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二月卄八,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没有阳光,没有风,只有那密不透风的云层,阴沉沉的,有一些阴冷。已经几乎过了仲春的季节了,这一日却似乎阴冷了几分。
王家偌大的宅院里,此刻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飘荡,几近斗大的喜字,遍处可见,便是黑灰的假山上,也都绑上了红绸点缀。
丫鬟仆人,也都穿上了崭新而鲜艳的衣服,一个个往来不绝,步履轻盈,彼此打了照面时,也都是喜形于色,谈笑风生。丫鬟们该布置的布置,在摆好的圆桌上,一样样摆上了点心蜜饯,还有应季的水果;仆人们则搬运桌椅,或是抱了一坛坛珍藏的美酒,摆放到位。
王夫人一大早便吃了早饭,在府上来回穿梭,喜庆之色溢于言表,有时候看到劳累的丫鬟仆人,也会发几个赏钱,夸奖几句。王文儒告了假,去下了六品官员官服,换做了一身的喜庆服饰,在府上主持着大小事宜。王文儒则是一脸的严肃之色,或许是本来就这般的性格,或许是他今日并不算十分的喜悦吧。
这偌大的王家,如此的家业,加上岳父白半城的实力,苏州城几乎无人可以相提并论。可王文儒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些孤单落魄——是那种不曾有一个亲人的感觉。
想来也是,王文儒一脉单传,父母俱已亡故,又无兄弟姐妹。王夫人虽然对他忠心不二,但并无夫妻间相濡以沫的那种亲密,王灿虽然是对他敬重如亲生父亲,却也并无父子间那种亲近之感。算起来,此刻苏州城倒只有雪依一人,与他是血脉至亲了。
今天是雪依出嫁的日子,又是嫁给了自己的义子,作为舅舅,王文儒本该高兴,可他却知道,今日不过是乱点鸳鸯而已,雪依心中多有不甘,王文儒也本不赞同此事。
只是,别无他法罢了。如之奈何,无可奈何。
王文儒的本意是不欲大肆宣传,所以喜帖也不曾多发,便只邀请了本地的一些亲戚,也都是在午时左右到了场。王文儒大抵是暗示或者交待了什么,或者这些宾客也都是明达之人,便都很低调,也不大声喧哗,或者频繁走动。宾客到场所携带的礼金礼物,也都很简约低调——也都知道王家业大,又联姻了白半城,那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也不会稀罕你送的什么礼物。
因为雪依本就在王家,倒也不必去走远路接亲了,王文儒也不欲过多礼节,午饭后,便准备下午的拜堂成亲了。
按照这里的习俗,出阁前自然是要精心的梳洗打扮的,而且由新娘的母亲或其他长辈女性梳头。雪依已无女性长辈了,而王家倒有擅长梳妆打扮,又懂得礼节的老妈子,便请了年长且品行端正的,给雪依梳头打扮。
老妈子先是取来一双红线,随着指尖轻轻开合,红线在雪依脸上轻绞着,老妈子口中轻轻道:“红线一双绞红颜,冰肌玉骨正华年。”
继而又为雪依描眉、润唇、正容等,雪依知道这是这边女子出阁之前的一些步骤了,便也由着老妈子施为,而每一步骤,老妈子也都会口中轻轻吟唱着一些词句。
后,又为雪依精心的梳理着长发,将雪依有些蓬乱的长发,梳理得整齐,犹如黑色瀑布一般。一边梳理,口中也一边轻声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
原来这为新娘子梳头也是极有讲究的,不但要恭请家中长辈亲为,梳头的时候从前往后梳,从上往下梳,寓意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口中则要说一些吉祥祝福的话语。
便又有一众丫鬟,帮着雪依换上了大红喜服,然后帮雪依打扮一番,戴好了早已准备好的金凤冠。
此刻的雪依,已然是有些消瘦憔悴了,前些日依照着雪依往日里所穿衣服大小,做的喜服——虽然王夫人刻意让稍微小上一点,此时穿着,也只算得勉强正好吧,还略有一丝宽松。
细细黑黑又弯弯的眉毛,映衬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说不出的可爱动人,只是眼神中,再没有了那一丝明媚喜悦的光。便如同夏日里阳光下潋滟水波的溪流,换做了秋日里平静无纹的池潭,似乎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忧愁。
白皙如雪的脸颊,一如往日般晶莹剔透,只是多了几分的消瘦,少了一点血色,小雯帮着略微涂了点胭脂,才稍稍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娇嫩。小巧的嘴唇,本来有些黯然失色,也涂匀了胭脂,映着高照的红烛,格外的动人。
还有那一样可爱小巧的纤手,本来看起来虽然不大,原本却很柔软——这时候也有些消瘦,有些苍白,露出了轻微的骨节,此刻多半也是冻得冰凉吧,便握起了手心,轻拢在有些宽大的喜服里。
小雯忙完了之后,看着眼前打扮得愈发漂亮的雪依,不由得赞叹道:“小姐,你今天真好看,是比平常还要更好看许多。”
雪依嫣然一笑,道:“你倒是会说,这不多亏了你们几个的好手艺,我平日里倒不怎么会化妆打扮呢。”
第511章 服下剧毒
