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攸听罢,便心中有数,定是后来,寻揽月又有些后悔。
若是换了傅星齐本人,这会儿怕已是要数落她一番,但纪攸毕竟不是傅星齐,无法评判什么,只能问道:“那之后,娘为何还继续和他交易?”
“他做了城主后,下令关闭月亮城南北城门,软禁城中四大财主,断了苗疆与中原的往来通道,这并不是我喜见的,加之他们在周边村落杀伤抢掠,我……”寻揽月眼皮微动,嘴硬道:“我正好宫中缺人手,就用响蛊换些人手回来。”
纪攸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寻揽月,她不自然地绕着耳畔的发丝,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寻揽月是得了蛊后之后良心发现,想要庇护这些被无辜波及的百姓来作为补偿,但最终也不过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顾此失彼罢了。
“那城主究竟是何人?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苗疆有这号人物?外地来的?”
寻揽月摇头,回忆起那人,只皱眉说道:“我也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每次来,都带着面具,后来干脆只派个属下来。”
“这么怕见人?看来此人要么是人尽皆知,要么是没有身份。”
说着,寻揽月忽然想起什么,接道:“我记得他是个瘸子。”
“瘸子?”
“不错,他左腿是瘸的,走路不利索,且武功不高。”
纪攸若有所思,这般说来,便不像是前者:“这人身后,看来还另有其人。”
“你可知,月恒派内部争斗缘来已久,你同纪攸是从武林大会回来的,必定见过三长老了。”寻揽月道。
纪攸对月恒派三、十两位长老也有所耳闻,但在武林大会中,对三长老的印象不深,只远远见过。
这也难怪,只因月恒派中有一人在武林大会中实在是风头尽出。
“我们与三长老并未打交道,此人如何不得而知,但月恒派有一弟子,名叫元驰,在武林大会中力冠群雄,武功卓越,教……我曾与他浅浅交过一次手,若真比试起来,胜负难料。”纪攸暗舒了一口气,差点就说漏了嘴。
寻揽月毫不在意地笑着,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人,元驰是月恒派百年都不见的奇才,但他既不是十长老座下弟子,也不是三长老座下,是个特例。”
“无论是三长老,还是十长老,若得了元驰,在月恒派中便是如虎添翼。”
纪攸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陆逾明,他记得温前辈曾说,他也是个武痴,以寻揽月的阅历,怕是对此人也知道一二,他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纪攸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又听寻揽月道:“此次,听说三长老从中原武林带回了不少帮手。”
“可知三长老带回的,是中原何人?”
“听说有登云门,海宁派,还有……云旗涧的人。”
纪攸略然停顿,寻揽月似笑非笑道:“看来武林大会的战况激烈,渊飞门作为武林第一大派,竟未派出人来。”
纪攸毫无隐瞒,只如实道:“陆溪山败于元驰,伤得不轻,至于陆怀信,已遭杀害,凶手尚不得知。”
寻揽月意味深长地抬眼:“是么?原来是派不出人来。”
纪攸自然地岔开话题,揣测道:“十长老近日定是有所动作,他一向不喜中原,若是被他掌权,于中原没有半点好处,因此,就算三长老不邀,这帮中原人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寻揽月本以为,月亮城一事或许是狐假虎威,可这番看来,是早有预谋也说不定。
为今之计,只有亲身去月恒派探查一番,才能知道,月恒派这一出玩的究竟是什么把戏。
“我想,要去一趟月恒派。”纪攸道。
“那……那你不去月亮城?”寻揽月的本意,是要他去月亮城帮傅星齐,可这人却要去月恒派?
纪攸深知寻揽月的用意,但他在情况不明下贸然前往,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打草惊蛇。
只有在月恒派中寻得一些线索,才能对月亮城中的傅星齐有所帮助。
“娘请放心,月亮城中,一定无事。”纪攸深信傅星齐的能力,此话对寻揽月也颇有安抚之力。
“若是月恒派中找不到线索,我也定然不会耽搁,即刻赶往月亮城。”
如此,寻揽月才暂且作罢。
说到底,她自己的儿子,她也还有些信心。
-
月恒派坐落在苗疆的西北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百年间始终占据着一块风水宝地。
从兰越峰去月恒派的路程并不远,为难的是,怎样才能进得山门。
纪攸乔装一番,沿着过往村落一路打探,终于在月恒派附近得知,他们近日正在广纳新人,于是随着几个壮年一起,加入了队伍。
月恒派不愧是八大派之一,地盘广大,近几年更是扩建了大小训练场无数,可惜新人弟子都只能在边缘活动,唯一有可能进入内部的,便是新人弟子的教导师兄,庄焕。
纪攸加入队伍的第二天,就和庄焕对上了眼,他在箭射中十发十中,独占鳌头,使得庄焕在十多人的新人弟子中,特别点了他的名字。
“齐攸。”庄焕站在他面前,替他理了理衣领子,欣赏地说道:“你说,你叫齐攸?”
