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哈哈一笑,道:“我懂,我懂,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自己有再好的玩具,玩的多了也会厌倦。若是发现别人的玩具,尤其是漂亮的自己没玩过的,那想方设法也要玩上一玩的,哪去管接下来的几天是不是要挨饿,全家老小是不是要挨饿。”
姬星宇也想笑道:“是啊,这道理你懂得,那些男人的婆娘们却不懂的,就算懂得也不会容忍,联合起来告到镇长那里,又抓了马寡妇,毒打一顿,沉塘浸了猪笼。马寡妇死的时候,她的一双儿女就偷偷躲在一边看着,在别人眼里,马寡妇是个肮脏下流的贱女人,可在两个小孩子眼里,那何尝不是最温柔最疼爱他们的母亲。
“马寡妇死的时候,眼里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当然,也不会有一丝的忏悔,那是她也知道自己咎由自取,只是眼中却充满了绝望还有不甘心。你可知道,马寡妇死之后,她的孩子,谁又去抚养……”
风流也无话可说了,一个母亲,带着一双儿女,本就艰难过活,现在母亲死了,小孩子除了沦为乞丐,再无别的出路。
姬星宇叹气道:“所以啊,我倒想要做个好人,可我又该怎么做个好人,怎么来救活马寡妇一家,怎么来拯救这个世道,谁来教我怎么做个好人。”
所以,我又该怎么做个好人。
阿云不说话,风流也没话说,姬星宇却又接着道:“可怕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是真实的。这是寻常年月,大家还能熬过来,你们可知道,遇上了大旱、蝗灾,闹起了饥荒,又该如何过活。
“西南边陲,到处都是大山,没那么多良田,往来交通闭塞,人们也出不去太远,便格外的贫穷落后,非比中原江浙富饶之地,多有余粮,灾年也能挺得过来,在这里啊,前些年的那场饥荒,到家又是怎样过活的……
“遇上了灾年,林子里的树木,树皮都被啃食精光,草根都再也扒不出来一条,灶膛里三个月没一点烟火,铁锅都已生了锈。人们都是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躺在外面等死的模样。
“朱二哥,那次早晨带着他的独苗儿子,说是去外面打猎,把缠绵病榻的老娘留在了家里,便入了山。可是山里小点的野兽也早已被猎得精光,大点的豺狼虎豹,只有最精壮的猎人才能捕获,朱二哥饿得走路都摇晃,又怎么能猎获。”
说到这里,姬星宇又停顿了下去,似乎心情已颇为激动,直到了片刻后,才又接着道:“可是到了晚上,朱二哥竟然运气极好,真的打到了肉,只是跟他一起出去的儿子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把肉烤熟,喂给缠绵病榻的老娘吃,他老娘虽然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可心里又不是糊涂的,又怎么不知道这肉,是哪里来的。”
阿云和风流依然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听到的故事,原本只存在书本里,甚至人们口头避讳,都不曾提及过,可这样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易子而食,这种泯灭人性,惨无人道的绝望和无奈,纵观千年的历史,又能有几多。
第294章 窃钩者诛
阿云的武功,已经算得上天下无敌,风流智勇双全,也算得上举世无双,可他二人此刻只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这样的事情,已经颠覆了他们的思维,冲击着最后的一点点良知了。
姬星宇却似乎这样的事情已见的太多,早已麻木了,又接着道:“杨奶奶,一个人带着小孙子过活,就是那个被宠溺了太多,十分调皮的小孙子。她很宠爱那小孙子,所以丰年的时候,几个月总还能沾上一点点油水。
“可到了灾年,她的孙子大半年没吃上肉了,有次偷了镇子上屠户的一点点肉,要回家让奶奶煮给他吃。那时候,肉只有官老爷才能享用了,初一十五祭祀的时候都只能用一点点青菜了,又怎么能让小孩子偷走半块呢。屠户发现了,不依不饶,非要砍下来小孩子一只手,让他再也不能偷东西。
“杨奶奶跪下来苦苦哀求大半日,屠户终于还是放过了他们,因为屠户才三十多岁,谁能受得了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向自己跪拜磕头大半天呢,屠户甚至还真的给了他们一块肉。晚上,杨奶奶煮了肉给小孙子吃,小孙子开心得像是摘到了天上的星星一样。
“邻居再次发现杨奶奶和小孙子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身尸体都快腐烂了,满是苍蝇和蛆虫。小孩子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同样腐烂了肉,却不生苍蝇和蛆虫的肉。”
风流皱着了眉头,问道:“肉里有毒?那屠户在肉里下了毒?”
姬星宇还未答话,阿云微微摇头,道:“不会,那屠户我也有印象,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做这样的事。”
姬星宇道:“是啊,肉里有毒,是原本毒老鼠的毒药,在这个连老鼠都被抓吃了的年岁,自然闲置不用了。你猜,这毒药是谁下的?”
