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地击打声从头而来。
王乐大叫一声不好,石子大的冰雹从天而降,拼命地砸击向每一片草甸上。
他立刻扔开工具,将徐舒意扯起来,赶忙塞进摇摇晃晃的车舱内,这辆面包车是国外的牌子,发动机也是后驱的越野车型,是医院专配的,在泥泞崎岖的地里跑得飞快。
然而车体使用的金属外壳并不是特别坚硬的。
王乐抱起徐舒意躲在车后排,强烈的冰雹像无数子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没一阵便呈现出明显的凹坑。
最惨的要属车前玻璃,没坚持两分钟便被砸得稀碎,飞溅的玻璃碴子在车内乱奔,还有蹦进来的冰颗粒,差不多有小石子大,若是没有这辆车的遮挡,俩人非得砸成血肉筛子。
高原草甸的天气像怪脾气的老人,难以揣测,时而暴雨,时而暴雪,冰雹好一番糟蹋,十分钟后随着乌黑的云层又匆匆消散殆尽,可是留下了满目疮痍和满地的冰晶。
随着夜幕降临,寒潮也猛然侵袭而来,原本还能保暖的车舱因为挡风玻璃的碎裂,寒意倒灌进来,又阴又湿,令人无处遁逃。
徐舒意不禁提议王乐,跟他讲等天亮,把自己放下来,让对方拿着手机先往远走一走碰碰运气。
此时又冷又饿,徐舒意比之前晕眩得更加剧烈,像他这样又呕吐又缺氧的,脑水肿的风险很大。
王乐知道他其实是晕糊涂了,从车后面取出一床潮湿的被子,用尽办法堵在漏风的前车窗上,再努力发动起车子,让些微的暖风吹起。
草原晚上的气温越降越低,假如不做这些防护措施的话,两人被冻死都是极有可能的。
王乐说,“徐医生,我绝对不可能留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你若是累得话,先休息一阵。”
反正车后舱的仪器全部搬空,王乐将徐舒意转移去了后车厢,现在环境的恶劣程度关乎生命,任何可以生存下去的手段都是必须的。
王乐道一声抱歉,搂着徐舒意,两人躲在勉强避风的地方,在越来越冷的后车厢瑟瑟发抖。
王乐找见了一瓶白酒,使劲喝了几口,可是徐舒意是不能喝酒的。
他现在滚烫得像一只煮熟的虾,肺部难受的程度超乎想象。
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徐舒意的脑袋里止不住得胡思乱想,包括他的生后事都在恍惚中,轻浅地开口道。
“我在龙城的房子,钱......都还给商家。”
他的睫毛前挂上一点白花花的霜,使得那样一双含水的眸子,像被寒冷冰封的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绪。
“不......房子可以给小陆,卖掉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再四处漂泊了......”
车子的发动机被冷潮.吹到频繁熄火,直到没办法散发出一点余热。
面包车内彻底冷得像一坨寒冰。
徐舒意喃喃说,“我可以打开手机录音......王师傅你别管我了......”
他那双干冷的手指冻到红通通的程度,僵硬得去摸自己的口袋。
王乐被他迷糊又倔强的行为气道,配合着寒冷道,“徐医生,坚强一点,我们能挺过去的!!”
徐舒意点点头,“好......”
又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坚强......我想要爸爸妈妈陪着我......”
糊里糊涂的,他说了很多混乱的话。
可能他真的要死了。
否则他不会在灼烧与窒息之前,将与那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回忆,都在脑海里清晰地回忆一遍。
徐舒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对商靳沉产生迷糊的情感。
像商三那样的男人,若是旁人遇到一定趋之若鹜,或者站在远处观瞻,绝不轻易靠近。
他应该一直安静地做一个后者,远离商靳沉。
可是他居然没有做到。
徐舒意一直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冥冥中选择做前者,成为别人眼中没有自尊心的人。
可能。
可能......
徐舒意取掉脸上的吸氧装置,寒风难以遮掩地侵袭而来,即使王乐拼命抱着他,徐舒意从内脏深处一点一点的凉透。
商靳沉太热了,总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魅力非凡。
像我这样常年生活在阴暗里的无名小子,大概也会产生一点靠近光源,偷取热量的妄念吧。
徐舒意断断续续地说,“商三......商三......我只想......我大概只是......想要你的一点点真诚......一点点而已......”
