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乐了,我说那您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什么善茬。那算命师傅平静地说,你所说的善茬和我所说的良善不是一回事。普通人,罩不住凶狠之气的反噬,做一点点坏事很容易现世报的。
某个夜晚我突然想起了这个算命师傅,突然觉得,真TM准,普通人果然是稍微做一点点出格的坏事,现世报就来了。
是有天晚上金成璧直奔我办公室楼下,打电话叫我下去。我一下楼,他直接就拉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压低声音说:“师兄,我发现公司里有人在查我。”
我俩紧急转移到马路对面的小餐馆“萤间”——那是我的秘密根据地。金成璧宛如惊弓之鸟,鬼鬼祟祟地把周围打量了好几遭,才打开提包,把他的“证据”抖落出来。
提包一开,底儿朝天一抖,我整个人都沉默了。
一份文件,一堆碎成一条一条的纸屑。
按照成璧的说法,他发现有人查他,已经有段时间了。
他们的保洁总在早上九点上班前去打扫卫生,有次他没做完工作,第二天六点就去加班。总监是有独立办公室的,那天早上,恰好他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于是他便去外间大办公室的打印机去打印,顺便想打杯咖啡喝。
等待磨豆时,他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发现脚下散落着几条碎完的废弃文件,没有丢进垃圾桶。
他俯身捡起来,发现似乎是行程记录,连续几条看过去,突然警铃大作——这几条闲散的行程,怎么都是自己最近去过的地方?
于是金总监不顾垃圾桶的狼藉,蹲在地上一条条,把那些粉碎的、沾污了的文件残片都拣了出来。装回家去拼接,越拼越触目惊心——办公室里有这么个人,至少一个,在默默地盯着他,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他的一点一滴。
从此他便留了个心眼,留意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可是大办公室上百号员工,看上去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又怎么能分辨出谁在忙工作,谁在忙着盯梢他呢?
然而就在今天,大办公室要淘汰一批办公用品,腾几个文件柜,就在几个小伙子带着物业经理往外抬旧柜子时,路过的金总监叫住了他们,让他们把柜子中的陈年旧文件都过一遍,免得有什么不能外流的资料流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手下的员工敲门进了他办公室,神色怪异地把一份透明活动文件夹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这个?
金成璧拉过来一看,脑子嗡地就炸了。
那是一份关于他的背景调查的文件,很旧了,调查的内容很详尽也很早,连他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从幼儿园开始,每个阶段都在哪里上学、成绩如何、获得过什么奖励、他的性格分析等等,都赫然在目。
他手脚发软,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用尽全部理智吩咐手下先不要把这事儿传出去,然后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外套都没穿,拎着个手提包就打车来找我了。
“他们连我爸妈住在哪儿都知道!”金成璧低声咆哮,眼中渐渐积聚绝望,“我他妈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敢在办公室喝水你知道吧!我怕别人给我投毒,所以随身带着水壶!上一个这么做的还踏马是哈利波特的老师!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商战搞到这个程度,连底下干活儿的人都不放过!”
“你先冷静一下。”我翻动着他这堆材料,陷入了沉思。“成璧,你有没有觉得有点蹊跷?”
“哪里蹊跷?”
“这份材料,很旧了。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时候的材料吗?”我指着那沓文件问。
被我这么一说,金成璧也冷静下来。那份文件看上去年代久远,第一页还印着个圆圆的咖啡杯的印子,经年之后,咖啡渍的颜色都有点褪了,而最后一页则记录着他回国之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什么职位,在哪租房,看上去比第一页要新一些。
“只记录了你第一份工作,为什么?”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到你入职之后,对方就放心了,不再跟踪记录你。”
“那就是……六七年前?”金成璧皱眉苦想,“但六七年前我并不知道白少鸢家公司是哪家啊!”
