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闻,漠北三十六部之所以能越来越强盛,便是因为他们能用皮毛牲畜之类,从掖城换取粮食,布帛,甚至锻造兵刃的铁器。
于是就有大臣进谏,倘若秋天关闭掖城的贸易,漠北三十六部就换不到粮食和棉被等所需。
这样的话,他们冬天缺吃少喝,熬到春天,很可能会冻死饿死病死一半人口。
少了这些人口,他们还拿什么敢跟西洲抗衡?还不是皇帝说怎么样便怎么样?
当时在位的献帝觉得是个好计谋,当场便拍板,就这么干。
于是,西洲朝廷派出钦差大人前往掖城游说,让萧且行在秋天到来之前,关闭城门,取消与漠北的贸易往来。
萧且行不傻,一听就知道是个缺德冒烟的馊主意。
在他看来,掖城一半在西洲境内,一半伸向漠北,手心手背都是肉。
漠北三十六部的人也是人,也有老人孩子,凭什么如此恶毒?
况且,数百年来,两国交战,不破坏边境贸易,是一直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
现在,西洲要单方面毁约,无疑是想将安静祥和的掖城推向风口浪尖上。
一旦惹恼了漠北三十六部,他们肯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报复害他们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掖城。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萧且行作为第十九代掌城人,妻子又是漠北部落族人,压根不想挑起战祸。
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将钦差大臣软禁,假装圣旨没接到,依旧大开城门,迎接八方商队。
西洲的皇帝听说后,龙颜大怒。扬言抗旨不遵,视为谋反,要给他点教训。
当时太子因为没什么政绩,心血来潮,主动请缨要领兵去缉拿反贼,平定叛乱。
皇帝也觉得,萧且行虽然抗旨不遵,但他祖辈忠耿,去个人吓唬吓唬应该就够了,到不了那种拼得你死我活的局面。
于是,便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册封他为征北大帅,拨了十万兵马造势。
没曾想,太子所带领的十万大军,还未接近掖城,就被一小队人马的袭击。
太子经验不足,追逐这队来历不明的骑兵时,被诱骗到沙漠深处。
结果,遭遇沙尘暴,十万大军都没到掖城的城墙下,喊喊“开城门不杀”的口号,便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位纸上谈兵的太子殿下,被掩埋不知何处的浩瀚黄沙里,连尸骨都寻不见。
皇帝听闻噩耗,气得大病一场。
又派了两支军队征讨,虽然没有再遇到沙尘暴,顺利到达掖城城门口。
看似散乱如一盘沙的掖城,却在萧且行的统管下,固若金汤。
他们攻城两个月,兵力折得不到一成,结果连掖城的城墙都没爬上去。
将领灰溜溜的撤回西洲请罪,声称萧且行懂巫术,弟兄们自从去了后,不是做噩梦就是精神萎靡,打仗都提不起兵器。
皇帝气归气,不敢再打水漂的往里扔兵力了。
于是,便放弃了掌控掖城的想法。相反,一批又一批的赏赐,流水一样,隔三差五的抵达掖城。
一开始,萧且行还以为是皇帝在示好,也没多在意,照单全收。然后分发给军士和百姓,改善他们的生活。
后来,他感觉苗头不对。
城内开始谣言四起,都在传他被皇帝招安,过不了多久,便要去京城就职,享泼天的荣华富贵。
到时候,掖城便要被西洲来的将军接手。他会关闭贸易往来,驱逐在此做生意的漠北人,战争一触即发。
于是,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开始纷纷往外迁移,生怕到时候打起仗来,无辜受牵连。
久而久之,这种不知被添油加醋多少次的传言,灌入漠北三十六部首领的耳朵里。
首领刚上任不多久,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其实早对掖城那块肥肉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再加上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使劲撺掇,他更是觉得萧且行阳奉阴违,早就成了西洲的狗腿子,必须除之以绝后患。
他生气之余,又暗暗窃喜,终于找到机会对掖城下手了。
于是,暗中集结三十六部兵力,短短五日,就将掖城围了起来。
萧且行此时才恍然大悟,西洲皇帝使的是离间计啊。
那些源源不断,又声势浩大送来的赏赐,真不是白给的。
目的,便是借漠北之手,攻破城门,除掉自己,然后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萧且行为了稳住漠北首领,将十几车皇帝赏赐的宝贝送出城,打算表表衷心,拖拖时间。
没曾想,回府还未喝口热茶,就听到守城的将领来报,西城门被偷袭了。
幸好,他早有防备,设下了箭阵埋伏,才没让敌人得逞。
萧且行知道,与漠北硬碰硬占不了便宜,给野心首领讲道理也讲不通。
权衡利弊下,不得不书信一封,让精干的护卫溜出城,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希望皇帝派兵增援。
那时候,睿帝不过是和皇帝的十几个儿子一样,为稳固西洲的江山,四处征战。
但,最后的功劳,却都记在了身居安乐宫,只需动动嘴皮的太子身上。
当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到达京城后,朝堂上,大臣们纷纷上表,建议先晾一晾萧且行,谁让他当初敬酒不吃。
现在外面挨打受欺负,才想起来找西洲的爹爹来抱大腿?
