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最后发动了一场根本没有赢面的战争,双方鲛人数量悬殊到可怕,可是他还是无法放弃,到这个地步了再谈收手,先前死去那些人的性命又算什么呢……
无数箭羽落下,深深地扎进少年背脊胸膛上,他半跪在华美宫殿下冰冷的石板上,身侧周遭早已空无一人,孤独狼狈而绝望。
他的身后,追随他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去了。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许词心里浮现出压抑的难过与悲哀来。
所以,到最后,阿故他是自己去面对死亡的吗,他不会感到孤独吗,他最后会想起那一个幼稚的约定吗……
宫殿下,贵族们面对这反贼首领如惊弓之鸟,他们心里怕得要死,但是却强撑着面子,声音颤抖着唾骂这该死的叛贼。
“这该死的杂种!血脉低劣的货色……也敢同公主殿下您叫嚣……”白珠的神态气质,早已不复之前那样纯粹的娇气与高傲,宠爱照顾她的父兄亲人,几乎皆被这叛贼设计所杀,数不尽的亲人性命早已在她的成人礼上画下最浓墨重彩地一笔。
如今,叛贼尽数诛杀,被押解在宫殿下面的叛贼首领,竟然还只是一个能力尚未发育到顶峰的少年鲛人,血海深仇铭刻在心头,成为白珠的梦魇。
她声音阴冷刻毒,脸上笑容如蛇蝎:“你就去罪人坑里,陪着你那些报团取暖的杂鱼们一起去死吧。”
押解着少年的侍卫们沉默冷肃,听着公主的详细指令,“别一下子弄死了,必须慢慢折磨,让我们的首领大人……好好地享受一下活着的痛苦!”
狼狈的少年低垂着头,他顺从地跟随着侍卫前往埋葬无数同胞的罪人坑,而后在那片浓郁的红色血雾里,猛然发力震开扣押着他的鲛人。
他眸子里鎏金的光芒大盛,几乎照彻整片海底,而后那只沾满无数鲜血的双手抽出隐于血肉中的长刀,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咽喉,血液喷洒着淋漓一地。
“铮——”少年的骨头天生坚硬无比,再锋利的材质都难以磨损他的白骨,于是他咬着牙一用力,重重地砍了进去。卷刃了的长刀最后轰然坠落破碎,它在生命的尽头选择与自己的主人同归于尽。
心脏几乎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里蹂躏,剧烈的痛楚与难过像潮水涌动,许词张着嘴,被胸腔中复杂的感情冲击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奔跑过去,拼命地想要拉下少年手中的长刀,却穿过对方血迹斑驳的手。
许词艰难的开口,声音带着沙哑:“你不要,不要这样做……”
人一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痛苦、愤怒,生前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再插手改变,这是一种被捆缚双手沉入海底的无力感,窒息难受,无法挣脱。
可他说话的声音太过苍白无力,无法穿越数十年的光阴,传递到当初那个踩着荆棘逆光而行的少年耳畔。
金色的光芒像一场巨大的爆炸,在罪人坑里绽放出绚丽华美的色彩,没有温度,却将整片海底都照亮,最终光源碎成莹莹光点,没入在每一滴水珠中。
许词呆愣地站在原地,罪人池边,他看着那柄碎成几段的刀刃,心里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
事情到这里,就算是被阿故亲自强行画上结尾了吗?他可真是……可恶啊……
许词脑海当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忘了动作,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自他眼眶内流出,这微妙的触感让眼尾都为之颤动。
在水底流出眼泪,会是什么样子的感受呢……
第九十章 海难的真相
巨大如山崩的痛苦轰然坠落,他被困在原地,无法逃脱,任凭如山倒般的情绪坍塌,独自承受这浓烈的苦痛。
鲛人拥有几近不死的漫长生命。
可这类生灵只要肉体死亡,灵魂状态很快便会消散,如流星坠落划破天空,盛大的爆炸华美壮烈,光芒陨灭之后便是一切的终结。
而人类与之相反,几十年寿命在其面前短暂如蜉蝣,弹指一瞬间朝生暮死。
但是人类内里却有一个不朽的灵魂,灵魂如不灭的烛火,哪怕肉体消散,作为灯芯烛火的灵魂不会磨损,便可以一遍一遍地进入轮回。
许词在那盛大的爆炸金光中,渺小如一子沙砾,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看着那些耀眼的光点从巨大的洪流,逐渐消散为萤火般的光点。
光点柔和地擦过少年脸颊,很快便消弭地无影无踪,他孤寂地站在那名为罪人坑的坑底,看着华美的金光席卷带走一切弥漫着的红雾,终年不散的血雾戾气被不知名的力量彻底带走。
白珠断线许久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带着冰冷的刻毒与怨恨:“鲛人没有灵魂,可是他却没有死透,带着底层贱民的怨恨,使用禁术承受灵魂撕裂的痛苦,换取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逃离深海王宫。”
“贵族长老帮助我,在祭坛起法,看到他的踪迹就隐匿在这个江城。”
“我追查许久,在这家宅院的主人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我绝对不会认错!一定就是那个人!”
