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勿念。”
“病,寻我。”
巨大的希望从心底升起,宋之杭眼睛里都闪出亮光,他的脸上那层冰雪终于缓缓消散,展现出男人的俊逸非凡,把许词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是干嘛啊……
久坐在案前的宋之杭浅笑出了声,他抬眼对上许词的视线:“你不是受够了吃药的日子吗?这不,神医来信了……”
此神医是个世外高人,宋之杭落水之后便是蒙她所救。
宋之杭在海难中落水后,他娘亲四处求人相看昏迷数月不醒的他,可每一个大夫医生只是看看他的脸色便摇着头叹息离去,纷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就当连他母亲都快要绝望的心生放弃时,江城那个言语奇怪做事风格诡异的女大夫却出手了,她带着一顶厚厚的帷幔,面容都隐藏在纱幔后。
素手施银针,如梨花暴雨,短短几个来回后脸色青白的宋二小姐便从榻上起死回生,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为表谢意,宋家特地许以重金酬谢,可这女子不卑不亢地拒绝了滔天的钱财,她背着自己的药篓,声音平淡:“以绵薄之力尽分内之事,无需多言。”
不收钱财只收药材,宋母搜刮了府中珍藏的半数名贵药材送去,女大夫收下,两方算是结下了一个善缘。
沐浴在微凉月光下的许词怔愣了一下,他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过去外面寻医这件事。
宋之杭脸上带着歉疚与自责,他很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那晚不知道你的身体亏空的竟如此厉害……我还那般对你……”
不过那样的温香软玉在怀,带着轻泣的喘叫声破碎,纱幔浮动下,怀中人香艳绝色,软得像一滩水似的。
他这两天每每想起,便忍不住血液滚烫的翻涌。
对上少年纯粹清澈的目光,宋之杭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情欲之事,果然是食髓知味!
许词看不透他的心理活动,只笑吟吟地问道:“你寻到的,是各方高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详的心理预感。
希望是他的错觉吧……
第一百一十章 五感皆失
明明是夏末秋初,许词却是被宋之杭裹了许多层,藏进了人力车之中才被允许出门的。
无他原因。
只因为他的身体如今太虚弱了,简直是风一吹就能让他突发重疾的那种脆弱。
脸色苍白的少年像张纸片一样,他眼睛透着清澈湿润,整个人肌肤如同瓷白的玉。宋之杭对他叮嘱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坐在车上就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
河畔的柳树翠绿,垂着柔软的枝条,商船小舟静静地停泊在江面上,杂乱的人声喧闹拥挤,街边摊上小吃的酸甜苦辣凝成一团,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路过的少女腰肢纤细柔软,她们疏着短发学生头,身上蓝色的学生服看起来青春朝气,脸上洋溢着欢笑着结伴而行。
轻微的凉风拂过少年细白的手腕,露出许词那张如同墨水画一样温柔精致的面容,气质沉静清和,与吵嚷的集市格格不入。
“这个地方,我应该来过……”
他撩起帘子的手被宋之杭抓住收回,又重新回落到温暖的车内。
许词鼻息间还残存着那些风送来的少女身上细微的香气,清淡怡人,许久不曾出门的他对此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们的头发如今都剪得这么短?”
“变革的思潮已经影响到江城来了吗?”
宋之杭点头,眉目间神色平淡,冷静中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
“已经有段时间了,照这样下去,战争迟早会波及到江城来,看到那些在江边的洋人了吗?他们已经驻扎在这里许久了……”
“海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官府压着想要拿更多的利益上缴,还有多如春笋的千家商户出来竞争,不过他们倒也没什么竞争力……”
“只是这么多洋人住进来,不仅插手咱这里的生意,还在部分地区动手发生冲突,江城表面的平静也难说维持得了几天。”
透过薄薄的纸张书页,许词了解到过海的外面还有更广阔的神州大地,他也知道那些嚣张跋扈的洋人来自与他不同的国家。
江城之外的战火,已经烧了许久。
但由于这一片受奇特的海雾影响,又或许是冥冥中受着某位神灵的庇佑,这片宁静的海城总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许词听着宋之杭的解释,脑海中却突然在朦胧模糊中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不对劲,为什么战火没有波及到江城,难道只是因为海雾吗?
