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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还没有别的客人，阿云伏桌而寐，雪依静坐在他对面，望着他呆呆出神。桌上刚热好的饭菜，还腾腾冒着热汽，如淡淡的烟雾，朦朦胧胧。隔了淡雾，阿云的身影便有些模糊。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阿云睁着惺忪的眼睛望着自己，俊俏的脸庞上，满是颓废与忧伤。望着他，雪依小小的心中，也不禁溢满了忧伤。
已是辰时了，桌上热好的饭菜又凉了，太阳越爬越高，街上行人渐密。寂静的小镇，冷清的街道，渐渐苏醒过来。
雪依伸了个懒腰，又望了望阿云，正想是不是要叫醒他。这时，门口脚步声向，三人走进客栈，两位中年人，四十多岁，衣着灰衫，一高一矮。高者身材略瘦，面色蜡黄，似是久病初愈一般，却是满脸阴鸷之气，眼眸中精光湛然；那矮者身材稍胖，脸色和气，笑容可掬，手中拎了个长长包袱。另一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了雪依，不禁一呆，口中忍不住轻咦一声。
雪依本正向门外望去，那高个中年人冷冷的目光向她投来，雪依与他目光一触，心中一紧，不敢多看，忙低下了头。
矮者咳了下，小二忙来招呼，道：“三位客官，里面请，不知三位要些什么？”那矮者点了几个菜，要了壶酒，小二便下去安排了。
三人在雪依旁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那年轻人正好与雪依对面，一双眼睛不时往雪依身边瞟来。雪依有些紧张，便低了头，不敢往他们的方向看去。但知道阿云在身边，却也不怕他们。
客栈内没别的客人，只有雪依和他们一桌。高瘦中年人向雪依望了下，心中微感诧异，待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容貌秀丽，身子娇弱，一副楚楚之态，显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便也没在意。
酒菜一时未上，三人便坐在桌边闲聊。开始不过说些塞北人物风情。雪依自幼生活在深闺，很多事情都未听说过，不禁听得入神。
三人说了一阵，便开始谈到武林秘辛轶事。雪依听的一知半解，也不去理会。不多时，饭菜陆续送上，三人便边吃边聊。
过了大半个时辰，客栈内食客渐多，人声吵杂，三人说话便也随便了些。那年轻人问道：“师叔，您说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是谁？”
瘦高个沉吟了下，一字一字道：“云十三郎。”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声音又夹杂着一丝阴冷，让人听了颇不舒服。仿佛云十三郎便是盛夏酷暑难耐之时，从冰窖里抬出的一块寒冰，瞬间让人寒意刺骨。
年轻人倒也无妨，那矮者脸色微变，喝一口酒，沉声道：“二弟，那云十三郎有好几年没出江湖了吧？”
瘦高个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厮自从两年前被黑白两道十多武林高手围攻，重伤而逃，这两年来一直毫无音讯，多半是伤重而死了。”
矮胖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不会，无敌云十三，哪能轻易就死了，那次他受伤虽重，但只是外伤，谅不致命，倒是围攻他的十多武林好手，无一生还，而且个个不得全尸，唉……”
雪依坐在邻桌，隐隐听见，心下好奇，想道：“这云十三郎是谁？一个人能打败十多人？”
雪依正想着，那年轻人已是问道：“师父，那云十三郎是谁？”雪依一怔，忙凝神静听。
那矮胖中年人道：“他是出道已久的武林高手，十七岁便一夜之间，孤身一人挑了江南七大镖局，四家水寨，两大帮会。一共是十三家，被他杀得片甲不留，这才有了云十三郎的称号。”
第8章 绿衣少女
那年轻人哦了声，道：“原来是个黑道高手。”
瘦高个道：“也不尽然，这人冷酷无情，杀人如麻，有江湖第一杀手之盛誉，黑白两道得罪完了。”
年轻人好奇道：“杀手？”
矮胖者道：“这人本是杀手出身，只要你出的起钱，没有他杀不了的人，连皇帝老儿也能杀！”
雪依心中好奇，这人这么厉害，难道还缺了钱花？
年轻人自言自语道：“江湖第一杀手……”神色之间颇有向往之色。
瘦高个啐道：“这混蛋是黑道第一高手，总算恶贯满盈了。唉，铁剑门天松道人，横行长江数十年的乌沙帮主，还有栖霞山庄庄主江天南这样的武林好手，也都一一被暗害，难怪惹了众怒，招来十多高手围攻。”
雪依听到这里，心中一知半解，但总算明白：他们说的是个大坏人。
那瘦高个吃了口菜，接着道：“洛阳马员外，算的上是个大善人，济贫助困，老百姓哪个不感恩戴德的，这马员外一家数十口，一夜之间，被云十三郎屠戮殆尽，真是丧尽天良了。”
雪依听了一呆，气得小拳头握起，心中道：“这人真坏，连好人也杀。”