风流不说话了,他那么聪明,一经点拨,又岂会不知。只有深深的绝望,深深的无奈,深深的悲哀,才会这般的决绝吧。
姬星宇冷笑了数声,接着道:“所以,我该怎么做个好人,谁来教教我,怎么做个好人,哈,哈哈……”
所以,我又该怎么做个好人。
姬星宇肆无忌惮的笑,像是一条吃了耗子药发了疯的老狗,那般歇斯底里,笑得眼角已有泪花。
姬星宇笑声渐渐落了下去,洞窟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石柱上熊熊燃着的火光,照不亮他的脸庞,更照不亮他的心。阿云也没有话说,他说的这些,自然不是诓骗阿云,因为这些人,都是他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人。
良久,风流缓缓道:“这里偏僻穷困,遇上了灾荒之年,自然会难熬一些,但官家,必然也有赈灾吧。”
姬星宇冷冷道:“没错,是有赈灾,可是白花花的大米,谁人不喜欢呢,层层下来,早已剩下十之一二了。分粮食的时候,大伙儿一哄而上,那些老人和孩子,抢不过他们,远远的在后面排着队,又能分到些什么。你说,他们到得近前的时候,见本该分给他们的粮食,被别人抢得精光,只剩下袋子底下的几粒米,心里又是何样的心情。
“人性本恶,人性黑暗,人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所谓的良善不过是戴着的虚假的面具,弱者在灾难面前,从来不会想着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只会欺凌更弱者,掠夺别人的资源来巩固自己长久利益,降低自己衰败的风险。”
姬星宇所言之事,固然偏激,但二人竟已是无可辩驳。看来这姬星宇的心结,绝非一朝一夕所成,心底郁结的怨气,一点点吞噬着那最后的坚守的仁义道德。
姬星宇闭上了眼,忍着了眼里的湿润,又道:“原来我一直也想做个善良的人,做个正直的人,做个宽容的人,本领大了之后,就要去帮助更多人。
“后来我发现,这远远不够,我看到大家都是一样的做事情,凭什么穷人拼尽了力气,才能讨得一口吃食;而富人则随意践踏浪费,人参燕窝鲍鱼大虾,随便吃一口就扔掉了。
“那些做吃空饷,侵吞官家财富的贪官污吏,还有依仗着祖上的积蓄,或是偶然的机会,得到了更多的财富的商人,抢走了穷人的资源,却并不想着如何回报,而是想着怎么巩固和利益最大。
“他们顶多是街头随手扔掉了半张饼,穷人就只能像野狗一样去抢夺。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言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便是这般的道理,富人是豺狼虎豹,穷人则是猪马牛羊。
“我看到这世道,已经腐朽不堪,已经完全坏掉,根本救不了。你所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你所听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听到的;你所拼了命的努力,得到的都是他们施舍的。
“我便是救得了一人,又如何救得了千千万万之人。甚至那些我救的人,却来偷我的银子,我又该怎么去救他们,我知道他们这不是坏,不是贪,而是穷怕了。
“若要救更多人,那便只有改变,大力改变;只有推翻,不破不立,先破后立。所以我组建了白衣教,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我要当王者,一定会狠狠的打击丑恶和黑暗,惩恶扬善,扫尽奸凶,诛杀假恶丑。我要建立一个更有秩序,更平等的社会,只有公平,没有黑暗,没有压迫。”
这一番歪理邪说,句句光明正大,却又强词夺理,若是寻常时候,风流听了,一定会驳斥一顿,可这一刻,他竟然无话可说。
姬星宇望着风流,道:“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该当知道庄周在《胠箧》一篇里曾写道‘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
“小偷小摸的被绳之以法,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罢了;巨贪之人,偷税漏税之人,盗窃了亿万财富,却依旧是逍遥法外。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阿云沉默不语,脑海里只是在思索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似乎觉得姬星宇说的也有道理,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第295章 见义勇为
姬星宇望着阿云,又道:“其实当官的,也有清官,清廉爱民的,只不过昏庸之人,碌碌无为之人更多。你可还记得镇子边上的学堂,便你和我小时候,偷偷跑到窗外,去偷听先生讲课的那个学堂。早些年还有老个先生在教大家念书识字,即便下着大雨,也是风雨无阻,只有一两个学子过来听课,他还是很用心的教大家。”
阿云点了点头,道:“是,不然你和我可能根本就不认得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学堂不会有问题吧,是知县批过的,专门划了资金还有土地建造的。
“平日里,也有些家境好一些的,多有捐助,而家境贫寒的,也可以去一旁听先生讲课,先生也不管的。大家很敬重先生,也都很愿意听先生讲课——这学堂又如何了?”