“回师兄,正是。”
庄焕松开手,连笑道:“很好。”
庄焕并未有其他特别的称赞,只奖励他中午多吃一个鸡腿。
正当其他人疑惑之际,庄焕又道:“午膳得吃饱,下午还接着练功呢!”
庄焕走后,纪攸显然感觉到,投身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有怪异,但他并未多想。
午膳时,有人故意打落了他的饭碗,他也没有生事,那人阴阳怪气地和他道了歉,话里话外却是在说他奔走钻营,趋炎附势。
纪攸毫不在意,这里的人如何看待他,都与他无关。
而他要乔装一个人,就必须先了解一个人,他要了解庄焕,走走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纪攸察觉到不对劲,是在那人屡屡与他争锋相对后。
旁人顶多是附和言语,而只有这个人,似乎真的是嫉恨他,罗风。
罗风看起来肤白清秀,不像是苗疆的男人,倒像是中原的富家公子,但他并不娇气,练功总是勤奋,尤其在庄焕面前,表现得很是卖力,似乎很渴望庄焕的肯定,而庄焕也从不吝啬对罗风的肯定。
一来二去间,便容易催生怀疑。
深夜,纪攸起夜时无意中发现罗风站在庄焕的门前与他说话,很是亲昵的样子,他几次想要进屋,庄焕安抚了几句,都将他拒之门外,罗风离开的时候,垂头丧气一派失意。
纪攸在拐角处藏着影子,待罗风走后,庄焕却出现在纪攸的面前,笑道:“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师兄,我不过是起夜路过,什么也没听见。”
“听见也没什么,阿风晚上睡不着,来找我说说话。”庄焕走近了些:“你睡不着,也能来找我说话。”
纪攸不由后退半步,他当下便确认,庄焕喜欢男人。
毋庸置疑的是,罗风也喜欢男人,而且这个人就是庄焕,他不确定庄焕是不是也喜欢罗风,但就他看到的,庄焕或许没什么真心,毕竟他想连自己一块吊着。
“不早了,师兄早些休息。”
纪攸要走,庄焕却拦在前头,低声道:“前两天练功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纪攸想起来,他那时的确想和庄焕套近关系,但很可惜,不是这种关系。
纪攸随意搪塞道:“有吗?我好像不记得了。”
庄焕听闻,反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那你下次再看我的时候,最好别被我抓到。”
第二十三章 麻烦
新弟子虽不能进入内部,但没说不能参观其他的队伍,像纪攸所在的,这样由新加入的弟子组成的训练队伍并不止一支,均分散在月恒派的外围。
而对纪攸来说,他急需寻找一个替代品。
庄焕似乎没打算隐瞒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自那晚挑明后,他对纪攸的攻势也愈发明显,连带着罗风也将他盯得紧,这让纪攸极为苦恼,他想乔装庄焕是不可能了,所幸像庄焕这样负责带新人的师兄并不止一个。
在众多师兄之中,往往是孤僻不合群之人最易下手,没有复杂的感情纠葛,也没有繁乱的交际需求,多消失一会儿也不会有人在意,廖英就是一个很好的乔装对象。
廖英平日里阴郁寡言,时常蒙着面,就连他所带的师弟们都不大待见他,纷纷申请换队伍,这样的人是纪攸最喜欢的下手对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廖英是这些人中唯一的用蛊高手,纪攸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先多做观察。
这日入夜,恰好碰上几位师兄一起吃酒,纪攸没想到廖英也会参加这种酒局,恰好躲在顶上听墙角。
酒桌上,廖英不怎么说话,只陪酒,倒也符合他的性子,怪的是庄焕竟也没了平日里对他伶牙俐齿的模样,只一杯一杯地喝闷酒。
“云临师兄,你说十长老招这么多新弟子,究竟是要干什么?还吩咐我们分批训练,咱们习武之人,讲究的是日积月累,这练个几个月,能成什么事?”其中,一个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师兄问道。
被称作云临的师兄一口闷,道:“你想那么多干嘛?十长老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你就当换个训练场练功,管那么多!”