可进入江城的洋人多到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为什么没有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呢?还是说有什么东西暗中阻止着他们向外界传达的讯号……
迄今为止,许词从没出过海,离开过江城!
他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诞的猜测,究竟是人们不想离开江城呢,还是无法离开江城呢?不是人们心甘情愿地选择待在江城,而是江城困住了一城的人……
这离谱逆天的猜测甫一惊现在许词的脑海中时,他顿感后脑勺一阵刺痛,像是触发某种禁制受到惩罚,整个人便突然便浑身颤抖着栽进了宋之杭怀里。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色,许词只能听到感到耳畔响起一阵尖锐的爆鸣声,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将他杀死在这扭曲怪诞的荒谬幻境里。
这一刻,他五感皆失。
车内宋之杭被许词这一反应吓得大惊失色,他慌忙地抱起少年仔细查看,呼吸都错乱地洒在少年脖颈处,失了分寸的声音大声叫道:“许词!你怎么了?”
“你快醒醒!许词!”
身形清瘦的少年蜷缩着团在一起,许词四肢冰冷,他感觉整个人身体里的生命力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抽离、流逝,一切反抗与挣扎在那神秘的力量下都显得脆弱且渺小。
然后,他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意识被彻底丢进漆黑的漩涡,在漫无边界的绝望中孤独的游荡,徘徊追寻着,乞求能够寻觅到一丝光亮。
“顾大夫,你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别往我这里抬死人砸我招牌……怎么搞了半天又是这小子?”
浓重的苦涩中药味几乎将整个房间填满,脾气不好的顾大夫又碰上了这个熟悉的硬茬子,她有些不明白,怎么这个硬茬子就逮着她来祸害。
难道江城就只剩她一个活着的大夫了吗?
宋之杭敏感的捕捉到关键词,“又?他先前也来过这里拜访你吗?”
女子不耐烦地支起窗子,让外面的阳光透露进来,照到榻上少年的面容上,她指了指他躺着的那个软榻:“上次这小子躺得可还是这张床……”
“我这小门小户的医馆里可只有这么一点破落东西,他占着位置,后面再来的病人可都没有位置能躺了……”
而且一个将死之人,她是万万不想过手的,浪费时间与精力,白费功夫。
这个说女子虽然说话言谈间毫不客气,可她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在身上的,宋之杭态度十分诚恳,追问她道。
“他身上的病能治吗?”
他起先只是以为许词是在他们欢好的那晚不慎着凉,故而身体虚弱,但是一直到府中连请了几个大夫把脉后,他们皆摇着头离开。
那时的宋之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这才写信拜访自己曾经结识得神医顾大夫。
顾大夫看着阳光下虚弱的许词,眸色里染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悲悯,说出的话却直白犀利,直戳人心窝子:“没得治,只能等死。”
“啊?!这怎么可能……”
宋之杭大惊,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先前在他刚遇到许词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时候常跟陈庭樾厮混在一起的少年,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单纯稚气,笑起来没心没肺,身体灵活又健康。
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仿佛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宋之杭看着顾大夫,平静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他声音干涩沙哑:“他先前也曾来找你问过自己的病情吗?”
顾大夫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并不是,先前是一个男人抱着昏迷的他来看病的,那个时候他的情况比现在还要凶险的多,我扎了几针后才勉强稳定下来病情……”
宋之杭眼神一凛:“是谁,哪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看着宋之杭如此紧张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而深知男人劣根性的顾大夫又怎会看不穿他的心思,一字一句道。
“旁的人我不认识,不过这个人我倒真的认识,邵府陈庭樾,那一年海难从船上落水的几个人都是我治的,我可都记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怪病时疫
在顾大夫毫不遮掩的交谈下,宋之杭很快便搞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感情是前几天许词这小子玩失踪,失踪后便昏倒在路边把大爷吓得半死。
幸亏陈庭樾那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疯子刚好在附近乱找,还真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给逮住了人,抓住许词便马不停蹄地往医馆里送。
宋之杭:所以这家伙肯定也扣下许词了一段时间!