晚了。
献帝也将太子遇难的仇恨都记在了萧且行头上,决定先按兵不动,等漠北那边破了城再说。
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很少在朝堂上发言的睿王却不合时宜的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觉得这样不妥。”
第113章 隐秘
他一开口,心怀鬼胎的大臣们纷纷将目光投到这位只懂打仗,从不要功劳的“孺子牛”睿王身上。
睿王言简意赅的分析了局势:“掖城易守难攻,再加上远离西洲,咱们的人对地形极为不熟悉。一旦被漠北攻占,再想夺回就难了。眼下,与萧将军共同御敌,才是最佳方案。”
献帝思索片刻,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俯视堂下,想要人主动站出来,揽上这桩苦差事。
“诸位爱卿,可有愿意带兵出征的?”
大臣和皇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迟迟没人表态。
其实,大家都被上次那场诡异的沙尘暴吓破了胆,十万多将士,包括第一次出征的太子殿下,尸骨无存。
他们从未去过那种环境,万一,与太子半斤八两,摸不到路,同样的悲剧再重演呢?
当其他几位皇子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带兵支援时,睿王再次站了出来。
“儿臣愿意率两万兵力驰援萧将军,不过,有个条件。”
话音刚落,朝堂上开始窃窃私语。
“两万?上次陈将军五万精兵,回来只剩八千。这次与漠北三十六部交手,睿王莫不是说笑的吧?”
“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呐。你没听,人家后面说有个条件吗?”
“是啊。带两万随便走走过场,反正漠北三十六部人多,以少战多,打不过也有说辞。”
“……”睿王将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他面色平静,无怒无喜。
献帝的脸上露出不耐烦,谁都知道太子已死,现在储君空缺,难免不让他怀疑睿王别有用心。
睿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
“儿臣只是想,何不趁此机会收复漠北三十六州?”
“……。”大臣一片哗然。
“那漠北三十六州疆土辽阔,兵力彪悍,睿王为了哄陛下开心,也不能说如此大话啊。”
“是啊是啊。别说现在收复,就是十几年前,我朝兵力最强盛的时候,都没人敢提。”
睿王从容不迫,对耳边的风言风语淡然一笑,没有反驳。
献帝不说话,一直盯着他,头一次在这个不善言语的儿子的身上,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
献帝抬抬手,堂下顷刻安静下来:“说吧,什么条件?”
睿王不卑不亢:“我需要一个人的协助。所以,想恳求父皇,事成之后,漠北由他管辖,册封其为漠北王。”
“想必,这位发挥重要作用的神秘人物,便是沈凌的父亲,沈仲吧。”
萧越与孟煦坐在与阴塔一水之隔的岸边,听到里面的中年女子娓娓道来的往事,忍不住插了一嘴。
中年女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抬起枯瘦如白骨的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的白发。
手上的镣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
孟煦攥攥拳,几次想飞过去替母亲除去束缚,都被她拒绝了。
“煦儿,无需担忧,这是我应得的惩罚而已。”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下去。
“睿王不负所望,仅带了两万兵士,与萧且行里应外合,很快将围城的漠北部队打败。漠北三十六部的人还未撤离,就得到内讧的消息,有人携精锐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他们围攻掖城时,挨个端了各部小首领的老窝,擒走他们的妻儿。”
“后来,睿王与这位打绕后战的首领在掖城相聚,以漠北三十六部的妻儿要挟,让他们臣服与西洲,听任沈仲管理。自此,掖城得以脱落,漠北也成为西洲的附属地。萧且行仅有一个独女,为报答睿王救城之恩,许配给了他。”
中年女子深深看了眼萧越,不用明说,那名女子便是他的母亲。
“睿王定亲不久,就被皇帝召回京都,那时候,萧紫衣已有身孕。他临走时,信誓旦旦,一定会尽快回来补办婚礼,且定居掖城,再也不回京都了。”
天幽冷冷道:“哄骗无知少女的话而已。”
中年女人意蕴深长的瞟了他一眼:“知父莫若子啊。他的确回来了,只是,带回另外一个阴谋。成亲当夜,他让人在酒水里下药,放倒掖城守城将士,来了个关门屠羊。可怜,一直拿他当亲儿子看待的萧且行,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割掉脑袋,全府仆从没留一个活口……。”
萧越听得心如刀割。
虽然是素未谋面的外公,掖城和女儿都已拱手相送,恨睿王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忍?
