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白光闪耀的一瞬间，许词连立刻转过身去，两眼直视背后的墙面，他整个人的眼睛感觉都快难受死了，面色哀戚地央求道：“能穿好衣服吗？”
白珠晃悠着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完全不知道廉耻是什么东西，她笑嘻嘻地拽着许词的袖子：“你为什么不看，这不挺好看的吗？”
“我可是照着你们人类女子的腿，精雕细琢，一点点凝实出来的，虽然看着确实挺漂亮，就是没有鱼尾看起来更强壮，我要不要再多捏一些肌肉出来……”
鲛人崇尚强者，大多只粗暴的追求武力解决问题，谁的能力更强，便更招人喜爱。
普通人类少年许词木着脸，破罐子破摔：“好了好了，我喜欢男人，对女的不感兴趣，你快穿好衣服！”
他怕这个话题再聊下去，白珠给自己捏出来一个粗壮的浑身腱子肉的双腿，这个画面只是想一下，就会被狠狠地辣到眼睛。
可如果是阿故，他又会是怎样幻化出来的双腿呢……
许词的思绪一时怔愣。
他这才蓦然想起，少年鲛人根本没有幻化双腿上岸。
鲛人成年方可凝结出双腿，可阿故却是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漫长的成人礼中。血与泪交织而成的庞大诗篇宏伟壮丽，轻而易举的泯灭了一个少年鲛人的小小约定。
“下次成人礼后，我一定会来岸上同你重逢的……”
“你可不能忘了我哦……”
许词闭上眼睛，强行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而上的情绪。
他眼神重归平静，平淡的对身后的少女说：“走吧，现在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陈庭樾知道他今晚会逃，但是什么时候会出来捉他就难说了。许词格外敏感地准确猜想到，如果他这次落在了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的陈庭樾手里，应该会和上次被秦西故捉住那样……
再次落入那般绝望的境地。
他是心软，但他不是傻子。
第九十二章 隐没的杀机
院子后面的墙壁稍稍低矮，两人鬼鬼祟祟地拽着藤蔓无声翻越过去，细碎的泥瓦石砾从墙头滚落，被许词顺势扫到了角落的草丛里。
白珠：“你倒也真够谨慎的，我都弄不清楚到底他是你的仇人，还是你的情人了……”沉默无声的许词无语地觑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在黑暗中自顾自地小心潜行着。
院墙后面便是一座秀气的小山丘，深夜寒凉，山间还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雾气，看起来飘渺悠远。淙淙的流水声环绕着山，似乎无处不在，可是却哪里都找不到水源。
伸手拨开一大丛半人高的杂草，露出深深的河道，许词指着那条小而细的可怜溪水，对白珠说：“你自己沿着这条溪流往山下一直走，就能出江城。”
明晃晃的月光下，溪水波光粼粼，看上去宁静安谧，少年的模样比那月光还要皎洁清秀几分，他乌黑浓密的睫羽低垂，眸光平淡清寂。
纵使鲛人一族自恃貌美，白珠也忍不住被容貌怔愣片刻，迅速回过神来后她提出质疑：“ 你真的不会在骗我吧，这溪水不会半路流着流着就没了吧……”
“而且，我只是需要你帮助我离开这宅院，可不是离开江城，我在江城，还有未完成的要事需要处理。既然你这么想让我离开，莫非是害怕我杀了你那情哥哥……”
许词被她那甜腻的语调说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整个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被这个歹毒的称呼恶心到，恶寒的皱起了眉头，“你说话正常一点！”
“我只是好心地提醒你，还是离开江城的比较好，毕竟在这江城里，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呢……”
她脚步一顿，旋即又沿着河流往下走。
“怎么，你说是谁要我的命？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想要我的命，这城中认识我的人应该不多吧……”
许词嗤笑一声：“我只是提醒一下，信不信由你，反正于我而言，你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白珠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似乎是去认真的想什么事了，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想要杀她。
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地在山间摸索着，一直到天蒙蒙亮，山谷的另一边天空已开始泛着鱼肚白，朝气蓬勃的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满整个山间。
