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的那樵夫,却并不再砍柴了,因为砍柴的所得,只够养活一个人的,他果然和隔壁的寡妇小翠“勾搭”在了一起,还在街市上开了一家早点摊位,二人合力经营,生意倒也挺好,两个小孩子一个五六岁,一个七八岁,都已会帮忙了。
阿云倒很想去他们的摊位吃一顿早点,也顺道去看看他们,可他害怕,害怕自己打搅了他们平淡的幸福,所以他便是到了路对面,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次又走掉了,又继续自己打柴卖了。
那樵夫不再砍柴了,阿云便成了街市上抢手的樵夫,可阿云似乎也学会了偷懒,他发现自己若是就在那卖豆腐的商贩附近去卖柴,有一多半,就可以正好被那商贩给买了去,这样就卖起来很轻松。
自然,那铁匠铺的四十文钱,也很快的还上了,甚至阿云还有了一贯多钱。
阿云白天卖柴,晚上便回到城隍庙里,铺就了稻草,就地当做床板来睡,也很少有人打搅他。
平平淡淡,也挺好。
如此便过了两个多月,天气已经颇冷,算起来已经临近年关了,阿云还是一身的单薄衣裳,但他一直干着砍柴的体力活,加上他内力深湛,倒也不觉得寒冷。
这一日,午后时分,卖豆腐的那商贩,在买下了阿云的这担柴之后,向阿云道:“大兄弟,赶明起,我就不来卖豆腐啦,专心在家里照看着媳妇了,算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原来这商贩的妻子,已到了即将临盆的时日了。阿云便微微一笑,道:“好,那提前恭喜你了。”
商贩哈哈一笑,满是喜悦之色,道:“好,好。”,说着时,从拉着豆腐的平板车后面,拿出来一身棉衣,叠的整整齐齐,递给了阿云,道:“大兄弟,我看你一表人才,出身不凡,不知道你怎么落魄到这般地步,卖柴也挣不了几个钱,这天冷了,我家里有多余的棉衣,便送给了你吧。”
棉衣不算很新,洗得有些褪了色,看起来还有些许的补丁,但洗得很干净,叠得也很整齐。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很贵重的礼物,但阿云还是很郑重的收了过来,道:“谢谢你!”
商贩摆了摆手,道:“不用客气啦,不算什么的,这些天买你的柴,省了不少呢。”
阿云点点头,从怀里取过来一个小巧的布老虎,那是用布缝的,里面塞了稻壳的小玩具,然后递给了商贩,道:“那日我见有个摊位卖的,挺好看,便买下了送给孩子玩吧。”
商贩也是接了过来,道:“好的,那我就收下了。”接过来布老虎放好,然后二人道了别,商贩便喜滋滋的回了家。
阿云果然便换上了这身棉衣,有些破旧和补丁,但果然是暖了很多。此刻的他,自然也不介意这些补丁,因为他小时候穿过更破旧更脏的衣服。
这一日,已是岁末除夕了,大街之上,已是行人稀少,沿街的商铺也多已关门歇业。家家户户,都扫净了庭户,房门上都换上了门神画像,钉了桃符。阿云在街市上守了大半日,也没有卖出去这一担柴,他心知便是到了下午,就更少有人了,便索性也不再卖了。
阿云买了几张炊饼,又买了一坛酒,小半只烧鸡,便背起了卖不掉的柴,又回到了城隍庙去了。
这些日,期间倒也会有一些人去城隍庙烧香,一来阿云白日里去砍柴和卖柴,不在城隍庙,二来即便傍晚时分见了他,他也只是在庙内最角落里铺了一层稻草,躺着睡觉,便被人认做了流浪汉或是乞丐一般,倒也没人在意过他。
傍晚时分,天气又寒冷了几分,阿云索性将卖不出去的干柴取来一些,在这庙内门口的空地上生起了一堆篝火,然后坐在火堆边烤着火。温暖的火光,映照得阿云身上也暖洋洋的,他便将买来的炊饼放在火堆边烤得焦热,又将酒坛子偎近火堆烤着,也烫得温热,便吃一口炊饼,嚼一口烧鸡,就着一口几文钱买来的酒。
耳边,响起了噼啪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忽近忽远。欢声笑语,伴着寒风,隐隐的传来。空气之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还混合着煮熟了的水饺或是年夜饭的香气。
家家户户,大抵都已是团圆了吧,卖豆腐的商贩,此时孩子也已呱呱坠地了吧,一家人在一起,挺幸福美满的事情了,阿云眼前,甚至都可以想象的出来,那卖豆腐的商贩,举着孩子高高的样子,一定像是托着一块豆腐那般小心翼翼。
就挺好。
庙门外,飘起了点点的雪花,起初是零零星星的洋洋洒洒,后来便犹如柳絮一般飘扬。岁末除夕,天色渐晚,阿云虽是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但此刻盘膝坐在城隍庙,烤着篝火,吃着炊饼烧鸡,喝着温热的酒,也算自在。
望着外面的雪飞之景象,阿云默默不语,不觉已出神。
天色似黑未黑,听得脚步声轻响,庙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影,走近了些时,映照着雪景,看得出是个五旬的老者,身材矮瘦,颌下一缕短须,头上戴着一顶毡帽,此刻也落上了不少雪花。伴随着他走进庙内,头上和身上的雪花便慢慢融化。