时候已不算早,小雯将金凤冠与霞帔给雪依戴好,试过了大小合适,便又将金冠取下来放在桌案上,道:“小姐,这会还没到时辰,你戴着金凤冠有些沉重,我先取下来,不过一会出去拜堂之时,可要穿戴齐整了。”
雪依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头,道:“好啦,你们几个也忙活了许久了,下去休息一会吧,也吃点东西。”
丫鬟们便都退下了,只留下雪依一人了。外面人声嘈杂,悠扬的丝竹声,远远传来。
雪依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又阴冷了几分,一团雾霾下,隐约的人影,往来穿梭。窗台边,白半城前几日插好的梅花,彼时固然漂亮,花瓶里也添加了水,此刻也有些枯萎了。
雪依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出嫁时的景象,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是这般样子,也没有想到过,是与这般人吧。
雪依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目光,红烛下,明亮的眼睛里微微地闪着光辉,似乎又有泪水要溢出眼眶吧,便努力地忍着,因为刚化了妆,再哭花了妆容的话,便不太好了。
王家宴请的不过最亲信的宾客,数桌而已,但珍馐美酒,却是最顶级的,满满一桌子的菜肴,都是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而美酒,也是白半城特意带来的窖藏数十年的佳酿。白半城非但极具实力,更极富品味,这窖藏的美酒,当真酒香四溢,中人欲醉。
往来的客人,见了白半城和王文儒,都是满脸恭敬的道贺,甚至白半城还看到了苏州宴酒楼的冯掌柜,此刻却是右臂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左手牵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见了白半城,冯掌柜便放下了小男孩,向着白半城拱手行礼道贺。
白半城却顺势抱起了小男孩,看着冯掌柜,笑眯眯道:“老冯,你们几个里,我最看好你,偏你一直还单着,我劝你几次续弦,你都说太忙,原来是要老牛吃嫩草,哈哈……”
冯掌柜虽然才三十六岁,并不算老,甚至比白半城小了近二十岁,可白半城还是习惯称呼他为“老冯”。
冯掌柜笑道:“哪有,我看这丫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酒楼里弹琵琶赚些零钱讨营生,颇为可怜,这才特别关照了一下,君儿,叫爷爷。”
小男孩有些怯生生的,却怎么也不敢开口,白半城哈哈一笑,道:“你这关照的好啊,把人家都关到自己家里了,哈哈……”指着近前的一张桌子,又道:“坐,你们坐这里,今天苏州宴酒楼的生意你不要管了,我非得跟你好好喝几杯不可。”说着时,便也放下了君儿。
冯掌柜笑着依允,便依言入了席。
依照雪依与王灿生辰八字,推算的吉时已到,便有丫鬟搀扶了雪依,走入了王家大厅的殿堂,继而有司仪人员,衣礼服入场主持,随着他走到正厅中央案前,宾客也都肃静观礼了,司仪便朗声诵道:
“三江即入,震泽底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姑苏吴郡,拥烟火人间,享福泽天成;横塘平江,集园林之美,具山水之胜。
今日于此,姑苏王家,合二姓之好,行婚典之礼,特备薄宴,敬请胜友。如云宾客,齐聚于此,满座高朋,共飨佳宴,观金玉良缘,证百年之合。
天地以辟,鸿蒙初开,日精月华,万物滋养。夫昏礼者,礼之本也,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人以婚定礼,六礼毕而婚成,方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滋有王家公子灿,温润尔雅,谦冲和顺;林氏女雪依,花容月貌,品贤德淑。天地为证,日月为名,共盟鸳鸯之誓,同缔白首之约。
自今日礼成,二人结发,比翼连理;当初心永志,福患相随,皓首不移。礼起,落之。”
红烛高照,烛影摇曳,人们齐声祝贺,空气中,也流动着喜悦的气息。在司仪的指引下,雪依与王灿二人,缓步上前,雪依久病未愈,便由小雯搀扶,王灿则些许紧张,步履轻颤。
一拜天地,二人相携,对着居中的天地桌上的牌位,缓缓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雪依已无父母,而王灿这边的养父母还有外公白半城俱在,便对着王文儒夫妇,还有坐在太师椅上的白半城拜了下去。
雪依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已是煞白,手中的团扇已是轻轻滑落在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白半城虽然年老,但目光敏锐,察觉雪依神色有异,低声道:“扶好小姐……”
一边的小雯也是呆了呆,还未明白白半城的意思,只觉雪依的身子已是软了下来,随着司仪朗声的那句夫妻对拜刚喊了出口,雪依已是向着一侧倒了下去。小雯大惊,忙和另一个丫鬟抱住了雪依,口中连声道:“小姐,你怎么了?”