“我……”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受到不知名的力量阻止,无法干预到许词的脑海里。
许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想开口问她,却在眼前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金色的光芒带着血雾从坑底如洪流涌出,许词的意识也被卷进去,随着巨大的力度,那光芒“唰”地跃出水面,有如实质溅出巨大的水花。
金光如巨龙般盘旋在南海的上空,经久盘桓,似乎是恋恋不舍地看了许词一眼,然后轰然坠落。
许词看到,那金光从高空坠落,似乎是受巨大的冲击碎裂成不均等的三股,几近纯白的一缕和深色的金光两部分纠缠,而剩下的一团金光完全被血雾包围,悍然落在船头。
桅杆摇晃,船身摇晃,海底巨大的震荡将船卷进漩涡之中,漩涡泛着幽幽的蓝光,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要把一切都吞噬进去。
许词瞳孔一缩,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画面了,这是南海船只遇难,刊登到报纸上的那场事故。
传闻有好几个人从这场海难中回来后性情大变,要么就是那极具戾气的红雾感染,要么那应该就是阿故鎏金色的灵魂碎片!
他的灵魂碎片应该便是三片。
而陈庭樾的眸子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与那沉重复杂的感情,一切便都有了追溯与起源……
可是剩下的两片又会在哪里……
许词脑海中掀起惊涛巨浪,可是他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这一切画面应该都是阿故想让他看到的,连白珠都无法插手目睹。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难道说,阿故是想要告诉他些什么重要内容吗……
漂浮在海面上的许词思索片刻,他起身走向那在漩涡中摇摇晃晃的船只,想要去看那携带着特殊光芒的人究竟都有谁,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逐渐靠近船只的时候,后脑勺骤然陷入一片刺痛。
像是有数千只钢针一齐狠狠地扎入,许词疼得眼前发黑,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无力地瘫软在海面上。
他到时间了。
凭借凡人之躯,能够窥视到如此多的被禁术覆盖着的过往,本就是强行逆天为之,他还没有七窍冒血原地暴毙,便已经是万幸。
有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离开这个空间,可太过倔强的许词不信邪,他拼命地往甲板上爬,距离虚掩着的木板门只有一寸的距离。
有束几近被红雾包裹的金光,就坠落在这个房间里,许词咬紧牙关,他不顾几近崩溃的意识,朝门里面匆匆一瞥,朦胧看到木板门内的下人们来回焦急的走动,床榻上的人昏迷不醒,紧闭双眼,看上去性命危在旦夕。
那个身形很是熟悉……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那张脸,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够看到那个人的整张脸……
意识被激烈地撕扯,仿佛脆弱的布帛被强行剪开,许词痛的眼前视线都要模糊,他抓着门,意识却被遣返回现实。
就一眼,只最后一眼啊……
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指尖紧攥着木板门,他下半身已然化成莹白的光点,在这个他本不该存在的时空里缓缓消散,许是强烈的执念才让他留下这么长时间。
意识猛地陷入漆黑的牢笼,像是无垠的深渊底部,死寂没有生机,耳畔只有白珠那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他妈的刚刚为什么怎么喊你,你都没有回应?”
