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兽示范性的沿着小路向前踏了两步,随后好似撞到了什么完全透明的屏障一般驻足不前,连蓬松威风的鬃毛都好似被压得凌乱扁塌。
应道生可以十分确信,自己全然未曾感受到任何术法、阵法乃至法器的灵力波动,换言之,此间屏障绝非修仙世界的产物。
长安贴着王兽的所在向前迈出一步、再一步,不同于进入秘境时强烈的异物感,仿佛只是穿过了一阵清凉的风,眼前便已从蓬勃生机之景转变为满眼嶙峋黑石。
而在身后的人看来,长安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半扇身体便骤然消失在眼前,目力所及之处仍是一片绿树红花。
然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迅速退了出来,湛蓝的瞳孔中含着激动的神色回首道:“道生,抓紧我。”
他紧紧攥住应道生的手,似乎这样浅显的肉体联结,便足以令兽世的封锁向外来人敞开。
在两只王兽狂热而不可置信的注视中,那个“血脉高贵”的兽人进去了……然后他的伴侣……也进去了?
王兽蠢蠢欲动,王兽迈步尝试,王兽再次碰壁。
而不远处的徐图之也被这一幕震惊到,连烈阳愈发高频吐出的蛇信也毫无察觉。
直到他的契兽半身落在地上,于丰茂的绿草间飞快的蹿进了结界后面。
“烈阳!”徐图之的反应远不如蛇兽快,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连最后的尾巴尖都捉不住了。
出于御兽宗人的本能,人在兽在,他也不管不顾的向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即使被结界拦在原地,他也得先试试再做他想。
于是在两头王兽不安的闷哼声中,徐图之也紧随着烈阳的身影冲进结界后面消失了总计。
王兽夫妇:这禁地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眼昏花了只拦原住民?
第六十八章
应道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是怎么进来的,谁知道好友和他的契兽便紧跟着出现在了身后。
“既然来了就一起行动,以免发生意外失散了。”
应道生只来得及简单交代一句,便被长安拉着大踏步向前走去,这满地都是凌乱的黑色石块,难为他像是装了司南一般直直的朝着一个方向冲去,一点犹豫都没有。
不只是他,身后的烈阳连蛇身都拉直了,一个劲儿的扥着徐图之往前冲,看这方向倒是和长安一模一样。
“你们俩要都是狗,我还能大概猜出来前面有什么……诶唷我去!”徐图之可没有应道生的好待遇,脚底下的路是不平的,契兽是横冲直撞的,脚滑了是没有人搀扶的……
等等,这都进来了,俩人咋还牵手搂腰的这么亲密,难道是道生的腿还没好全,需要人形拐杖吗?
随着三人一蛇的脚步逐渐靠近中心地带,脚下的石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到最后,他们几乎是在密集的黑色石柱间来回穿行。
然后终于见到了那张稍显陌生的祭坛,和蹲坐在一旁忙碌着什么的矫健身影。
这个地方在王兽的传承记忆中从未有其他生灵踏足,这人又是从何而来?
因为不曾设想过这里还会有他人存在,是以几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可那身影就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毫无所觉的继续摆弄着一大块黑石。
直到兽人迟疑的走到近前,那人才顺着视线中突然出现的一双脚看上去,显露出一张年轻的少女脸庞。
那双眼睛灰蓝杂糅,浅的仿佛清可见底的一汪泉水,应道生几乎可以清楚的瞧见映在其中的、自己的身影。
少女看了看三人一蛇,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待看回长安的脸时,突然露出一个极为和蔼的笑容,嘴巴慢慢开合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嘶声。
这张过于年轻的脸上,露出那种暮霭沉沉的神色,已经不能单纯用怪异来形容了。
长安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慢慢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是……巫吗?”
