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
“宫里头的眼泪最不值钱。尤其是你们这些奴才。若不卯足了劲往上爬,这一辈子都会被人踩在脚下。六福今日是个奴才,未必明日还是个奴才。你就真的想压抑自己,不去试着搏一搏么?”
看着娘娘的眼睛,听着娘娘的这些话,桑葚的内心仿佛有火焰烧了起来,她握着拳说:“奴才不会让他压在我的头上!”
“这样才就对了,你要超越他,将他碾压。狠狠的碾压,狠狠的给他点颜色。只有你狠了,他自然不敢再欺负你。”
桑葚的眸子里仿佛碎了星河,她是破碎的,也是孤独的。现在的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疲倦与无助,十分可怜。
武英柔用双手托起桑葚的脸,又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她的语气也不由柔了几分,“更深露重,去拿件衣服来吧。顺便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桑葚颔首:“是,娘娘。”
松开了手,武英柔看着桑葚还在抹泪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本宫不敢想象,他在六福手中受了多少欺负。”
沙棠就说:“娘娘,他只是一个奴才,您没必要如此放在心上。宫中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之人听着了什么,对娘娘您不利。”
沙棠是替武英柔考虑周全的,深宫之中,高墙下的哪位妃子不是费尽心思去讨好皇帝,她们的心里也只能有皇帝。
娘娘同桑葚太近、太亲密了。
“本宫偏要将他放在心上呢?”
武英柔看住沙棠,眼神严肃,不像是玩笑话。这句话她是脱口而出的。
沙棠倒吸一口凉气,怔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武英柔知道方才那句话她说的不太妥当,于是又解释了一遍,“本宫要重用他,肯定要放在心上。若不对他好些,他又怎么能为本宫所用呢?”
听武英柔这么一说,沙棠才松了一口气,她点头说话:“娘娘所言极是,奴婢会好好打听打听他的身世。娘娘身边的人,一定得时清清白白的。可靠又可信的。”
武英柔“嗯”了声,“你下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前半夜就让他守着吧,这些时日你来回跑也累极了。”
沙棠摇头,“奴婢不累,奴婢伺候娘娘是应该的。”
“去休息吧。多一个人替换你,本宫也安心。”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歇息。”
沙棠欠了下身,从殿中退了出去,心思也是一会复杂一会轻松的。要她说心里话,桑葚是个好奴才,可是,娘娘是高贵的,不该把一个奴才看的这样重。
当今皇帝疑心又重,她还是不免担心,娘娘近日来也很少去乾清宫,有些失宠的意思。永寿宫最近实在太冷清了。侯爷昨天又来信了,催促娘娘早日怀上龙嗣,可是龙嗣哪里又有那样好怀呢?真真是逼迫娘娘太紧了。
桑葚又回到了院子里,正要拿钥匙开门,就听见了脚步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桑葚。”
一声轻唤。
桑葚转过身,看到是春榴后,心才宽了宽。她确实被六福吓得太重。春榴是永寿宫小厨房的宫女,点心做的小巧可爱,武英柔几乎日日都得吃几块。
春榴比桑葚矮一个头,一双眼睛圆圆的,在灯火下清纯甜美,她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桑葚,“这个药给你,我听说你脸受伤了,快涂着,不要留疤了。这是我托人从宫外带回来的,可好用了。”
桑葚捏着娘娘给的药膏,看着春榴递来的,她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驳春榴的面子,毕竟人家是好心好意,她不接反倒太冷漠了,便接了过来,“谢谢你春榴,这得不少银子。下回可别再给我拿了。你在厨房做事,平时若伤着了还得用。”
“没关系的桑葚,你快涂在脸上,会好的快些。我就先回去了,让人看着了不好。”
春榴又说了句让桑葚好好休息,就快步走了,她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桑葚的心底是暖的。
永寿宫除了娘娘,就只有春榴对她好,她经常吃不饱,春榴就从小厨房拿些吃的给她。这才让她有长个子的机会。桑葚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六福从中作梗,故意削减她的吃食,让她吃不饱饭。而且六福还把她的吃食给狗吃,宁愿让狗吃的撑起肚皮,都不想让她吃饱。
六福做下的那些恶心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结果却是让他变本加厉。
今晚娘娘说的那些话,桑葚都记在了心上。
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纵容六福这样欺负她!
