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我为何要知错!都是他裴清墨的错!若不是他收徒不公!若不是他对我不公!我又何至于此!”
“是他裴清墨造的孽!都是他这个贱人误我一生————!!!”
裴清墨满脸愁苦,摇着头叹息道:“你执念太深业障太重,即便是认我为师,也未必会坚守正道。”
反噬似乎已经开始起作用,殷明远的身体逐渐呈现出枯木状,精血从他七窍中蜿蜒流出。
死亡的恐惧肉身的痛苦使得殷明远宛如困兽般嘶声哀嚎,不多时他便倒地不起,只能不断地翻滚扭动,骨肉慢慢分离使他像具枯皮袋子般从扭动变为蠕动,凄厉的声音也慢慢变成了干瘪嘶哑的哀鸣声。
片刻后,哀鸣声停,地面只留下一副人皮囊子和一套清虚门的掌门常服。
容黎见状恨不能立刻上前翻动尸物寻找水元珠,但又怕打草惊蛇引起冥焱的注意。正一筹莫展间,他蓦然瞥见裴清墨竟朝着那摊尸物走去。
容黎焦急喊道:“裴清墨你做什么!”
裴清墨脚步一顿,而后叹息道:“殷明远固然有罪,但清虚掌门服饰不该受辱,就让我以先掌门的身份殓了这件衣服吧。”
冥焱点头应允。
容黎则屁颠屁颠跟上裴清墨:“殷明远生前阴险狡诈,死后怕也不安生,我陪你收衣比较妥帖。”
冥焱沉声提醒:“殷明远已魂魄不存,魔君怕是多虑了。”
容黎扭头呛道:“殷明远生前曾数次辱骂本君,本君就是要鞭皮以泻心头之恨!”
当容黎用醉影仔仔细细翻找人皮的时候,醉影火冒三丈开启了骂骂咧咧模式:“死容黎你混蛋!敢用你奶奶我来翻臭虫皮,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反胃呐!不就是找水元珠吗?你右转迈三步,就在那堆乱石里。”
容黎豁然开朗:“对呀!我竟忘了你能感应得到!”他按照醉影的指示,果真在乱石堆下发现了那颗泛着青光的水元珠。
容黎迫不及待的去拿珠子,就在他手指刚刚触及珠体的一瞬间,眼前景象突然变幻莫测。
月上柳梢,花灯如昼。
上元节热闹的集市上多为才子佳人结伴同游,目及之处灯火璀璨美不胜收。
然而,成双成对的人群中却有两人格外惹人注目。
一人身着白衣,温润俊雅如九天谪仙。
一人身着黑衣,刚毅英俊似人间英豪。
虽为同性,却莫名相配。
路过的单身少女见到两人皆芳心涌动,主动上前将手中的桃花赠予两人。
桃花,主姻缘。
桃花赠予,吾心悦你。
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清墨与谢君逸师徒。
容黎顿悟,他正通过水元珠窥探到了裴清墨生前的记忆。
一路上,裴清墨为人和善,少女赠花他一一接下,不多时他怀中便抱满了桃花。
谢君逸则不同,他面目冷硬,少女有心赠花却不敢轻易上前,偶尔有一二胆大少女硬着头皮赠花他也不收,一路下来他怀中竟无一枝桃花。
裴清墨涉世未深,又情窦未开,不知桃花深意,他颇有些难为情的询问谢君逸:“你我同行,为何为师桃花满怀?”
谢君逸眉心微皱,似有些气恼道:“师父容貌倾城,鲜花自然赠美人。”
闻言裴清墨佯装气恼:“这样跟师父说话,君逸可是坏了规矩。”
谢君逸连忙低头认错:“弟子失言,还请师父责罚!”
“罢了罢了。”裴清墨粲然笑道,“今日过节百无禁忌,为师就不罚你了。只不过这容貌的确误事……”裴清墨略一思索,捏了个伪面法决便瞬间换了另一幅相貌。
可当容黎看清楚裴清墨的伪面时,他竟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内心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
这张脸,容黎见过。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百仙宴时, 容黎就曾对某位仙君很感兴趣,倒不是因为这位仙君丰神俊朗卓逸出尘。
恰恰相反,在天族的众多美人之中唯有此君, 他虽稳坐尊台之上却相貌平平只属中人之姿。
此君, 正是崇华帝君。
裴清墨幻化的伪面竟与崇华帝君的容貌如出一辙。
裴清墨眉眼带笑问道:“为师用这副面容是不是要妥帖许多?”