“你一定想问,他为何要赶尽杀绝?你的母亲是怎么逃出虎口的?”
中年女子看着脸色发白的萧越,不待他说话,兀自讲下去:
“我是漠北人,少年时被仇人追杀,姐姐好心救过我一命。认识煦儿的父亲后,被他带回西洲,生活在水源山庄。”
“后来,听说姐姐要与睿王成亲,我很高兴,不顾自己也有两个月身孕,悄悄奔赴掖城,想给她一个惊喜。巧的是,我无意中撞到睿王的人,发现他们鬼鬼祟祟,似乎再筹谋什么。我便悄悄潜入萧府,让丫鬟替代她穿上嫁衣,将她和贴身女使骗了出来。”
“可惜,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救不了萧将军,只能保你们母子了。”
说到这里,中年女子眼里噙着的泪水终于绷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滴落脸庞。
“可是,睿王势力太大了。我们三人躲躲藏藏,到处都是追兵,想要回到水渊山庄难如登天。没办法,我们只能分开走。我去引来追兵,你母亲铤而走险,则逃往漠北月煞宗的地界。”
“后来呢?”萧越见中年女子愧疚的看向孟煦,隐隐猜到后面肯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后来,我跑不动了,被追兵抓住。他们听我是西洲口音,又长得与所搜查女子不像,还怀有身孕,便有好心人要将我放掉。这时,有个肤色白净瘦弱的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就恶毒的踢了我的肚子。还塞到我口中我一颗极苦的药,剧烈疼痛后,我失去意识。”
“幸好,煦儿的父亲不放心,尾随我来到掖城,循着觅影香,找到了只剩一口气的我。”
“煦儿的病,便是拜那枚药丸所赐,生下来就注定活不过成年。我好恨,好恨啊!”
中年女子说着,以手抠地,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前辈所说的那位肤色白净瘦弱的人,应该就是当今的皇后,冯氏。”
中年女子抬起惨白的脸,惊愕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天幽淡淡道:“我还知道,当初她是被派去盯紧睿王,找出他的把柄,借此除掉他。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此女。她杀你,纯属嫉妒。”
中年女子后来回到水渊山庄,整整躺到孩子出生。睿王也不知乘了哪股东风,坐到了龙椅上。
她无意中看到宫里的画像,认出曾经恶毒对待自己,意图赶尽杀绝的,就是女扮男装,母仪天下,温和良善的皇后。
“她妒忌我?”
中年女子像是听了一个荒唐的笑话,她出身高贵,凤凰看野鸡而已,自己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地方。
天幽捡了块石子,随意抛入荧光闪闪的水中,抚抚手,道:“孟庄主,她不甘心。”
第114章 水落石出
“你以为这些年,她真是凭着贤良淑德,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天幽冷笑,怜悯的看了眼孟煦,接着说:
“可怜孟庄主,为了护妻儿周全,做了她一把最锋利的刀。只是,这把刀后来不怎听话,时刻想要摆脱掌控。于是,她很生气,便要毁掉藏着太多秘密的山庄。不料孟庄主早就留了一手,将当年的旧事一桩桩一一件件,都悄悄写在秘卷里。”
“秘卷?”萧越与孟煦对视一眼,继而将目光投向阴塔里的母亲。
天幽:“孟庄主自杀后,冯氏恼羞成怒,又不敢杀你们泄愤。便将前辈囚困在此地,极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女人有些动容,双手交握在一起,因为太过于用力,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天幽将这些尽收眼底,更笃定内心的猜测:“想必,那份秘卷,就藏在这里,对不对玉前辈?”
“玉前辈?”萧越惊诧的看着天幽,脑海里将另外一个叫玉无烟的人联系起来。
怪不得他第一眼看到孟煦母亲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她与小时候背叛母亲,时刻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是同胞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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