那矮胖者说得兴起，忍不住接口道：“还有，那一次这厮到徐大人府里采花，才教人气愤呢。”
雪依听了，心中好奇：“这人倒也有趣，到潼关知州徐大人府里采花？想必徐大人家里后花园一定有很多名贵花卉，不知道有没有青龙卧墨池这样牡丹名种，我让爹爹去寻，却怎么也寻不来。”
瘦高个接口道：“可不是吗，这云十三郎不但杀了徐大人，人头示众三日无人敢取回，还把徐大人的小姐先奸后杀，可怜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惨遭凌辱，真是岂有此理。”
雪依听到这里，才知采花是自己书上看到过的“采花贼”，心下恍然，不禁羞得满脸红晕，心中暗骂：“这人真是坏透了！”
那年轻人又问：“这云十三郎真的是无恶不作吗？”
那胖者道：“你认为呢？没见他做过一件好事，坏事样样都少不了他。还有一回，震威镖局走镖，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他，走到太行山道上，被这厮劫了镖。除了车夫，上到总镖头，下到镖师、趟子手，无一不是丧命。”
年轻人点了点头，问道：“这人有没有同伙？”
胖者道：“这厮是个独脚大盗，习惯独来独往，不过狐朋狗友倒有几个，称什么‘逍遥四客’，呸。”
矮胖者啐了一口，那高个补充道：“也都是下三滥货色，一个采花贼，一个赌鬼，还有一个骚娘们，专施毒害人，真是一丘之貉，蛇鼠同穴。”
那年轻人嗤得一笑，道：“那他这么猖獗，横行无忌，便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吗？”
胖者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行踪不定，人们只知道云十三郎的大名，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谁能奈何得了他？”说到这里，哈哈一笑，指了指雪依身边这张桌子，道：“也许这醉鬼便是云十三郎，也未可知呢，哈哈……”
三人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雪依眉头蹙起，心中恼怒：“你们竟然把他说成了那样坏的人！”
三人又说了一阵子，都是些云十三郎的劣迹，然后又扯到其他江湖轶事上了。
雪依自幼生活在深闺，足未出户，听到这等江湖趣事，觉得新鲜好玩，一时无事，便认真听三人谈话，客栈内食客不少，三人一时也未注意到她，只有那年轻人的目光不时向雪依瞟来。
三人又谈一阵，桌上杯盘狼藉，也该去了。那胖者道：“二弟，咱们走吧，齐儿的事，越早越好。”
瘦高个站起身来，低声道：“近些日有不少武林好手齐往西北，莫非云十三郎已到西北？”
矮者皱眉，道：“不会吧？那林大人那桩子事，莫非和云十三郎有关？”
他没有压低声音，雪依隐隐听到，心中一震，“林大人那桩子事？难道自己父亲是云十三郎所杀？嗯，那云十三郎坏死了，不过已经被他杀死了。”往阿云身边望了望，想起昨天他杀那些黑衣人的场景，兀自心惊肉跳。
年轻人吓了一跳，道：“云十三郎到了西北？”胖者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若是见着了他，定要好好和他理论，说不定能为武林除此大患呢。”说着胖瘦二人相视一笑，颇为得意。
这时，听得一位女孩子的声音，冷冷道：“哼，贼喊捉贼，就凭你们几个，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还敢在这里胡吹大气。”
三人一怔，齐声问道：“谁？”说着环视一下，望了望雪依，雪依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我。”
三人原本也没以为是她，环视一周之后，目光停留在东边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位绿衣少女，一身湖绿衣衫，月白裙子，约十八九岁，背对着三人，面容瞧不清楚，但身材窈窕，想必是个美人。胖者念头一转，朗声道：“姑娘何人，不知有何见教？”
雪依也向她望去，在她这边，也只能看到绿衣少女侧面，瓜子脸蛋，长长睫毛，鼻子小巧而坚挺，面颊白皙若雪，颇有江南女子风姿。绿衣少女长得十分漂亮，却给人冷冰冰的感觉，让人不敢逼视。
那胖者问话，绿衣少女并不转身，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见教……吕梁双雄这点微末道行，还想去动那云十三郎，岂不让人笑掉了牙齿。”
雪依虽然不知道那胖瘦二人，便是吕梁山寨的，江湖上人称“吕梁双雄”，但也猜到那绿衣少女说的是他们。
果然那胖瘦二人勃然大怒，胖者强忍怒气，道：“姑娘此言差矣，那云十三郎是武林公害，众矢之的，我兄弟虽武艺平平，却也愿拼此残躯，为武林除害。倒是姑娘一味袒护云十三郎，倒是让人费解得很呐。”
雪依知道云十三郎是坏人，心道：“这人说的对啊，那位绿衣姐姐向着云十三郎一派，却是不应该的。”
绿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云十三郎我没见过，是好是坏我倒不知，谈不上袒护不袒护。不过你们吕梁双雄的卑劣行径，未必比云十三郎高明多少。”