谢君逸微微一愣, 目光似乎有些炽热,颇没头脑的回了一句:“师父不像……不像师父了……”
裴清墨“噗嗤”笑出声来, 他取了根挑花枝轻点谢君逸的眉心, 假装责备道:“什么师父不像师父了, 怎得今夜竟说胡话。莫非为师换了张脸你便不认了?”
“弟子并非不敬!”谢君逸连忙解释,“弟子只是觉得师父这样平易近人了许多。”
裴清墨颔首思忖少许,笑道:“看来是为师平时给你压力大了些。无妨,今夜我们破一次例, 你我不做师徒, 就当是普通友人同游花街,如何?”
闻言, 谢君逸的目光微微闪动, 宛如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子, 他的嗓音似乎有些颤意:“好……我们、我们……不做师徒了……”
夜风微凉吹桃花, 花叶纷纷扑桃面。
花瓣扑面微痒,裴清墨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谢君逸迟疑片刻抬手抚落裴清墨肩头的三两花瓣, 他本想再将裴清墨鬓边的那片花瓣扫落,手已抬至裴清墨的耳畔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容黎清晰的看见, 谢君逸收回的那只手紧握成拳, 似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片刻后, 拳头松开,谢君逸道:“师父, 我来拿这些花吧。”
裴清墨微微颔首,将怀中桃花枝尽数交给谢君逸,而后笑道:“都说了今夜不做师徒,既是友人,你我以字互称便可,怀墨就喊我思逸罢。”
谢君逸深吸一口气,珍重又虔诚的念出了那两个尊贵的字:“思逸。”
玉钩桥上人头攒动,清水河畔花灯紧促。
裴谢二人经过清水河畔时,一贩卖花灯的老者拦住二人笑道:“二位公子放两个花灯吧,上元节花灯祈福很灵验的。”
裴清墨来了兴致:“那便麻烦老人家替我们挑两只吧。”
谢君逸付了花灯钱,老者乐呵呵取了两只荷花灯交给二人,并热心的嘱咐二人要在花灯上写下心愿。
花灯摊位便有笔墨,裴清墨率先提笔在花灯上写下了心愿。
容黎站在他身后将心愿看的一清二楚。
“祈愿吾徒怀墨此生皆安。”
裴清墨只身前往河边放灯的功夫,谢君逸迅速提笔在荷花灯上潦草几笔,还未等容黎看清楚他又大笔一挥将前字尽数抹去,沉默半晌直到听见裴清墨远远唤他时,他才重启笔墨写下八个大字。
“咫尺之遥,寸步难行。”
待两人放完灯走远,容黎突然跳下水,他朝着谢君逸的荷花灯游了过去。待他找到那只荷花灯回到岸上时,容黎寻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他将荷花灯对准璀璨的灯光,借着灯光他依稀分辨出谢君逸抹去的那行他最初的愿望。
“我喜欢你。”
喜欢谁,不言而喻。
容黎突然间意识到,裴谢二人并非像殷明远所说的那般,从头到尾只是裴清墨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们之间明明是互动真情,相互爱慕。
也就是说殷明远直到最后都在欺骗裴清墨,目的就是要让裴清墨无论生死都处于绝望痛苦之中。
殷明远之心,歹毒至极!!!