进去屋子关上门,桑葚站在镜子前,先将脸上的血迹处理干净,随后拧开盖子,指头挖了一点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刺激。娘娘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桑葚心里头也暗乐,在永寿宫当差这么些时日,从来没听说娘娘赏赐过谁什么,今天不仅给了她两瓶药膏,还给她擦眼泪了。
娘娘待她真好,她日后要好好的回报娘娘,才不算是浪费娘娘的一片好意。
春榴给的药膏,桑葚收在了抽屉里,她虽然不用,但也不想糟蹋人家的东西。
收拾了几件衣裳,反正都是奴才的衣裳,没什么区别。桑葚就去了永寿宫。
她守在殿外,坐在小板凳上,看留下的几盏烛火摇曳。她盯啊盯,盯着那团橙红色,眼皮子也打起架来。
可只要榻上传来一丁点动静,桑葚就又惊醒了,她担心娘娘有什么事。侧耳听了一会,没声音后桑葚才放心,又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桑葚一直守着武英柔近前,起初她只是守前半夜,后半夜有沙棠来替换。到后面,桑葚就守了大夜。
娘娘睡到后半夜偶尔口渴,桑葚就低着头,隔着床帐,把水杯递进去,基本每一回都能触碰到娘娘指尖的温度,痒痒的,轻柔的,反正就是令她心思荡漾。她也很清楚,这是错误的,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她的心,只有一颗,这一颗心是知道她喜欢谁的,她又是为谁而跳动的。
娘娘有时候也会做噩梦,桑葚就跪在床帐外,与娘娘说一会子话,她也就离娘娘更近一步。
武英柔看着头顶,一丝困意也没了,她又被一个梦惊醒了,她轻笑道:“我梦见了梧桐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想要吃掉我,我奋力反抗,可浑身都像是散架了般,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那个梦简直太真实了。”
微微叹息,武英柔翻身,侧着身子透过薄纱的床帐去看榻下的人,她又说:“梧桐花花期不长。可是海棠花,是拥有四季的,所以我喜欢海棠花。”
“娘娘说的可是四季海棠?”
桑葚小心问着,把头埋的很低很低。
武英柔没答,只是笑说:“我喜欢梧桐花。起码在宫里头是这样的。皇帝前些日子还说了,要在永寿宫的院子里栽一棵梧桐呢。不过,被我婉拒了。那棵梧桐花也就栽到了皇贵妃的院子里去。”
满宫人都觉得娘娘喜爱极了梧桐花,可只有她知道,娘娘喜欢海棠花,喜欢海棠花的娇艳与清香。
只有她知道。
桑葚认真的说:“娘娘喜爱的,奴才都会记在心上。”
武英柔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泪却滑落在了枕头上。
此后的每一晚,桑葚都是守在娘娘身边的。她会听着娘娘的呼吸、娘娘的心跳,甚至是看见娘娘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庞。
桑葚也总会在梦里梦见娘娘嚼着吃花的模样。
六福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宠爱还是被桑葚夺走了,眼看着桑葚就要挤下他,他心里头就越发着急。
终于等到一个大白天,还是个万里无云的晴空,六福在御花园的假山旁堵住了桑葚的去路,他看着桑葚手中的纸鸢,咬了咬牙,上前来就要抢,桑葚一个闪身,六福没抢着,还摔了一个大马趴。
六福吃了一嘴土,呸了声从地上爬起,指着桑葚道:“你想死么?!敢躲开?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你!”
第71章 番外:纸鸢
桑葚淡定自若,将纸鸢换了个手拿着,她平视六福,慢慢说了话,“娘娘今日心情大好,要放纸鸢,有些狗就不要挡道了。待会娘娘来了要是看着,恐怕会不高兴。”
“哦我忘了,万岁爷今日得空,陪娘娘一块放纸鸢呢。”
勾起一抹笑,桑葚看着六福的眼神格外冷。
六福吃了亏,不会就这样收手,他只能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他疾步走着,经过桑葚时,被桑葚伸出的脚又绊倒在地。实在是狼狈不堪的紧。
六福懊恼的捶了捶地,爬起来灰溜溜的离开了。
他离开御花园没多久,赵邝就牵着武英柔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堆太监宫女,他面带笑意,指了指旁边的一棵高大的榆树,说起来,“朕小的时候这棵榆树还没有这样大,二十几年过去,这棵树竟长成了参天大树。”
武英柔微微颔首,违心道:“皇上您也成了翩翩少年郎。”
她头上悬着的刀近在咫尺,父亲与兄长的来信让她不得不去哄好皇帝,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做些讨好的事。
武英柔心中再不情愿,可是为了家族,她只能在赵邝面前强颜欢笑。如此无奈。
“让奴才去放就行了,你陪朕说说话。”赵邝望着武英柔的眼睛,笑的高兴,又拍拍武英柔的手,牵着她走入了浮碧亭中。
沙棠跟着,桑葚瞧见,心中着急也就跟了上去。娘娘没有吩咐她,但她就是想陪在娘娘的身边。
放纸鸢让奴才去放有什么意思?