“巫”这个字似乎带着超越五感的力量,少女浅笑着点了点头,再度张口之时声音仍然嘶哑不清,却能叫在场之人都“听”清她的意思。
“多谢你将我好好安葬了,”她仍是慢慢篆刻着手中的黑色石头:“祈,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个名字再被人唤起,恍惚之间已经远隔了一世之遥。
“巫,你不是已经……还有兽世,真的已经消散了吗?”一下子见到了主心骨,长安忍不住将心中压抑已久的疑问一一倾吐出来,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安一颗动荡迷惑的心。
“我的确已经死了,或许是兽神眷顾,又让我以纯粹的精神体重新活了过来。”
“兽世在经年的冰冻中已经破碎,你所见到的祭坛也只是其中破碎的一片,在我的复原下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精神面貌重返年轻的巫抱起一大块形状并不规律的黑石,转身走到花纹繁复的祭坛边上,将其严丝合缝的对上一块缺损处,然后那黑石就像有生命一般接纳、愈合。
重新恢复了完美的状态。
难怪这里与长安之前见到的并不相同,原来是巫没日没夜的在此修葺、建造。
她果然没有背弃诺言,始终是兽神最为忠实的仆人。
得知故土再不可得,自己的献祭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无用功,长安仿佛一下子被割裂了前尘、了却了牵挂。
胸口处空空荡荡,一阵风吹过都能听见回响。
而巫却表现的十分淡然,她曾经死过、又重新活了过来,奉献了心脏也牺牲了肉体,如今只剩一点被抽离了时间的精神苟活着,不得不整日与黑石为伴,侍奉着不知是否还存在的神明。
到了现在连五感也渐渐所剩无几了。
“这位就是你的伴侣吗?”她显然看不下去兽人自暴自弃的模样,转而执起应道生的手摩挲起来。
虽然知道这少女实质上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但就眼前的画面而言,实在是……不成体统……
被晾在一边只能纯纯吃瓜的徐图之摸了摸烈阳的脑袋:“她竟然说道生是长安的伴侣,哈哈哈哈,老眼昏花了吧……”
“是的,大人。”应道生听长安提起过巫,自然也对他的信仰表现出了全然的尊重。
但徐图之没办法尊重了。
“伴侣?!你?他?你们?”他头皮都快挠秃了也想不通为什么?!
那可是应道生啊!肤白貌美大长腿,天生根骨绝佳的应道生!
凭什么?!
天杀的那玩意是人是兽还不好说,之前还一直吃道生的软饭来着!
凭什么?!
徐图之在背景板里上蹿下跳的功夫,巫已经摸完了应道生的手相,以一种十分迟疑而不可置信的语气叹道:“你本该成为比我还要强盛的巫。”
应道生并不理解,但他暂且当做是对自己修为的夸赞。
“谢谢,”他斟酌着遣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您真的感受过神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纵使是修仙至上的世界中,也从未有人得见过真神,聆听过神谕,而所谓飞升成仙者也从未返回过下界,是以无人知晓所谓天外之天是怎样的光景。
所谓修仙,更像是一种窥尽人生穷绝处的豪赌,至少还能在慷慨赴死之外留得一线希望。
“神若是肯长久的将目光投放于他的造物身上,那便已经是莫大的眷顾了。”巫对于神的背弃似乎生不出丝毫责怪之情:“但我的确曾经感受过祂的转瞬一瞥。”
非常玄妙,妙到仿佛喝了两口西北风。
不太饱,但有点噎得慌。
三人凑做一团打着机锋的空挡,烈阳再也按耐不住冲到吃瓜第一线,扬起象征着剧毒的三角蛇头,焦急的左右摆动着。
面对这种跨越种类的冷血动物,长安也无法感知它的所思所想,但这个动作他还算清楚,蛇类攻击吞噬之前都喜欢这样虚张声势。
于是他趁着烈阳背对自己,迅速出手想要掐住它的七寸。
第六十九章
黑豹虽是丛林中的猎食者,但蛇类的捕杀技能也不遑多让,但在此之外,冷血动物们还有其他品类学不来的天赋——
阴冷与狡猾。
为了在巫面前示弱以获取同情,烈阳对身后探来的利爪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仍是摇头晃脑的吐着信子,重复着不知对方是否能理解的诉求。
“祈,不要伤他。”
巫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长安悻悻的住手,她伸手将烈阳招呼到近前:“隔了这么多代,竟然还能返祖吗?”
她在周身厚厚的石屑中翻找着,终于挑出一块不起眼的小黑石子。
说它不起眼,完全是因为太黑了。其他的石子多少还会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一点光泽,而这一小颗仿佛只是纯然的黑,与色泽浓淡并无太大关系。
它似乎在吞噬周身的光线。
“吃下去,看看你的血脉还保有几分。”
徐图之这会儿醒过神来,什么兽人大巫的看个热闹便算了,烈阳可是他的心尖尖、命根子,是他从手指那么丁点儿大喂羊到如今的模样,哪里能叫他们随意对待?
“烈阳,不许乱吃东西!”他急切的冲上来,只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蛇兽屈身点了点头,随后一口将巫掌心的小石子吞吃下去。
对于它如今的体型来说,那么一小块石子连肚腹都没撑起来一点,却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大的反应。
蛇身的赤色愈发浓艳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鳞甲的缝隙间流出粘稠高热的岩浆,烈阳也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不住在黑石遍布的地面上翻滚起来。
徐图之眼珠子都红了,不顾烈阳大张着嘴巴不住吐信的癫狂状态,飞扑上去将身上的灵药流水一样往它嘴里填:“你给他它吃了什么?!”