那瘦高个沉不住气，一拍桌子，阴阳怪调地道：“姑娘这般话是什么意思？我兄弟行事哪里不高明了？还请指教一二。”
绿衣少女淡淡的道：“你以为我不知吗？那可不巧的很，你们吕梁双雄勾结奸佞，残害忠良，林大人可是死在你徒弟……”
刚说到这里，那瘦高个怪叫一声，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一柄飞刀，手腕一抖，飞刀便向那绿衣少女脖颈射来。
第9章 芙蓉剑法
绿衣少女冷哼一声，道：“杀人灭口么……”手中竹筷在飞刀上一拨，飞刀便被她拨飞了方向，波得一声，插在雪依面前的桌面上，离雪依纤手只有寸许的距离。
雪依猝不及防，哪想到那高个说动手就动手，飞刀说来就来，而且说来自己这边就自己这边，吓得啊了一声，连忙缩回小手，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又花容失色：阿云哥哥还在自己对面，刚才飞刀万一射向了他，岂不是……还好没事。
雪依胆小，吓得半晌才缓过神来。女人胆子不能太大，不然就没了女人味；男人不能胆子太小，不然就没了男儿气。
雪依小手真的很软——至少没飞刀硬，幸好飞刀没伤着她。是幸好没伤着，还是必然没伤着？
阿云醒了，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眼睛，茫然望了望雪依，又望了望没入桌面半截的飞刀，最后目光停留在绿衣少女身上。
客栈内很吵，阿云在熟睡。阿云醒了，客栈内很静了。是因为刚才的事震住了众食客，至少不是因为这个醉鬼醒了。
绿衣少女被阿云望得不好意思了，笑了下，站起身子，走到雪依面前，道：“对不起哦，小妹妹，吓着你了，这位……朋友，对不住了，扰醒你了。”说着向二人一揖。
阿云低下了头，恍若不见，雪依忙摆手道：“没什么了啦，我又没受伤。”
那瘦高个飞刀一击不中，伸手在腰间一抹，手腕一抖，一条两丈余长的软鞭便挥了出来。鞭节金黄，叮叮作响，多半是黄铜打造。
二丈余长的软鞭，竟能被他抖得笔直，一招“乌龙取水”直袭绿衣少女胸口。
武学有言：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他能把一条软鞭使得得心应手，也算不易了。实则，他浸淫此鞭已近二十年，可谓炉火纯青。若非见那绿衣少女以一双竹筷轻而易举就拨飞了自己飞刀，决不致一上来就如此打法。
绿衣少女哼了一声，避开软鞭，反手拔出腰际长剑，与那瘦高个斗在了一起。
雪依见阿云醒来，心中一喜，道：“阿云哥哥，你醒了？”望了望桌面饭菜，道：“我让他们把饭菜热了热，不过……不过又凉了。”
阿云木然望了望他，雪依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阿云淡淡道：“我不饿。”
女孩子要知道，宿醉醒来的人，也许头会痛，但却决不会饿。
阿云四下里望了望，似乎又要找酒，见酒坛都空了，便也没有再叫酒。
客栈内的打斗，阿云连看也不看一眼，因为他认为这场打斗没有看的价值。
绿衣少女与那瘦高个相斗，已过十余合。那胖者和那年轻人并不上前夹击，只是一边观看。客栈内其他客人见有人打斗，都是震骇。胆子小的，便慌忙结账离去；胆子大些的，便躲在角落里观看，生恐误伤了自己。掌柜的站在柜台边，瑟瑟发抖，想劝又不敢劝。
阿云坐在那里，对二人看也不看一眼。雪依见阿云醒了，心中也不再害怕，便向二人望去。可惜二人出招迅捷，她半点武功也不会，自然看不出名堂来，只是念着刚才那绿衣女子对自己客气，加上同是女孩子，虽然她曾帮着云十三郎说话，但雪依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能获胜。
二人相斗，愈发激烈，瘦高个软鞭使上了内劲，鞭身挥舞得呼呼作响，嚓得一声，打上了一张桌子，登时将桌面打得粉碎，碟儿、盏儿都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绿衣少女内力稍逊，不敢直撄其锋，仗着身法轻灵，剑法精妙，与他游斗。
过了一盏茶时分，那瘦高个软鞭越使越急，鞭梢一沉，鞭尾便向绿衣少女足踝处卷去。绿衣少女娇叱一声，拔身而起。瘦高个料定她有此招，内力激吐，鞭尾便似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向跃起在半空中的绿衣少女打去。
绿衣少女身在半空，刚才一跃的力道又尽，实在难以相避。雪依虽然不懂武学，但此刻也知道，绿衣少女要遭殃了，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绿衣少女脸色微变，长剑向下刺出，不偏不斜，正好刺在鞭尾之上，微一用力，身子已斜斜飘出，绿色衣带轻拂，宛若凌波仙子，身轻如燕，姿势曼妙之极，观者无不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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