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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儿,一会袁公公会派马车来接你.皇上心里还是最心疼你的.”
“此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义父你多加保重.”
他递给我一个包袱,“是你义母亲自做的衣裳,说是给你带着.宫里什么都有,但是未必倾注了如此多的真心.”
“好,替我谢谢她.”我抱着衣物,望向屋内.
“浔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知道的,不必多说.”
家族的荣辱至关重要,如若皇上起了疑心,那么关系到全族人的性命.君一言,谁敢违.我只有走上这条路才能给他排除万难.
“段劭临必能成大器的,还望他不要感情用事.”我几度转身,又停下脚步,“麻烦再告知他一声,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真心相待,还望他也珍惜眼前人.”
丞相点了点头,他满是皱纹的粗糙脸庞上隐约带着泪痕.
袁公公来了,他依然很客气地迎着我,他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了,办事雷厉风行,但是从来不会趋炎附势.他唤我三皇子,我上了马车.打开包袱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支珠钗,上面是点翠双蝶的样式,很是精巧,还有一封丞相亲笔的信笺.
只读到,他与宜妃青梅竹马,却抱憾终身,此珠钗是皇上赏给宜妃的,皇上心里还有宜妃的地位,关键时刻,可借此一用.
如今我也了了,少年时最想陪伴在身旁的人,成了他人的妃嫔,再想相见,已是天人永隔.
所以他待我那样好,是因为我是宜妃的孩子,他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爱慕之人的样子吗?
马车一路颠簸着,我的心里也动荡不安.
我第二次得以面见圣上,倒是没有了紧张与不安.他在书房里批改奏折,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时不时用手撑着头,看上去疲惫不堪.
小太监传唤我,我自门外走进,他见我,眼里闪烁着光芒,他说:“免礼了,坐吧.”
我还是跪着不起,他让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退下,缓缓走到了我的面前,竟俯身将我扶起.
“浔儿,我知道错不在你.”他显得那么和蔼,有一瞬间让我恍惚间忘却了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我上次也提醒过你的.”
“不怪段劭临,是我有前车之鉴,他人自会传些言语.”
“朕明白,但是朕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父皇还是要处置他吗?”我的一颗心悬着,迟迟落不下.
皇上他确实是老了,站了一会,又只能靠在龙榻上.他问我:“你是替他来求情的吗?”
“不是.”我一口否定,“我与段劭临,只是好友……”我极力辩驳,苍白的言语在他眼里很可笑吧,可是我不能让他因我而受牵连.
“好.那朕再问你,江山你想要还是不要?如果你还愿意,朕会给你机会,但是朕不能容忍他人再多言你的这些事情.”
不能容忍,就是不许,颜浔已犯一次错误,断不能再犯.我此刻别无选择.
如若我说不呢,也许明日他便人头落地.
“朕不逼你,你自去考虑.朕乏了,你退下吧.朕已命人收拾好你从前所居的长秋殿,好些休息去吧.”
“儿臣告退.”
我多少次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可以与他长相守,又被打回现实,提醒自己时日无多.而如今,就连这屈指可数的日子,我也不能再与他在一起.
真是可笑至极.
长秋殿,那是颜浔昔日的寝宫.
为首的宫女名叫兰心,掌事太监叫小印子.
我当然是记不起来的,但是他们围着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让我想起了似锦,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与她说,她现在也该发现了吧.她会埋怨我吗?可是我想,深宫那么阴险可怕,不愿她踏足一步,留在相府至少能保她平安.
“三皇子,可算盼你回来了.我们一直都没有走,知道有朝一日你定会再回来的.”兰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这宫里冷清至极,小印子说以前很热闹的,但是颜浔失势后就人去楼空了.
我哪里是皇子的命啊,连使唤下人也不会,只能让他们都别动不动就跪我了.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哭得更凶了,以为我是傻了.
第54章 风云3
我似乎被锁在这深宫之中,也许是为了保全我,也许只是为了防着我,长秋宫外围了一圈大内侍卫.似乎我是一个罪不可赦的人.
我闲来无事便会在宫里乱转,我可从未有过这么豪华且只属于我一人的宫殿.这里人人都听我使唤,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就睡,只是按时会有太傅过来教我读书写字,这一点并不合我意.