语毕,宛若一张失去颜色的照片,退变成陈旧的灰黄色,沉了头靠在王乐肩膀上,散乱的头发在风中仿佛枯黄的野草。
王乐吓坏了,以为他死了,探出手指去摸徐舒意脖颈的脉搏,冷得骇人。
王乐不由大叫他的名字,不停将吸氧的装置往他嘴里塞。
徐舒意的嘴唇紫得发黑,没有任何动静。
适时,寒风中传来不一样的声响,螺旋桨的旋转声打破风的肆虐,由远而近地划破长空。
王乐被冻到四肢发僵,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拼命听了一阵,确实有直升机的声音从头顶划过,而且马上要离开了。
不要!!
王乐使出吃奶的气力,将僵直的徐舒意扶正,从车后箱拼命往前爬,寒风阵阵袭来,吹得他哆嗦不止,连手指也不听使唤。
可他依旧使劲攀爬过去,像被折断四肢的残疾人匍匐前行,最终哆嗦着摸到车钥匙的位置,使劲转动了车钥匙。
启动,该死的启动!!
王乐大骂面包车的发动机被冻得太久,头顶的直升机似乎盘旋了几周,又要往其他方向飞走。
不要啊!!
王乐疯狂转动车钥匙上百次,嘴里不停地祈祷,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啊!就算是积攒的功德也不该让我们这样凄惨地死去吧!!
王乐大概将整个神界的神祈求祷告了一遍。
蓦得,在车钥匙快被扭断的瞬间,车子重新发动起来。
天哪!!
王乐的手指已经反复摩擦得渗出血来,他不停地将车前灯远光与近光来回切换,一拳一拳地砸向车喇叭,发出很大的声响。
救命!!救救我们!!
寒风将他的眉毛上,头发上,凡是呼出水汽的部分挂上寒霜。
救命呀!
直升机的轰鸣缓慢地转移了过来,最终降落在附近。
王乐心中一喜,彻底晕死过去。
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几名空中救援队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身穿厚重羽绒服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的身影笼罩在光束之中,能看出他的走路姿势十分蹒跚,但还是努力顶着寒风,跟着救援队一起走到面包车前。
“小意!!小意!”商靳沉大声呼喊,奈何嘈杂的环境彻底掩盖了他的慌张。
拉开车厢后门,有人说这里有人!
商靳沉跌跌撞撞地竟跑了几步,扑过去一看,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徐舒意。
在看见徐医生的瞬间,商靳沉的心猛地沉到了低谷。
他死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浸染了他的内心,使得他那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
他没有死,小意不会死的!
他绝对不会死的!
商靳沉爬上后车厢,脱下羽绒服,将孱弱的徐舒意紧紧地包裹住。
“救他!救他!”
商靳沉害怕极了,像他自己说的,这辈子除了他妈妈死的那一天,他还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绝望。
商靳沉协助救援队将两人抬上直升机,徐舒意僵硬地躺在担架上,脸上的吸氧装置里完全没有任何冒热气的迹象。
“救他,求你们救一救他!”
商靳沉的眼前一片昏花,在卷曲的黑发不停扫荡着他恐怖的眼神。
“小意,你不能死,你别吓我好吗?”
商靳沉被救援队的人强行摁在座位上,用安全带捆绑起来。
但他还是将手臂伸长,大手不停地触碰徐舒意的面颊。
我不能没有他。
商靳沉的眼圈蓦得泛红,从未尝过眼泪的滋味的人,头一次从嘴里品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还有血的味道。
他把口腔内侧咬得血烂,不停哀求道,“小意,你撑住,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也不在你面前端着了,假如你讨厌我,我发誓一辈子不再纠缠你,你活下去好吗,求你了,活下去好吗!!”
第64章
救援的直升飞机一路给两人吸氧, 转移到海拔较低的区域后,转由距离最近的军医研究院接手,徐舒意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严重, 万幸是没有引发脑水肿,经过连续两日的抢救, 又在特护病房待了三天, 第六天顺利转移进普通病房,生物体征趋于正常, 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
手术期间,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叫亲属签字。
商靳沉的手握着中性笔签字时,颤抖得像从冰窟窿里刚捞出来,每根指尖都绷不上气力。
护士问他是病患什么亲属。
商靳沉干脆答道, “丈夫,我是病患的丈夫, 请您们一定要尽力救他,拜托了。”
徐舒意的病情稍微稳定一点,商靳沉则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他。
商三从不知晓,徐舒意那样剔透漂亮的眼睛,在紧闭的时候竟会有一种杀人的魔力。
简直快要将他逼疯了。
可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招他讨厌。
万一......
万一他嫌我烦,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瞧我,一直这般沉沉得睡下去......