“如果不是我强行拉你出来,你的灵魂就要彻底留在里面了……”
许词后脑勺的疼痛还没有恢复过来,他沉在漆黑的深渊底部,等待着整个人慢慢回过神。耳畔浮现出白珠阴冷的语调,她声音里似乎还有一些疑惑。
“不过为什么你的灵魂这么奇怪,贵族长老那群老不死的人,能力强悍者携带肉体在我的回溯能力中都撑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你区区一个人类却能坚持这么久……”
“难道是所有的人类灵魂都如此坚韧吗……”
许词听不进去她神经质的碎碎念,只想赶忙让这人把自己快点弄出去,他催促道,“好了好了,你把我送回去吧,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他心里的情绪还未完全从回溯中抽离出来。
意识在回溯中消散的最后,咬着牙的许词拼命想要上前去看到那间屋子里的人影,他的视野被拉扯力影响,几近全黑,可最后他还是捕捉到了那个人的脸庞。
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许词脸色诧异,如遭雷击,整个人完全脱力,面无表情地任凭着白珠将他拉扯出去。
那个人他不仅认识,还有几分熟悉。
许词脸色复杂,他在唇齿间反复描摹着这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是,秦西故。
第九十一章 哪个才是你
许词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复杂的的感情,自己幼时的白月光陡然从一个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变成了个俊美锋利的美少年。
而且这个鲛人少年的灵魂还“啪”地碎裂掉了,直接断成不均等的三份,落进不同的人身上,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他们既是独立的个体,又是同一个阿故。
“可是三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各自拥有着自己不同的成长境遇,他们有自己的家庭人生,怎么会跟一个鲛人是同一个灵魂呢……”
许词嘴里喃喃道,可他仍然不能理解。
关于剩下的第三个人会是谁,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可只目前来看已知的两块灵魂碎片——秦西故和陈庭樾,这两个人在外貌、性格方面是毫无相似的。
许词本就烦闷的心里,被这件事更是搞得一团乱麻。
被白珠拉回现实,他的意识落回自己的躯体里,脑袋处晕乎乎的,又是无可避免的昏沉头痛,整个人几乎站不住跟脚。
灰尘落满的破旧房间里,角落结着蛛网,清瘦单薄的少年一下子双腿前屈,向前倒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撑住地面,重重地呼吸间脊背轻颤,头顶沁出的汗水几乎把额前的碎发浸湿透。
许词甩了甩发涨的脑袋,喉咙间剧烈的喘息让他看起来更显得狼狈,他漆黑的眼瞳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格外惹人怜爱。
水池子中央的白珠睁开眼睛,她懒洋洋地觑了许词一眼,发出一声嗤笑:“哈……你现在怎么才跟纸糊似的,刚刚我催你走的时候,你不还是很倔强的吗……”
银白的鱼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在水面上,溅起不小的水花,不规则石块砌成的水池中,池壁粗糙,可鲛人鳞片坚硬无比,根本无所谓这点程度的小摩擦。
她看向许词的眼神戏谑又冰冷:“现在,我已经使用回溯,让你看完了所有你想看到的事情,你也是时候该履行承诺了吧……”
吐出一口浊气,许词扶着墙壁从原地站起来,他看着白珠的眸子,淡声道:“当然,我向来说话算话。”
缚住少女鲛人的铁似乎不是凡物,那寒铁许词只是用手去触碰,都顿觉骨子里都生出一股恐怖的冰寒之意。他动作顿了顿,旋即便从袖口掏出那截白色的骨刀一点点撬开嵌进墙壁上的锁链。
白珠无所谓的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链子末端是锋利的尖刺,勾进血肉中深深地扎在墙壁上。她语气很是不屑:“反正我就知道,这杂碎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成不了大事……”
如果是她抓到自己的死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杀死对方,怎么可能会放任对方活着?而许词这种在她眼里脆弱的跟张纸似的人类,威胁程度根本没有一提的必要。
冰冷尖锐的眼神在模样苍白的少年身上游走,白珠突然语气很微妙地问道:“你跟那个杂碎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你跟这个宅院里的男主人,又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是那个杂碎的小情人的话,那么这个身上有杂碎气息的男人,跟他的关系想必也很耐人寻味吧……
许词正在解开精巧地缠绕在一起锁链,听到这个令人发指的伦理问题后,眉头皱的比那些链子还要扭曲。
他朝她看了一眼,向她递过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我认识阿故的时候,还只有五岁……”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好吧?
顶多有一点青涩懵懂的、过家家似的感情。
许词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溢于言表:你真是一个没有道德和底线的人!
但令他可能没想到的是,人类的道德伦理观是完全无法套到鲛人种族里去的。白珠仰着头,眼瞳里闪现出几分认真的若有所思,然后喃喃道:“所以如果是找到喜欢的伴侣的话,要趁对方还在幼崽期就抢过来吗……”
许词:“……”
好好好,这些鱼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水。
他一个人类就不该掺和进来这个话题。
最后一段深嵌在墙壁上的铁链被许词拔下来的时候,白珠终于重获自由,她重新凝出双腿,赤裸着站在水池里,而后一步一步踏上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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