“只能说是调查截止到六七年前,但什么时候开始的就不好说了。”我纠正他。“你再来看这一堆,跟那份文件完全不一样。”
碎纸机里拣出来的那些纸条,忠实地记录着金成璧的生活轨迹——如果这些没名没姓的纸条真的是针对他的话——他一周去了几次食堂,点了几次外卖,点的都是哪家的外卖,最喜欢吃的是哪几样、最喜欢的下午茶是什么;他提到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展览、电影、书籍;还有几条,记录的是送到办公室的快递都是什么。
其中快递那几条记录得蛮搞笑的——
xx月xx日上午:包裹,加湿器
xx月xx日下午:文件
xx月xx日下午:包裹:水壶
xx月xx日上午:包裹,礼物(友商)
xx月xx日上午:包裹,礼物(友商)
和那份冷冰冰的调查文件的气质不太一样,这些碎纸条,无端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那些青涩而不知如何展露的暗恋,统统化作暗恋对象身边的好友们的作业、零食贿赂,借以知晓当事人一星半点的消息,爱好也好,生活轨迹也罢,傻不愣登地、远远地观望着,面对着狗头军师们传来的信息,在幻想中演练着邂逅偶遇的场景。
只不过,白少鸢这么大人了,还大小是个分公司老总,还玩这一套,着实搞笑又有点可悲。
“所以,我觉得,这两份材料,未必是同一拨人在监视你。我觉得你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担忧,只要把这一半的问题解决了就行。”我指了指那份旧文件,“还有,你的生活真的很贫瘠,收礼物都是友商送的不值钱的纪念品。”
金成璧的表情从愤怒,到愕然,到震惊,尔后反应过来,眼角又染上一丝难以置信又无语的笑意。
“如果你需要确认一下的话,我建议你对着你的时间看看某人的社交账号,看看他有没有做什么蠢事。”我说。
成璧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就在我买水壶收到包裹的第三天,我们公司突然每人收到一个保温杯,说是公司马上迎来成立三十年的年庆,因此人力给每个员工都准备了一份小惊喜。我们还纳罕,说这礼物准备得太仓促了,距离公司年庆还有四个月,纪念水杯连个公司logo都没印。我还专门提醒手下跟人力说一下,说这种没有logo的小礼品不要当做礼物发给公司客户。结果反馈回来说,压根就没给客户准备……”
真相近乎于大白,除非我俩猜错了,这应该是白少鸢指示人力发的。兜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给他送个保温杯。成璧沉浸在解密成功的喜悦里,脸上淡淡的喜色里,还有一丝掩不住的“看你犟到什么时候”的骄傲。
就在这时,成璧丢在桌上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一边响一边催命似的蹦。他接起来,我音乐听见是个年轻的声音:
“老大,你得马上回来一趟,白总这边出了点事,现在网上到处在炒,你得赶紧拿个主意。”
顿了一顿又说,“我把相关视频发你了,董事长、白董都在公司,好像白总也在过来路上。我觉得,你先看完再回来吧。”
第80章
19.
我陪成璧打车往他公司赶。路上遭遇堵车,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手心沁出了汗。
车窗外闪过的霓虹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光影的痕迹,他的脸庞失色,徒劳地低声跟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快一点。”
“我也想快啊,可我也没法从别人车上飞过去啊!”司机是个本地人,自以为幽默地说了个俏皮话,还想着打开话匣子聊几句,“咋的,程序员儿啊?下班儿发现有bug了回去加班儿啊?”
金成璧无心闲扯。我把他攥得紧紧的手掰开,放在自己掌中,轻轻敲着他的手背安抚。司机师傅从后视镜中瞥到,眉头轻皱一下,不再言语,
二十分钟前,成璧的手下给他发了一段视频。他刚刚打开,手一个不稳,便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我没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根本不需要问。就在他等待视频缓存的那几秒,我抽空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一排溜的弹窗已经点燃了这场核爆级灾难:
——白氏集团二公子同性私密影像大公开。五分钟大尺度,本人真枪实战,绝无AI换脸。
点开链接,有些正规的网站已经封杀了视频,只留下满屏的“求资源”,而还有一些网站仍能搜到。
如若不是太过震惊,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看一部老旧的、缓慢的、文艺又暧昧的情|色电影,甚至,从某种程度而言,镜头选取的角度颇有些讲究。
然而却是将人的隐私狠狠摔碎在地上,任人掰碎了品头论足的肮脏片段。
是所凌乱的公寓的一角,不大不小。年轻的白少鸢赤着上身,哼着歌走来走去,似乎试图把桌子收拾得整洁些。另一个我熟悉的年轻声音不满道:你快算了,今天收拾完明天还会乱。
白少鸢从桌上刨出个什么东西往床上一丢,“给你看看这个,我今年过生日时我姐寄给我的。”
“这是什么?”