不要。
商靳沉极力朝徐舒意的耳侧倾诉,“小意,别丢下我, 真的,我其实也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遇见你之后,我才是完整的。”
“繁华世界虽好,但你顶得上我的全部。”
“小意,你嫌我烦,我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怎么办呢?我只能继续烦着你,要你睁眼,要你看我,要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看一看重新改变的我。”
“我会变好的,真的,我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很多复杂的事情我都一学就会。”
徐舒意的体温已经逐渐恢复过来,可是平躺在病床上的肢体,包括皮肤,依旧冷白到像一张包裹着青色血管的薄纸,稍微使用一点气力,便要从眼前消失。
商靳沉甚至连呼吸声都觉得太重了,双手不停地揉搓着憔悴的面颊。
每天由林子善给他带来食物,目前的商三只有机械吃饭的需求,其他的一切事宜全不如徐舒意重要。
商靳沉的掌心一阵刺痛,原是青青的胡茬扎人。
商三是骨子里臭美的,心说万一小意苏醒过来,看他一副沧桑的老态,搞不好要嫌弃得更厉害,准备起身去病房的洗手间洗把脸,再剃掉胡茬。
长时间的久坐,使得商靳沉的双腿麻木得厉害,起身太猛时竟虚弱地朝后倒退两步。
幸亏双手及时往后一撑,稳稳地抓住了窗台的大理石边沿。
商靳沉心说幸亏没有朝前栽倒,碰到小意身上,或者将心电监护仪碰倒就不好了。
正想着。
心电监护仪的心跳波动稍微加速了一点。
只是这微微的一点变化,竟叫商靳沉枯寂的心底冒出欣喜的绿芽。
徐舒意的眼睫依旧将转未转,嘴巴却吐露出一丝丝的活气。
他说,“你......骗我。”
商靳沉太高兴了,情绪忽高忽低后直冲入某个高潮,莫名有点想要落泪的冲动。
伶俐的口齿竟打结道,“你......你早醒了?”
徐舒意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他的猜测。
医生来过后检查一下情况,说病人基本康复了,又说都是同行,会好好地照料他的。
人前脚一走,商靳沉立刻蹒跚着脚步,凑过来问徐医生,“喝点水吗?肚子饿不饿?身上感觉冷吗?又或者......头还晕吗?不然我们再转院,云藏邻省的医院我早已经打好招呼了。”
连续问了十几个问题。
徐舒意淡淡得,毫无反应。
商靳沉微微探口气,重新坐到椅子上,拉住徐舒意的手不停摩挲。
“我确实早能走起来了,你把撂下的第一年里,我找了别的医生,还有专业的护理团队,我当然不可能一直坐着轮椅,也不可能一直让自己处于总被抛弃的地步。”
“我想亲自来云藏接你,知道吗,小意,我为什么要投资支援那几条公路?”
商靳沉的头有点沉重,连续睡眠不好的情况下精神还要保持高度集中,此刻全部的重负袭上心头,使得他不得不伏低姿态,将头颅一起枕在徐舒意的旁边。
“我想等你三年支援期结束后,在修好的公路两侧挂起无数的红灯笼,用我这双腿,一步一步把你抱回商家去。”
商靳沉大约还想说点浪漫的。
徐舒意的唇息间发出轻微的鼾声,不知道听见了那一句,或者指责完他之后便又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坏蛋。”
商靳沉无奈一笑,吻了一吻徐舒意的耳畔,乌黑的眼眸里闪烁出一片粼粼的水光。
商靳沉说,“谢谢回来。”
在医院与商靳沉的精心照料之下,徐舒意的情况越来越好,气色也红润多了。
王乐基本无恙,他在被空中救援队发现的第二天便醒过来。
祁所长带着义诊小队的两名医生,驱车上百公里,专门来瞧了两人的情况。
徐舒意因自己的体质拖了后腿,特别不好意思跟祁所长与王乐道歉。
王乐使劲给祁所长告状,说徐医生那天拼命叫自己先离开,弄得好像马上要牺牲自我,英勇就义似的。
祁所长笑说平常看徐舒意身体素质挺棒的,而且龙城医院体检也是过关的,没想到差点把小命给撂在高原草场里了。
两人都是用微笑的语气来化解气氛,要知道这次的意外十分凶险,义诊小队差点有两个人死在云藏,医院对于祁所长也做了通报批评。
不过人命大过天,祁所长并没有打算将这件事现在说出来,主要是让徐舒意好好休养。
祁所长带走了王乐,临行前跟徐舒意说像他这样发烧的情况,一定要先确定身体完全康复,才可以申请返回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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