间曾好几次提到兽神，可他求仙修道多年，从没听过有这样一尊神明。“那是什么神？你从哪里听来的？”
“啊……是我随口一说的，”长安干笑两声解释道：“人有人的神，我这半人半兽的应该就归兽神保佑吧……对了，御兽宗和鸟兽定下契约，应该也归兽神管吧……哈哈……”
‘他在说谎。’
应道生不快的咬紧了嘴唇，没有再搭话。
第十章
洞中不知岁月长，两人终于穿过山体到达另一边时，已经不知是几日过去了。
长安的心情却并不晴朗。
他隐约能觉察出道生心情不好，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明明脸色并不难看，偶尔还会对着他笑，可怎么看都觉得神情又冷又淡，话也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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