“这黑石是祖地独有的产物,它刚刚吞下了石精,正在兽神的感召下觉醒血脉。”
巫只是静静的看着烈阳无声的哀鸣,一如静待岁月从她这遗世之人眼前匆匆而过。
应道生见好友如此心焦也很是难耐,也将疗愈补养的灵药尽数掏出来交予徐图之给契兽喂下。
来自兽世的神秘力量和大量灵力在烈阳体内迅速汇集,赤红的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看那鳞甲都被撑得露出了缝隙,说不得下一刻就会炸成一团肉屑红雾。
“烈阳!我不要你变人了,你好好活着就行!”徐图之眼见得自己黑发人就要送黑发蛇,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回头我给你找一条漂亮的灵蛇做老婆,下一窝蛇蛋我帮你们孵!”
蛇身还在继续胀起,烈阳扭到祭台旁,开始不住的用头蹭上面尖利的边角,很快便蹭的蛇鳞破碎、血肉模糊。
徐图之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蛇身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烈阳,你千万不要死啊……我以后天天给你吃最鲜嫩的兔兽肉加两个灵鸟蛋还不行吗……”
烈阳头上的蛇皮已经蹭破,挂在石台上雕刻的兽牙上,正被一点点撕剥下来。
应道生眼睛尖,连忙出声提醒道:“图之,你看看烈阳是不是在化形?”
褪去蛇皮的肉身初时还有些皱皱巴巴,待渐渐舒展开之后,便显露出青年男子的精瘦身形。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血脉驳杂,蛇皮自腰腹处断裂开来,是以下半身仍是粗实滚圆的蛇尾模样。
一夕之间,契兽变成了半个大活人,徐图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陌生之感,却还是依着惯性想要为烈阳清理一身脏污。
“道生,帮忙搞点水来。”术到用时方恨浅,好在还有应道生这个修为精深的好朋友,帮忙使个凝水术还是不在话下。
两个修士一个浇水、一个擦洗,很快便将半人半蛇的烈阳打理干净,仔细端详起来。
蛇兽本就冷血避光,半身人形也是皮肤白皙柔韧,发色隐隐透出陈年血渍一般的暗红,一双薄唇倒十分红润。
“烈阳怎么还不醒啊?”徐图之探了探鼻息确认平稳有律,只得去问同样凑近了打量的长安和巫。
长安见到的蛇兽人也不多,只能以同样疑惑的神情,看着巫的手虚虚贴在烈阳额头上,并不打扰她仔细感知。
巫收回感知的瞬间,烈阳也张开了狭长的双眸,因为人形并不完全,瞳孔还保留着蛇兽的特征,直愣愣看过来时浸满了野性和食欲。
“你还认识我吗?”徐图之连那么大条蛇都不怕,更没必要怕一个裸男,只要……不看那条连接在腰腹下的蛇尾就好。
人类的舌头构造对当了十几年蛇的烈阳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他含糊了好一会儿,发出一连串不成体统的声音之后,才磕磕巴巴的说出三个字:“徐、图、之。”
“诶!”徐图之心中升起一股老父亲似的愉悦,后知后觉的脱了外袍往他身上披:“快穿上点儿,别着凉了。”
烈阳很想说自己并不畏冷,但闻着衣袍上熟悉的味道还是没有拒绝,任由徐图之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替自己穿好衣袖、系上衣带。
当然,他说话也实在有些费劲就是了。
主仆二人重新熟悉的空挡,另外三人也正在进行紧张而严谨的推论。
“他这个一半一半的样子,是不是因为血统不纯啊?”长安率先发话道:“我之前也见过两只蛇兽人,都能完整化作人形,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
应道生则显然为好友考虑的更多:“他这个样子还能恢复蛇形吗?会不会很难控制自己的变化?”
他和长安隐于世中尚有不便之处,图之向来莽撞,再带着个难以控制身形的半兽人,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
“不,他的血统很纯正,未来会像是祈一样强大的兽人。”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经过灭世之劫后,每一个绵延下来的兽人血脉都弥足珍贵,她在最后的时光能一次见到两个,已经是兽神的恩赐了。
“那他怎么连转化身形都做不好啊?”长安疑惑的问道。
巫看向连用蛇尾直立都需要不断练习的蛇兽:“他只是还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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