第481章 城隍庙中
只见老者走路有些蹒跚,先迈出去一只左脚,再迅速的右脚并上去,然后再走下一步。看得出来,他右腿有些跛,便不是很灵活,但不须拄着拐,也可以慢慢地前行。而右手中,还端着一只粗瓷大碗,左手则拎着一只布包。
老者刚走到庙门边,看到了在庙内生了火烤着火的阿云,有些迟疑,但还是微微咳嗽了下,并未和阿云答话,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进去。
路过阿云身侧时,二人相视一眼,阿云也没有说话,而老者从阿云身边走过的时候,阿云才看到他手中端着的是一碗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饺子。老者走近了神案,将饺子连着碗放在了神案上,又打开了带来的布包,取来了几个馒头,堆放在神案上。
看来,这老者是来城隍庙上供的,他摆好了这碗饺子和馒头,便又从布包里取来香烛点上,接着又对着神像拜了几拜,口中喃喃道:“城隍爷,小老儿给您来上香了,请求您保佑来年平平安安,远离灾祸……”
往日里倒也有人来城隍庙上香,不多。此时除夕团圆之夜,又逢外面飞雪沾衣,便鲜有人来此了。
老者上完了香,祷告了一番,便又拖着蹒跚的步履,向着庙门走去。这次走到阿云身边的时候,便也没有向阿云看去,直到了庙门口,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身。
老者慢慢转过了身,看着阿云,忽然开了口,道:“年轻人,我见你在这破庙里住了有几个月了,看你也不像乞讨为生……莫不是无家可归?”
阿云倒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便定了定神,道:“是啊……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老者听得阿云言语不俗,也是微感吃惊,犹豫了一下,道:“看你谈吐,也非寻常之人,你我相见便是有缘。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吃年夜饭,你一个人在这也难免有些孤单,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随我回去,跟我老头子一起过年。”
此时此景,只有别人嫌弃阿云的份,阿云又岂会嫌弃他人,听老者出言相邀,便笑着点头,站起了身,道:“好啊,便随你一起回去。”
阿云将篝火拨灭,然后便随了老者一同出了庙。老者腿脚不便,但阿云并没有超过他,亦没有并肩,而是跟在他后方一步的距离,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老者一边走,一边开了口,道:“老汉姓董,住在这镇子上的后边,平日里也没什么营生,年轻时学了木匠的手艺活,这一干便是几十年了。”
阿云沉声道:“挺好。”
董老汉又道:“是啊,有个木匠手艺,便有了一碗饭吃,便能过活下去了。还有我这腿啊,是十多年前,有次干活的时候,被滚落的原木砸了腿,从此走路便这样了。”
阿云哦了声,倒不知道如何接接下去了,便道:“我姓云,朋友便都唤我阿云。”虽然他已和钟锷父子相认,他原本是应该姓钟的,可他还是习惯了称呼自己是姓云的。
董老汉又问道:“云贤侄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江南一带。”
阿云道:“我流浪漂泊很久了,没有家……多在西北一带活动吧,此番来江南寻亲,一时无事,也无处可去,便白日里打柴挣些铜板,夜间在庙内将就睡一晚了。”
二人边说边走,不到半个时辰,走了有将近二里路,沿着小巷子,到了一户人家院门前,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已点上了灯火。万家灯火,点缀亮了夜空,伴着莹莹的飞雪,绽放着一朵朵暖意。董老汉推开了木门,道:“到了。”
阿云随了他进得院子,伴着灯光,果见不大的院子里放了不少木料,又有一些做好的桌椅等木器。
从杂乱的木料旁走过,来到院子后面主屋的屋檐下,借着灯笼的淡淡光芒,阿云却见屋檐下此刻正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花绿的小袄,梳着简单的发髻,两只黑黑的小辫子垂在肩膀前。
女孩子坐在门槛前的一只小凳子上,手中还在灵巧的忙活着,手中握着一把劈开了的竹篾。只见她指尖轻拗,手中的竹篾便随心的变着造型,渐渐的,一只竹箩筐的样子便有了。
董老汉远远见了,便道:“芳芳,这都大过年了,怎么还在忙活,该歇一歇了。”
屋檐下的墙上,一个个木楔上,挂着的是一只只箩筐或是竹篓之类,看来便是这女孩子一点点编制出来的,自己家里自然是用不完的,那边拿去市集上卖掉,也能换上一些铜钱。