衣袖翻动，两人行至山脚的分岔路口时，一直走在前面的许词突然出声：“接下来我就不与你同路了，你往左边走，我往右边走。”
眼看白珠向他投来怀疑危险的目光，许词出声解释：“咱们住在的宅院位于江城的西南角，从背后翻过了它后面这座山，我要去城中，你要出江城。”
太阳慢慢升起，跟在他身后的白珠眼神在他身上流连片刻，妩媚中透着锋芒。最终她收回了那探究的眼神，干脆利落地笑出了声：“好，那我相信你。”
“你是个有趣的人，许词，希望下次见面愉快。”
许词笑了笑，没有出声，两人便在此处分道扬镳。
他的目光轻轻飘向远方，落在了远处隐在山岚里的山峰，面容沉默而平静。
江城的西南处，有座极为灵验的寺庙，香火鼎盛。当人身处高位之后，越是一些达官贵人，他们就越是信一些莫须有的东西。
在许词幼时，陈映兰就曾无数次带着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神婆、僧人，亦或是算命先生，他也隐约察觉出，自己的命格似乎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那是在香火中，无数人捏着手掐算出来的结果，许多双不一样的眼睛，不停翕动着的唇片张张合合，他们无一不都是皱着眉，说出一些晦涩难懂的话……
记下那些佶屈聱牙的词汇，私下里查阅翻找，许词慢慢地了解到，在那些人口中，自己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少年本就心比天高，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他年轻漂亮，矫健有力，蓬勃的朝气如初生骄阳，脚下的路有着无限的可能与发展。怎么可能会被这些莫须有的预言而绊住脚步呢……
雄浑的钟声庄严肃穆，在空谷中回荡，令人的心灵都得到涤荡。许词一步步迈上山路，扣开厚重的木门，他扶住门框，整个人眼前昏沉发黑，握紧发白的指尖都泛着青。
“施主，您没事儿吧……”庭前洒扫的小沙弥抛下扫把，整个人夺步上前扶住虚弱快要昏倒的许词，惊讶地叫喊道。
再晚一步，这个人就要摔在地上了。
“我……我没事儿。”
许词苍白着一张脸，刚颤抖着吐露出这两个字，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小沙弥提心吊胆着去试探他的鼻息，了解到这人只是太过疲惫才昏睡过去，他才彻底放下心来，手忙脚乱地将这个病秧子扶到寺庙里面的厢房。
他倒来一杯水，放在许词床头，然后便安静地退了下去，接着勤勤恳恳地打扫自己的庭院。
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鸟儿的鸣叫悠闲可爱，许词枕着梆硬的木板床，钟声又被敲起，他脑袋在这悠悠回音中为之一清，仿佛被无形的手拂去一身的灰尘疲惫。
他撑着床板慢慢坐起，甫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在房中闭眼打坐的方丈。方丈是个中年人，他眉目平和，看上去非常慈祥和蔼，令人忍不住产生信服心安的心情。
许词起身就要下床。
方丈笑了笑，他腕上缠着一串菩提珠，身上的衣服虽陈旧却整洁，说话语调平稳而亲切：“你不用起身，还是先躺下休息一下吧。”
“身体已经亏损到这种地步，也就没有必要再在我这里拘泥于这种困于形式的虚礼了。”
许词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板正，他拱手低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尽是认真：“方丈前辈慧眼如炬。”
犹豫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方丈前辈，我此次前来，主要是想问一些困扰在心头的问题，不置可否方便……”
慈眉善目的方丈叹了口气，他起身关住透风的门窗，缓缓落座，闭着眼睛给他讲起了一切事情的源头。
第九十三章 天命既定
这位方丈前辈讲起往事来，表情平和语调缓缓，像是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漫长悠扬。
故事的起源要从江城一个偏远的沿海地区说起，当地有个很有名气的望族——陈氏。
陈氏一族素来行事低调，历任家主也心善和蔼，几乎每一代都人才辈出。旁人都说这陈家是祖上积了阴德，才会让这么偌大一个家族愈来愈繁盛。
沿海地区的人们素来靠渔业养家糊口，信仰海神。可自从海啸洪涝灾害频起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了向海神献祭新娘的祭祀规定。
“那时候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赶来的神婆，她浑身裹着黑布看不清长相，一步一个脚印地挨家挨户去检查适龄的女孩，她带走的每一个女孩，都是些很有灵气的聪明小孩儿……
家长大人们怎么可能会轻易同意，但是那神婆嘴里念叨着说这是天赐的机缘，不管家里的大人如何严防死守，被选中的孩子都会在第二天清晨被带走，神婆也会消失不见踪影……
可诡异的是那些海啸洪涝灾害确实被平复了不少，最开始人群中的抗拒与骚动也就渐渐变成了默许，毕竟这是事关他们每个人的利益。