赵邝真是享尊处优惯了,觉得他是皇帝,放纸鸢都是民间儿戏,会失了身份。他自己不放,也不容许武英柔去放。
可今天是娘娘的生辰,娘娘连纸鸢线都没摸着,甚至都还没看清纸鸢的模样。
赵邝的心里有过娘娘么?
桑葚觉得,他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根本不做人事。
这样出神想着,她猛然发现娘娘已经走远了,她一抬头,呼吸都止了。她此时此刻正站在精致美丽的藻井之下。
那是双龙戏珠的八方藻井。
很快,桑葚又低下了头,却迟迟没回过神。她来御花园多次,却从来没注意到过这亭中会有这样的藻井。
甩了甩脑袋,桑葚迈步跟了上去。
亭子里的柱子有些褪色,变成了棕红色,太阳照过来,却亮的很。
池中水清澈透明,鱼儿游过,赵邝说了话,“柔儿啊,朕这些日子繁忙,各地呈上来的折子令朕头痛不已。朕没来看望你,你可别生朕的气。”
武英柔脸上浮起一抹假笑,“皇上您说这话做什么,臣妾只是觉得您辛苦了。”
“还是柔儿体贴朕。”
赵邝伸出手,揽过武英柔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是带有爱意的。
“皇上!”
皇贵妃一身粉嫩,娇俏的模样似清纯少女,她头上珠翠围绕,撞在一块叮咣直响,又化了浓妆,瞧着十分明艳。
赵邝只看了一眼就被吸走了,眼神缠在了皇贵妃身上。
桑葚看的仔仔细细,心中嗤笑讽刺。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从来就是没有真心的。她看着他快速放手的动作,只是替娘娘可惜。娘娘的性子本该是自由热烈的,却被禁锢在这片黑暗天空下。
连一束光,都成为了奢侈。
真不值得。
赵邝对娘娘的疏离,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皇上~”皇贵妃又变了语调,勾着赵邝的腰带,她红唇似火,艳丽动人,勾的赵邝心神荡漾,几乎快要沉醉在这一声声娇滴滴的撒娇里。
“你好些日子没来看臣妾了,臣妾心中好难过,今日你就陪陪臣妾吧?好不好嘛?”
皇贵妃深谙此道,她也知道皇帝吃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哄走了,离开时还不忘瞥一眼武英柔,她的眼神毫无疑问是挑衅的。
桑葚瞪了回去。
她走上前,伸出了胳膊,“娘娘,外头阳光明媚,奴才给您放纸鸢。”
武英柔凝视桑葚,笑容秾丽,“好啊。纸鸢飞不高,本宫可是要罚你的。”
“娘娘怎么罚奴才都成。”
桑葚看见娘娘有了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沙棠却是直皱眉头。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桑葚手中还捏着纸鸢,从浮碧亭中出来,她就兴高采烈的拿给武英柔看,她激动说着:“喜鹊。报喜的喜鹊。”
武英柔就问:“可是外头买来的?”
桑葚低下头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奴才亲手做的。”
“没想到你手工这般精细。”
“娘娘谬赞,到底还是不如手艺人。”
“你在质疑本宫?”武英柔眉间不悦。
桑葚“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奴才不敢!请娘娘恕罪!”
武英柔又笑了,“瞧把你吓的,起来吧。”
“是,娘娘。”
桑葚浅浅呼吸着,手微颤的捏着纸鸢,她走到空旷处,放起了纸鸢来,她认真放纸鸢的模样被武英柔看的清楚。
纸鸢飞高了,武英柔也抬高了头,心情好了很多。
沙棠看着那几个奴才放纸鸢,他们放了有一阵子了,却飞的不高,桑葚放的纸鸢却飞入云中,她就说:“这奴才还真有点厉害。”
武英柔忍俊不禁的笑了,“他们都没你放的高。”
“是啊娘娘,纸鸢线要是再长点就好了。”
“再长的线也飞不出这面墙。哪怕是个纸鸢。”
武英柔看着那面朱红的墙,心下不由惆怅了几分。
桑葚知道娘娘不高兴,她就卯足了劲把纸鸢放高,她希望娘娘能开心些,她跑的满头大汗,面颊绯红,不停的喘着气。
喜鹊纸鸢在蔚蓝空中不见了踪影,武英柔抬头去瞧,才看见一个小黑点,她忽然记起小时候她经常带着兄长一起去放风筝,也总是瞒着武忠,直至天黑,她才回家。她也不敢从正门前,只敢从后门溜进去,悄无声息的。因为武忠会责怪她,重些会惩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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