姬星宇冷哼了一声,道:“对,咱们这里虽然穷,可大家都觉得要做有学问的人,没有纸笔,便捡来土块在石板上写字。可惜,在官家看来,不会念书识字,那岂不是更好,种地做工,又不需要认得字,有一身气力就是了。
“他们认为,天下,便是那些认得字的人给搅乱了。这世道,只需要少部分人有学问有见识就行,每年参加科考之人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太多人念书识字,只管种好地,打好粮食就行了。念书识字的人,有了自己的思想,就容易去捣乱,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有一次,宣抚使来的时候,看到了学堂,就斥责知县昏聩,说是这里是山区,本来耕地就很宝贵,建造这么大的学堂,更是浪费了耕种的土地,参了一本,把知县大人给革职了,然后把学堂捣毁,种上了庄稼。
“那一天,衙役来拆学堂的时候,老先生带着一帮学生,跪着求衙役不要动手拆学堂,可那又有什么用,只换来一阵毒打罢了。可笑,官家随便建一个跑马场,便是多少个学堂的用地,这会倒嫌学堂占地了。”
姬星宇说到这里,冷笑了数声,接着道:“所以,我该怎么做个好人,谁来教教我,怎么做个好人,哈,哈哈……”
所以,我又该怎么做个好人。
阿云沉默不语,姬星宇却话锋一转,忽然道:“所以啊,云兄弟,不如你跟着我大干一场,咱们兄弟齐心,何愁大事不成,还有这风流兄弟,足智多谋,也是得力干将。咱们也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天下苍生,推翻旧世道,建立一个全新的世道,惩罚那些作奸犯科虚伪奸诈之人,褒奖那些忠义之人,天下之人,平等生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风流嗤得一笑,道:“你莫要再做春秋大梦了,你的十万教众,已经灰飞烟灭了,还拿什么来拼。”
姬星宇摆了摆手,道:“好说,损失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万灵堂主,还带有两万精英教众,戍兵凤凰山,还有丐帮的兄弟也在。咱们还有两万多人,已不算少,广南西路不过也数万兵丁,又何惧哉。
“还有,西军首领汪大将军,早已与大白国勾结,只待共同举兵,图谋中原,届时与我白衣教遥相呼应,大事必成。
“现在白衣教六堂虽败,还有万灵堂,你们逍遥四客威震天下,足可封为四大天王。云兄弟天下无敌,可为南路天王,任征南大将军,统率三军,风流兄弟足智多谋,可为东路天王,任为军师,运筹帷幄……”
风流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可笑,真可笑,我为东路天王,有趣。大哥,你可别被他骗了,他这是要拉咱们下水,还封为四大天王,征南大将军,职位很大,很威风吗?还汪大将军,大白国,哄小孩子呢。”
姬星宇恨声道:“有什么可笑的,若成,则造福天下苍生,功成名就,也算光宗耀祖之事。”
风流摇头,道:“哪有这般简单,天下动乱起来,苦的还不是百姓,还有你说的不过是片面之词,这个世道,决非你所想的那般黑暗残酷。而且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总会有美好的事情,无论黑暗多么漫长难熬,光明终会到来,无论狂风暴雨多么寒冷刺骨,终究会停歇。”
风流顿了顿,接着又道:“我倒也遇上了几个故事,可和你所讲的却不尽相同。我看这天下,虽有苦难,却仍万众一心,宽容和谐,人民有信仰,朝堂有希望。”
风流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话说那一年啊,正值七月盛夏,陕北渭水附近,连日的暴雨过后,河堤里的水,已几与堤平。而暴雨之后的酷暑,更平添了几分的闷热,堤坝上的杨柳枝条,都几不曾摇动,只有蝉噪声,惹得人跟着心烦。
“一辆马车便顺着河堤旁的官道,一路疾驰着,不知是马车夫打了盹走了神,还是马匹酷热之下没了耐心,竟然发起颠来,直直的冲向了河流,冲下了河堤,一辆马车登时栽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姬星宇点了点头,道:“哦?有这样事?正好你们逍遥四客可以行侠仗义,施以援手了。”
风流摇头叹息道:“我倒是也想啊,若是我当时在,那该多好,可惜等我路过的时候,下水救人的大叔,已不幸罹难了。当时那大叔当时就在附近干活,看到了马车冲撞进了河流,二话不说,就奋不顾身的跳入水中去救人,在他奋力救下了五人之后,终究是体力不支,不幸溺亡。
“只恨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撒手人寰了。听他的朋友讲,他才四十四岁,祖籍原是川渝一带,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还有年仅七岁的儿子。他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这般行侠仗义,丝毫不输江湖大侠。他的朋友说他平日里很耿直随和,想不到关键时候却那般正义和决绝,实在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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