更何况有史以来女孩性命都轻贱，家中多一个女子和少一个女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慢慢地，从有一年开始起，这个神婆开始带走男孩……”
一旦触及到他们心中的底线——男娃，那些本来愚昧无知的渔民便突然觉醒，他们在那一刻聪明的简直不像是从未上过学的渔民。
他们愤怒地要将这神婆捆起来烧死，可是没有人能抓得到她，被她选中的孩子还是会消失。
在一年年风调雨顺中，所有沿岸的渔民们人心惶惶，害怕自己家里的孩子被挑中带走，可在数千人的无能为力下，这恐惧就逐渐变成了麻木，直到那天神婆敲上了陈家的门。
“陈家那一脉子嗣单薄，嫡系中只有一个姑娘，不过他们家历来很奇怪，家业只传女不传男。因忌讳着海新娘的风俗，这个叫做陈澜的女孩被保护得格外严实，从十岁起便定了亲。
与她定亲那家的男孩是江城中门当户对的一个大商家所出，两家常有联络，感情深厚。
这两个孩子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方长她五岁，对她自然是照顾有加，两人感情很是和睦。
两人本应也是一段佳话，可当陈澜十五岁时，那神婆上门索要人，为了推拒这门荒诞无稽的要求，陈家意图想让这两个孩子迅速成婚。
可就在这时男方却不愿迎娶陈澜过门，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粗暴：海神预定的新娘，他的家族不愿让他迎娶，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午夜凌晨，年轻气盛的漂亮姑娘冒着大雨前来质问他，闪着光的眼睛亮如晨星，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带她私奔。
后来的他，这辈子再没有看到过那样璀璨的眸子。
他被那双眸子灼得心慌，不敢与其对视，只沉默着低头站在幕后，最终也没有站出来说同意……没有与她共同勇敢直面天灾人祸的勇气，最终只能带着怯懦与后悔度过余年。”
这故事玄幻离奇，带着诡谲浓奇异的浓烈地方风俗色彩，许词听得入了迷，方丈没有刻意隐瞒，他其实猜得到，故事中的人物都是谁。
陈映兰带他见过无数算命卜卦的能人异士，却从未带他来这座江城最为灵验的寺庙祈福上香，许词曾经也好奇过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如今疑惑全部都得到了解答。
当年的少女，或许是恨过那个懦弱的男人的。
许词张着嘴情不自禁地问道：“那她最终是怎么逃掉的？”
方丈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赞许，他对眼前这孩子聪慧的资质根骨很是满意，可眼睛深处又隐隐有几分苦涩落寞，“她同一个心仪她许久的渔民水手私奔，跑到了格外偏僻的地方，据说连神婆也找不到。”
“神叨叨地神婆在第二天没有找到合适的姑娘，便顺着河流跳了进去，以后都再也没有来过。可刚停歇了几年的海啸洪涝灾害便又开始肆虐，人们都说是陈家自私自利不愿意上交那个孩子，明明神婆带走他们的孩子时帮忙搜查的也是陈家人……”
所以这是陈映兰在成为寡妇后，也没再想过重新回到陈家去的原因吧……
世间事人心莫测，故人易变。
她早已没有了归路。
方丈手中的菩提串珠滚动，他神色里的落寞凄凉肉眼可见：“你同她一样，也是被海神选中的孩子，命运没有在她身上终止，反而在她身上延续。
虽然你从小就出生在沿海，但是她应该从来不愿意让你接触到一切的河流湖泊吧……”
许词陷入沉默。
确实如此，他的父亲是一名渔民，他的家就是那个在海边破破烂烂的小屋子，周遭孩童在会跑的年龄就已经跟着父母下水赶海了，而他一直会被陈映兰以各种理由关在家中。
“今天风大，你感冒不是才好嘛，就别出去了……”
“要涨潮了，你去家中收一下晾晒的衣物与鱼干吧。”
……
他总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困在家中。
周遭沿海的小孩儿们，无论男女，在阳光下海风中奔跑，他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流着金黄的汗珠。
只有深居在家里的许词是异类，他同周围的孩童都不一样，奶白色的肌肤能掐出水来，水灵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懵懂安静，整个人如同可口滑嫩的白玉团子一样。
父亲深爱着母亲，自是愿意什么都听着她的，哪怕许词一直被当作女孩子似的娇养着，他也从不会多说些什么。
他笑着，把手覆在小许词的头顶轻轻抚摸，声音里带着温柔有力的坚定：“无论以后你想去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父亲的脸淹没在海边无际的光影中。
许词却再也想不起来那张脸的模样。
后来故事中那个懦弱的男子离开了偏远的沿海小镇，他摒弃红尘，游历四方后来到这座寺庙，却仍不断听到家乡中孩童失踪的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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