雪依歪倒在了小雯怀中,嘴角殷红的血迹,染红了霞帔。
王灿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白半城阅历丰富,忙起了身,握住了雪依手腕,只觉脉搏紊乱,似有似无。又望向雪依脸色,虽然轻抹脂粉,但白半城已看到雪依眉宇之间的那股青气。
白半城低声道:“你……中了毒?”
雪依凄然一笑,道:“嗯,对不起……对不起,外公……”
三拜尚未结束,新娘子却病情发作,倒了下来,宾客本是亲近朋友,也知道雪依和王灿成亲,本是冲喜,只是不曾料到新娘子竟然病得如此沉重了,此时只是小声的议论着,也无人上前去探视。
白半城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中了毒?”
小雯此刻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事,道:“小……小姐,我知道了,那日你让我买的……买的砒霜,不是用来药老鼠的,呜呜……”说到这里,小雯已是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道:“小姐,对不起,是我不好……”
王文儒也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拉住了雪依,低声道:“雪儿,你怎会如此。”
却原来那日雪依谎称房中有老鼠,不过是诓骗小雯去买那砒霜之药罢了。而适才出阁之前,雪依已是将剩余的药粉,悉数吞服下去了。
今生今世,再也无缘再见,无缘在一起了吧,那便只有寄希望与来生,希望来生还能相遇,相伴相依。
白半城站起身来,对着满座的宾客长身一揖,道:“各位亲朋好友,实在对不住,今日我贤婿府上结亲,有劳各位屈尊观礼,不巧有了变故,对各位招待不周了。”
白半城的意思是,王家有了变故,我管不了你们了,你们先回去吧。满座的宾客,也都是通达之人,便要纷纷起身离去。而白半城,便要抱起雪依,前往内府救治,他虽不知道雪依中的是什么毒,但总归是要赶忙召集医生,竭力救治一番的。
而这时,大厅的烛影,似乎一阵的摇晃,连空气也似乎凝重寒冷了几分,众人回头时,只见大厅门口处,缓缓走进来一个青衣男子。
一身的青衣,看起来有些褶皱和污浊,头发不是很长,却蓬乱得盖住了眼睛。背对着门口,低沉着头。
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人人都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压抑恐惧的气息。
第512章 血溅礼堂
这人是阿云,他终于来了,却是来迟了几分。
你的婚礼,我怎能缺席,然而,我又怎配参与。
大厅之内,此时忽然鸦雀无声了,没人注意到阿云怎么走过去的,仿佛没有看到他脚下走动,但他已走到了雪依近前,看着白半城,沉声道:“放开她!”
白半城有些诧异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阿云道:“我带她走。”
雪依终于看到了,来的人是阿云,满座的宾客,虽然诧异,看到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有一些惧怕。可雪依不怕,见到了阿云,她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便似一朵本已枯萎的花儿,忽然又绽放了新的生机,这也是雪依,近几个月来,第一次这般开心的笑。
嘴唇微微开启,口中轻轻道:“阿云哥哥,你来了……”
阿云低声道:“是,我来迟了。”
白半城听到了阿云说要带雪依走,又从雪依眼中看到了那一抹幸福而又喜悦的神色,大抵猜到了阿云的身份,便站起了身,看着阿云道:“这是我外孙女,也是我刚过门的孙媳妇,你不能带走。”
阿云看了看他,轻蔑道:“哦?可还没有拜完天地,为什么我不能带走?”
白半城冷声道:“因为我是白半城,在这姑苏城,没有人能从我白半城手下把人带走。”
白半城既然这样说,那便是自信自己有这样的实力。
白半城确实是很有实力的人——可惜阿云也是有实力的人,也不想和他废话,他也知道雪依已经等不了多久了,便不理会白半城,俯下身子,横抱起了雪依。
白半城哪容他这般行事,低声喝道:“放下她!”说着时,双手成抓,扣向了阿云的手腕脉门。
刀光一闪,没有人能看清,便是叮叮叮的一阵脆响,只是极短的一瞬,阿云和白半城均已伫立不动。
雪依虚弱的声音惊呼道:“不要杀……”但阿云早已停了下来。
她知道阿云的武功,她是要阿云不要杀白半城,毕竟她知道白半城不是一个很坏的人,而且她以为白半城丝毫不会武功,决计不是阿云的对手的。
可惜等她说出口,那自然是晚了。
阿云左手还抱着雪依,有些不稳,雪依便拉住了他手臂,这才没有滑落。而阿云右手的刀,却被白半城右手食指和中指钳住了,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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