长秋宫内有一间常年落锁的屋子,外面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同,窗户上贴了封条,长久未清理,窗纸上积下了厚厚的灰尘.我问兰心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又哭了起来.我见不得女孩子落泪,连忙掏出锦帕让她擦眼泪,她抽泣着说道:“三皇子你忘了我们就罢了,怎么会忘记他呢?”
“他是谁?”我追问着.
兰心却静默了,摇着头回我:“皇上有令,谁都不能再提这个名姓了,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了,他是那名侍卫吧.他死后,连名姓也不准提及.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很好奇,能让颜浔心心念念的人啊,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呢.
兰心擦干眼泪与我一同坐在台阶上,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我的随性,倒也不强求我去守那些繁琐的规矩.她说:“他刚来长秋宫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不苟言笑,冷得像秋霜,不管别人怎么逗弄，他都只是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事.他只负责三皇子你的安全,保护你是他唯一的任务.”
“春去秋来,你们相对着彼此,不交谈,不言欢,比陌生人更像是陌生人.可是有一日,他为了救你身中剧毒,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摇着头离开了.那一夜,三皇子你守着他,用嘴帮他吸出了毒素,第二日他竟然好转了起来.自此,你们才开始慢慢有了交情.”
“征战沙场的时候,他会陪在你的左右,为你挡去所有的刀剑.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一丝不苟的,好像一块定了型的石头,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他都时刻留意着.你犯了错,被皇上责罚,他就替你受过.宜妃娘娘被废的时候,你也被关在长秋殿,是他冒着风险替你去传的信,后来被发现了,皇上大怒,差点断了他的腿,你去求情,答应从今往后只会好生念书,不再去见宜妃娘娘,才保了他的命.”
“他人眼里,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侍卫,可是他待三皇子你,却是真心的.所以,你怎么可以忘了他呢?”兰心眼里满是悲伤,看着那扇门,似乎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侍卫.
颜浔不会忘却,这份情比金坚的爱.
“他是怎么死的呢?”
“皇上发现你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又担心会让世人耻笑,才动的杀心,他主动去领的死,瞒着你.那日,他替你收拾好戎装,送你出城,返回宫里,丝毫没有任何畏惧,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可是他头也没有回.只是我看到了他的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现在想来,他早就知道,此一去,与你就是阴阳两隔了.”
那些片段在兰心的讲述下似乎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多年前的这里,他们相濡以沫,两颗冰冷的心互相靠近慰藉,却没能长久.
我现在能理解为何颜浔的魂没了,心也一并死了.
也明白了,段劭临看着颜浔的时候,会那么的悲伤.他永远也接近不了颜浔,因为有一个人曾在颜浔最深爱的时候离去,那便是此生最难忘的.
那他也会记得我吗?他对我的感情胜过颜浔吗?
“三皇子,你知道吗,除了我与小印子,其他人都已经被杀灭口了.所有见证过你们之间感情的人都一个不留.你求皇上不要杀我们,才得以保全我们两个的性命.所以我们不会负你,一生都会追随你.”
“兰心,谢谢你.”我如今能给他们什么呢,除了言谢,我一无所有.
他们留在这里,是因为只能留在这里.他们知道太多的秘密了.
兰心突然说道：“三皇子，我只有一个愿望想求求你帮我。”
“但说无妨。”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有个心上人，他一直在等我，可是这几年我出不去也见不到他。我想见见他，见一面也好。
“他叫什么?住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住在那里。”她低垂着眼眸。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难过,让门口的侍卫去找宫里的画师来.
“你就与他说,你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我陪你去找他。”
有一瞬间,兰心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小女孩，她细致地讲述着,“眼睛不算很大,鼻子是高挺的,眼角边有一颗痣……”听到她描绘爱人样子的时候,我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仿佛只要说出口,成形了,那个人便能从纸上一跃而下走到她的面前.
我们带着画像出了宫,为此我特意去求了皇上,只说是去散心.皇上派了一众侍卫乔装打扮跟随着我们.也无妨,只要我不去见段劭临,他们就不会擅自行动.
“见了他,如果你还爱,他还在等你,你就留下吧,不用与我回宫.”
“公子,我不愿,我只想陪在公子身边.”她急忙拉住我的袖子说道.