听得董老汉声音,女孩子便抬起头来,道:“没事啦,编完这个就好了……”
女孩子声音娇软,带着那种江南的甜美,而她抬起来的脸蛋,也一如山间碧桃花一样娇美动人。阿云倒不曾意料,这般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有这般的清丽不俗。
女孩子本专心致志地编着竹箩筐,猛然间抬头时,看到了阿云——陌生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边,倒吃了一惊,手上一乱,便有一根竹篾划破了手指。伴着一声轻呼,便有几滴血珠顺着竹篾,滴在了屋檐下的石板上。
落了一层星星点点积雪的石板上,便开出了几点梅花。
女孩子将手指放在口中吮了一下,道:“阿爹,这是……”
董老汉对着阿云一笑,道:“这是小女芳芳,平日里无事便做些竹器,拿到街市上卖几个钱补贴家用。”说着时,又对董芳芳道,“说了许多次了,还不小心,又划破了手吧,快去包一下,箩筐便不编了。”
董芳芳便去另一间屋子里,找了布条,包扎了手指的伤口,阿云则随了老人进了正屋。
看来,这家中便只有董老汉和女儿董芳芳了,董老汉做些木匠活,女儿则平日里编织一些竹器来卖。
屋子里亮着灯,董老汉让阿云坐下了,给阿云倒了一杯茶,然后让阿云稍等一会,他去将准备的年夜饭都端了上来,不多时,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便上了桌。有竹笋腊肉,有蒸鱼,还有一只瓦罐炖着的土鸡,一个炒山菌,还有三碗饺子。
四个菜,还有饺子,不知道是董芳芳还是董老汉的手艺。
第482章 拜师学艺
碗中的饺子并不算很多,想必是他们一家原本就没有准备阿云的饭食,只是董老汉临时起意,邀请阿云来做客罢了,这会儿定是把饺子分作了三碗。
阿云本来就着破庙的火堆吃了炊饼烧鸡,并不算饿,对于一个女孩子、一个老人、一个吃过饭的人,眼下这些饭食自然是足够的,而且是很丰盛的了。
董芳芳包扎了手指,便来到了这边一起吃饭。
董老汉兴致很高,还取来了一坛藏了很久的老酒,和阿云一起喝上了几杯。阿云自然是不会客气的,便与老人一起举杯。董芳芳坐在了阿云对面,只是低着头,不时地动了动筷子,并不敢抬头和阿云对视。
仿佛阿云不是来她家的客人,而她才是客。
董老汉喝了几杯酒之后,对着董芳芳道:“闺女,这是云侄儿,你也别看轻他,他是外地流落到咱们这边,平常打柴为生,大过年的也没个亲人,我便邀请过来一起过年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出身不凡。”
董芳芳轻轻道了声:“云大哥,你好。”随着她腼腆的一笑,雪白的脸颊上,便有两只浅浅的梨涡映显。
阿云面上并无表情,微微地点头,道:“你好。”
二人初次见面,也只寥寥数言,却似乎早有默契一般,又似乎二人已相识许久。
董老汉酒量很浅,喝过了数杯之后,便也不再多饮,倒劝了阿云多喝了两杯。董老汉喝了酒,便放开了话匣子,说了一些这边的民风民俗,或是邻里之事。阿云虽然流浪江湖许久,见识很多,但十里不同俗,一些事情也是头次听说。
吃过了饭,董老汉又道:“今天外面下了雪,云侄儿便不用回去了,和老汉住一间屋子,烧了炭火,也暖和一些。”
阿云见他言语真切,便也不再推辞,道:“好。”
晚饭后,照例是董芳芳收拾碗筷洗碗的,阿云见她手指受了伤不能沾水,便低声道:“我来吧。”
董芳芳抬头看了看阿云,羞红了脸,但还是道:“这怎么可以,你是客人。”
阿云微笑摇头,道:“不妨事,我随董伯伯来这里,并没把自己当客人,你若把我当客人,我倒也有些拘谨了。”
董芳芳也是一笑,道:“那好吧,不过水好凉的,我给你烧些热水。”她这般一笑,如花儿一般开绽,原本有些生疏冷场,便温和了几分。
阿云摇头,道:“不必。”
在阿云洗了一半碗筷的时候,董芳芳还是拎来了一壶热水,把阿云在木盆里的冷水混合得温热。而洗过了碗筷,天色已不算早,董老汉寻常不饮酒的,今日饮了酒,便有些困顿。当下董老汉便收拾了屋子,将自己房间里靠另一边放了杂物的木床腾空,又抱来了棉被,将炉子里炭火拨旺了几分。
想来董老汉精通木匠手艺,家中多做了一张木床,也是寻常之事。是夜,阿云便在董老汉屋子里睡下了,虽然董老汉家中只算普通起居,但比之破庙中睡稻草,要好上十倍百倍了。
耳边,听着董老汉微微的鼾声,阿云闭目躺在床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似乎已睡着,又睡得很浅,很浅。
次日,天明,院子里已是一片白色,堆积的木料上,也落下了一层积雪。董老汉在打扫着积雪,见阿云也起了身来到院子里,向着阿云点了点头,道:“起来了啊,云侄儿,厨房有热水,去洗把脸,早饭一会便好。”
203/223 首页 上一页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