不清楚男人们之间诡谲云涌的勾心斗角,顾大夫只是个看病抓药的,她凝神屏息,坐在床头重新给许词把了半刻钟的脉。
指下少年人皮肤苍白冰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吓人的很,倘若不是探得到他那微弱的鼻息,顾大夫便会毫不迟疑地将人抬出去,送到乱葬岗。
沉重压抑的气氛里,宋之杭神色紧张。
他问道:“怎么样,真的不能再慢慢调理吗?”
想到些什么后,宋之杭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他认真的看向一旁的顾大夫:“这里的药如果不能治他的话,我可以去求洋人的药……”
正午的阳光很是热烈,透过支起半边的窗子流淌进来,满屋都是温暖的光影,细碎万千,照在昏迷不醒的少年脸上,更显得清透纯澈。
他像是江城一片宁静的湖。
水面波澜不惊,静静地沉眠在夏末秋初的阳光下,等待着鸟儿栖息在湖畔。
顾大夫皱起眉,想要纠正他的某些错误想法:“这不是中药与西药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内部已经完全腐朽衰败到了极点……”
“即使药物能够缓解一时的急症,吊着他一口气不至于让他马上去见阎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除非大罗金仙在世,不然这个人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抱胸而立的女子话语冷淡,她冰冷的陈述着事实,丝毫不夹带任何的个人情绪,听起来像是无机制的冰冷机械音。
窗户外面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聒噪,甚至开始有几分反常的尖锐刺耳。
门外响起上门求医的病患们催促声,在院中晒药的小丫头焦急地阻拦着那些拥挤着想要一拥而上的人,她小脸上都泛起焦急的神色。
她伸出细瘦的胳膊横亘在半空中,用身体阻挡着蓬头垢面的病患们,声音急得快要哭出来:“你们不要再挤了!屋子里面还有躺着的人呢……”
“顾大夫!顾大夫!”
“顾大夫救救我们啊……”
“求求你了,我们给你跪下了,顾大夫您快出来看看吧!”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身白衣的男人对着帘子后面的隔间喊叫道:“外面出大事了,顾大夫!有人晕倒了!”
清朗温润的声音嘹亮,而不刺耳。
听着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便让屋子隔间里面的所有人都分辨出来了他的身份。
是陈庭樾。
“陈庭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宋之杭皱着眉,握着许词的手忍不住又紧了些,生怕自己怀里的珍宝会被夺走。
青梅竹马的杀伤力,他不想体会与面对,下意识地便抬眼去看怀里的少年。
许词依旧安静的躺在床榻上,他如鸦翼般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脸色玉白如瓷器,精致的没有一丝生气。
一心挂念着屋子外面的顾大夫看不下去,她不想在这里再过多耽搁时间,索性撩起帘子自己一个人出去了,临走前她似乎是觉得对许词有些不公平,便平静的回头对宋之杭说。
“你带他走吧,以后的日子顺着他点儿,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这人真没几天能活了……”
房梁檐角的阴影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那冷肃俊逸的脸庞上一川寒冰仿佛被细碎的阳光切割支离,如今破碎成不起眼的哀伤,整个人身上都被这种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确定过许词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宋之杭单手扶起床上的许词,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至少年淡色的柔软唇片,温热的吐息给他的心头平添几分安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扛到肩头,撩起帘子便打算离开。
宋之杭不相信顾大夫的话,他心里始终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江城那么大,总会有能给许词看病的地方的。
江畔街道侧的破旧医馆门前,如今竟然已经陆陆续续地排起了长队,无数男人佝偻着腰背面色憔悴的站在队伍中,他们的神态十分惊恐。
窃窃私语声传的哪里都是,男人惶恐之下根本压不住声音:“我们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病还是诅咒……”
一方问诊的小旧木桌上,顾大夫皱着眉。
她脸色很是不好看,仔细检查着对面男人手臂上的伤口,随即开口问道。
“你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常年从事于海上货物搬运的男人手臂上肌肉十分夸张,看起来粗壮有力,如今粗糙的麻布被撩上去后,在那被太阳晒得黢黑的皮肤上展露了数个血淋淋的小孔,里面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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