“云临师兄是十长老座下弟子,就算知道什么,想必也不会跟我们说吧?”出言带刺的,是另一位师兄。
云临啪的一声放下酒杯,讽笑道:“元飞,三长老去武林大会,怎么不带你,反带元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不是三长老座下“头号”大弟子吗?”
元飞心有不服,但面上不乐意起冲突,只举杯敬道:“云临师兄,今日咱们凑在一块喝酒,就是彼此彼此,谁也别膈应谁了!”
云临满上,回敬一杯:“元飞老弟,我看你干脆来十长老这儿,近日正缺人手呢!”
元飞谨慎回道:“我们如今,谁不是在听十长老的令?庄焕和廖英都是五长老殿里,不都在这儿?”
“那不一样。”云临又满了一杯。
“怎么不一样?十长老莫非真能做教主不成?”
月恒派一向是由诸位长老一同掌教,从未单立过教主。
云临瞥了元飞一眼,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似对此表示不屑:“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十长老都是为了我们月恒派。”
此时,庄焕突然插道:“云临师兄,给我们说说呗。”
一旁那最年轻的弟子,也一道起哄,云临都未曾松口,只说着:“好好干你们的活,以后在苗疆,乃至在中原,都没人敢怠慢了我们月恒派。”
“就现在,我们月恒派在苗疆,不也是首屈一指?”年轻弟子轻率说道。
其他人都未有响应,只有云临认真答道:“放在三十年前,或许能这么说,可如今……就说这毒娘子,谁敢惹她?还有她夫家天星教,虽说远在映月崖,可练得一身什么邪门功夫,据说在创教之时,曾来我派下过战书,几位长老联合起来,都不是对手。”
元飞道:“毒娘子的丈夫,我记得不是分家没几年就死了吗?那还何足为惧?”
“他还有个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前段时间在武林大会大闹了一场,你没听说吗?”
元飞摇头,云临笑了一声:“元飞老弟,那你真该好好打听打听,还有元驰,此次也算是威震武林,为我月恒派出了头了。”
元飞侧头,放下酒杯,微微诧异:“你说元驰如何?”
云临一饮而尽,朗笑道:“大胜云旗涧和渊飞门两位少主,你说他如何?元飞老弟,如今的武林已经改朝换代,再不把握机会,可就晚了!”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元飞,一下有些落寞,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云临喝得多了,话也跟着停不下来:“别说这些,说说庄焕你,前些日子说的那小子,答应你了吗?”
年轻师弟不由竖起了耳朵,连廖英手里的杯盏都停了下来。
庄焕却不急不忙笑道:“这些日子已又换了一个,不知道师兄说的是哪一个?”
云临放声大笑:“你小子,还是一个样!”
庄焕跟着又敬了一杯,本以为自己这个事儿就算是翻篇了,谁料云临不依不饶:“还是你小子好,遍地撒种也不用负责,不用想着娶媳妇儿,廖英他们就不一样,过两年就得抓紧想着讨媳妇了,咱们苗疆的姑娘可不好找哩!”
廖英闷闷地喝着酒,谁能想这事儿竟说到自己身上来了,好在庄焕接了过去:“师兄怎知我容易?万一我这回是真心呢。”
“真心?”云临毫不顾忌地笑话他:“那你要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吗?”
庄焕的酒杯放在唇边,若有所思,像是认真的:“若我真喜欢他,过一辈子又何妨?”
云临不知怎的,忽然激动起来,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下桌去,幸好一旁师弟扶了一把,他站稳了些,说话的时候还是高昂着头:“那你可想清楚了,和一个人男人过,遭人白眼还是小事,生不了孩子,以后若是后悔,对谁都是个麻烦!”
庄焕一时也有些发怔,他没想云临竟如此较真,元飞想着云临是喝多了,劝道:“师兄,你喝多了,庄焕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你是说说而已吗?”云临却指着庄焕,执着问。
庄焕缓缓起身,他虽不明白云临是为何,但他自己此刻却没法说,只是说说而已。
他注视着云临,说道:“师兄,我是认真的。”
元飞摇头:“他喝多了,你和他较真什么呢?”
云临伸手,拦住元飞,与庄焕又道:“我是你师兄,才叮嘱你两句,这路不好走。我知你现在是正上头,倘若过了这个劲,还有这份坚定,便再好好想想我问的这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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