容黎决定要将真相告知裴清墨。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眼前景象瞬回现实。
他手里攥着水元珠,裴清墨正仔细叠着那件掌门常服,就当裴清墨的手触碰到那件祥云腰带时,腰带上镶嵌的红宝石突然射出一道强光,将裴清墨重击了出去。与此同时,容黎手中的水元珠一阵灼烫。
突发状况令冥焱措手不及,他刚想飞过去接住裴清墨,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接住了即将坠地的裴清墨。
只此一眼,一眼万年。裴清墨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他两眼直直的望着接住自己的人,眸光从失神到激动再到刹那间的释然,就仿若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面临人生的最后时刻时解开了隐匿心中多年的那个死结。
裴清墨轻声唤道:“怀墨?”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眼前人就如梦一般消散。
崇华帝君抱着他,低头微微一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裴清墨阖眼苦笑:“是我认错了……”
崇华柔声道:“无碍,若能解相思,错认也无妨。”
裴清墨莞尔:“多谢。”
容黎同冥焱赶到二人身边时,裴清墨的身体似乎开始变得透明。
崇华是为寻找冥焱而来,但此刻他也似乎忘记了自己下界的初衷,他依旧抱着轻如鸿毛的裴清墨,扭头对冥焱说道:“这人天识虚空,似是要魂飞魄散了。”
冥焱沉声道:“他同某种邪祟结契,如今邪祟同他断契还在源源不断地吞噬他的魂魄。”
崇化疑惑道:“倘若如此为何我竟感受不到附近有什么邪气存在?”
冥焱暼了眼容黎:“这也是我所疑惑的事。”
容黎心虚的咽了口唾沫:“跟我无关,看我干嘛!”
裴清墨的身体越来越淡近乎透明,容黎很想告诉他谢君逸对他的心意,可苦于天界两位难缠人物在此,他也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抱憾终身,委实可惜了……
容黎叹了口气,怜悯的看向裴清墨,竟意外发现裴清墨正一眨不眨盯着崇华,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无处倾诉。
此情此景,像极了裴清墨凝视谢君逸尸骨时的满腔热忱。
容黎脑中的弦忽的一紧,许多念头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飞升的谢君逸,相同的容貌,裴清墨欣慰的神情……诸此种种,似乎都在印证一件事。
谢君逸会不会就是崇华帝君。
但容黎也曾听闻天族的几位帝君皆是生来仙胎,崇华帝君也并非是凡人飞升。那便是只有一种可能性,谢君逸恐怕只是崇华帝君下凡历劫时使用过的人间身份。
劫终神归,独饮忘川,了却前尘。
可崇华帝君倘若真的放下,又何须苦苦执着于一张面皮。
相见相望不相识,笑问君从何处来。
谢君逸与裴清墨师徒,这一世终究还是错过了。
容黎叹息的功夫,一阵清风吹散了裴清墨最后的那丝人魂,只是在他完全消散之前,容黎听见了他释怀的声音。
“此程,我已无憾。愿你今生皆安……”
崇华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只拦住了那件染血的白衣素服。
崇化蹙眉冥思半晌才开口道:“此人倒不像是罪孽深重之人。”
冥焱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倒是容黎凑过来提议:“这人死的确实冤屈,崇化帝君敛一敛他吧,就当是为他超度祈福了。”
崇化挑眉:“我来敛他?”
容黎点头:“你不是掌管三界生死的神吗,你来敛他他该多有排面啊。”
崇化出奇的没再反驳,算是默允了他的提议。
三人飞向无情谷中的小木屋,在裴清墨的木板床下容黎拖出了那副装有谢君逸骸骨的檀木棺材,就在他推开棺材盖的那一瞬间,崇华不由得捂住胸口呼吸急促了起来。
冥焱关切道:“你怎么了?”
崇华定了定息,微微笑道:“我没事。”
虽说如此,但容黎眼看着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错综复杂的神情。
崇华目光落在棺内的骸骨上:“这是……?”
容黎:“喔你说他呀。他是那人徒弟的凡骨,听说早已飞升为仙了。”容黎指了指棺材里一处空余的位置:“遗物就放在这里吧,也算得他师徒二人合葬为安。”
崇华顿了顿,终是照容黎说的那般,将叠好的素服白衣轻轻置于那具骸骨的身侧。
做完这一切,崇华抬眼瞥见棺木内壁留有一行小字:爱徒谢怀墨。
崇华:“棺中既有徒弟之名,也该刻上师父的名讳,方符合合葬之礼。冥焱你可知这位师父的姓名?”
冥焱:“姓裴名清墨。”
容黎:“刻裴思逸吧,都是表字比较相衬。”
冥焱讶异的侧过头,看着容黎若有所思。
“裴清墨……裴思逸……”崇华帝君不住地低喃着裴清墨的名字,准备刻字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蜷。半晌过后,棺内又多了一行小字:慈师裴思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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