我微微笑着,回她:“傻瓜,你见证过颜浔与他的爱情,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你明明心里还有他,对不对?不然为何说起他的时候你眼里泛着光,会情不自禁微笑.因为他在你心里特别美好,你向往与他在一起.”我接着说道。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公子,我若是走了,谁来照顾你呢?”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又不是小孩.我只愿你能幸福.”
她点了点头,带我一路往前走去,为了见心爱的人,她盛装打扮了下,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临走前还穿上了一袭粉色的裙子,一直问我好不好看.
她记得他的居所,轻车熟路地往巷子深处走去,紧张地轻扣了几下门框.她深呼吸了几次,当门被推开的时候,里面出来一老妇,粗布麻衣,脸色蜡黄.
她问：“你找谁啊?”
第55章 错付
“伯母,我是兰心.”兰心激动地抓着老妇的手,老妇茫然地看着她,又冷漠地抽走了双手,嫌弃地说道,“我不认识你.”
兰心失落地站在原地,她又往里面看了看,不死心地说道:“伯母,是我对不住,我是来找江辞的,能否让我见见他.”
里面突然传来婴孩哭啼的声响,一名女子头戴包巾,脸色红润,缓缓走了出来.她问老妇,“阿娘,这两位是?”
老妇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逗弄片刻,婴孩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找错路了,没事,我们进去.”老妇说完就要关门,那女子又看了我们一眼,眉眼生得很是温柔,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又贤惠的女子.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男子在砍柴烧火,女子轻轻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男子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我知道兰心都看到了,江辞有了妻儿,老妇人装不认识她,只是不想她来破坏他们原本就平静祥和的家庭.
兰心眼眶红润却故作坚强地说道:“公子你看,他很幸福,对不对?我也该放下了.”
泪水打湿了她的妆容,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着,边走边说着:“这一面,我等了三年.可是他却不愿意再等了.公子,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抵不过三年的分别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我比她更糟糕,糟透了.
“兰心……”我想了很久,可是想不到言语去安抚她.
她擦干眼泪苦笑道:“公子,我注定是要陪着你了,是吧,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你可不能甩开我.”
我们一路无言地迈着步伐,只听见有人在身后呼喊.
“兰心!是你吗?”
兰心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佯装镇定的心,男子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但是眼里满是期待,她年少时就芳心暗许的人,此刻正站在她的背后.
“我知道是你!”他坚定地说着,“让我看看你,好吗?”
兰心转过身来,双手掩面,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下,她为了见他,打扮了那么久,可是如今,妆哭花了,心也碎了.
“你来找我了,你终于来了……”他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时隔多年又见到了久违的爱人.
“江辞,对不起.”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成了这三个字.
“那时,所有长秋宫宫人都被灭口,我以为你也死了.我去了好几次城门,都被赶回来了.我进不去,那高墙把你围在了里面,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知道吗?我日日夜夜都去那里等着候着,听守门的侍卫说尸体都被丢到乱葬岗去了,我就跑去乱葬岗挖,满手都是腐烂的肉体,夜那么黑,啃噬腐肉的秃鹫在我耳边徘徊,我很害怕,怕突然挖到你,又怕你连全尸也没有留.”
“这三年,如此漫长,我总是抱有幻想,想着你还会回来.”他泪流满面.
“江辞,不要说了.”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太晚了,是吗?”
她看着他身后抱着孩子的女人,很多话都不忍再说出口.
“你还活着,真好,只要你还活着.”他牵动着嘴角,却无法给她一个笑容.
“江辞,这段路太长了,我一个人走,半路遇到了你,然后走散了,迷雾中你找到了别人来指引方向,可我还是会继续走下去的,所以,珍重.”兰心说完就转身往前走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听着江辞放声大哭,一直到声音渐渐消失,兰心才无力支撑,跌落在地,我扶起她,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再也忍不住,“这路那么漫长,他怎么可以弄丢我.”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是那样的瘦弱,被关在那无人的宫殿里如此之久,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出去找到他.但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起千鸣和喜鹊,不知道那个傻小子还有没有再继续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回到长秋宫,我让兰心早些去休息,不用操心我.她如今需要时间静一静.
我也如此,我已经七日未见段劭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找我,会不会想我.
我唤来小印子,他精神抖擞地站在我面前,等候着我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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