“这就是鸢。”
“看不出区别来,跟老鹰没什么区别。”
“你就认识老鹰。”
“我还认识雕。”
“我不信,在哪见的?”
接下来画风便被镜头外那人带偏了——那人含笑嘟囔了一句,“最近天天见。”
白少鸢有点窘,但还是笑着折身朝床边走去。“等急了?”他说,“Oh babe,you want it.”
嬉笑与情人的呢喃断断续续,镜头没有对着床,但对着床边的落地镜,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那人跨坐在白少鸢腿上,低头去与他接吻。半长的头发垂下来挡去一半侧脸,但熟悉的人依稀能看出来,那人就是成璧。
白衬衫被白少鸢剥开,像剥开一只鸡蛋的壳,迫出精瘦的胸肌。白少鸢坏心眼儿地剥一半,留一半,那衬衫瞬间就显得有点太修身了,卡在臂弯不上不下,恰让他的手臂不能随意活动。
……
“喜欢吗?Victor.”成璧问,“爱我吗?”
白少鸢不说话。
成璧不满,“问你呢,雕哥。”
镜中天旋地转,白少鸢反身将人掀下来,拢在身下。“爱。”
如果说成璧的侧脸始终半遮半掩看不清楚,那么白少鸢的脸,至少在倒下去之前,蹙眉的,痛苦的,舒畅的,痴迷的,那些种种或许他并不想为人知的表情,尽数纳入镜中。
成璧的手抖得握不住水杯,他想喝口水镇定一下,可是水杯盛得太满,举杯泼洒出去一半,溅在屏幕刚刚暗下去的手机上。
20.
我没有预约,到了成璧公司楼下,保安例行过来查问。“让他进。我给他签访客。”成璧步履不停,气势汹汹地说。
一排排长桌望不到头,总监的办公室是在最里面几间小屋。成璧想要去自己办公室,势必要穿过整个办公室。我跟在他身后,日光灯亮得晃眼,窃窃私语如绵延不息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扑上来又退下去。我们所过之处,千万双眼睛如智能探照灯,自动对焦锁定,停留在成璧身上,起伏的头顶和伸长的脖颈好似风中的向日葵,随着成璧的走动而转动,待他走远,又默默地垂了下去。
而成璧,自从踏入大楼的那一刻,就又成了那个胸有成竹的金总监。他面色不虞,脚步急促又坚定。风衣下摆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摆动,路过他们部门的办公区域时,两三个年轻人仓皇地站起来,低声打招呼:“老大……”
成璧没停留,径直进了办公室。那几人便也跟着进来,汇报着目前的处理进度。
“嗯。继续检索,务必尽量跟所有有这段视频的网站都打招呼,让他们主动屏蔽删除,有谈条件的直接让法务或聘请的律师顾问去谈;另外,马上拟个官方通报发我;在找个技术人员,追溯一下首发视频的IP地址,务必把这个人查出来。”成璧脸色苍白,迅速地下着命令,“董事会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小青年低声道:“都在上面……”
金成璧闭了闭眼:“他呢?”
不用问也知道是在说谁,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白总也来了,在上面……好像在吵架。”
“待会儿提醒他一下,先把他社交媒体上的消息都隐藏了。”成璧顿了顿,“算了,我自己跟他说吧。”
“他的账号消息我已经都隐藏了。”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白少鸢的秘书艾琳走了进来。
金成璧盯着她,“他的账号是你在运营?”
“算是吧。”艾琳说,“白总让我转告你,别出头,好好在办公室里呆着,做好你该做的事。”
金成璧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艾琳,我是公关总监,出了这么大事,这是我躲能躲得过去的吗?”
言罢他脱下风衣搭在椅子扶手上,整整里面的西装衣领,郑重地朝电梯走去。
白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有着防弹级别的玻璃门,但却挡不住声音从里面透出来。像是为了故意羞辱身陷其中的当事人,这么大的事,里面的人完全没有关起门来讨论的意思,任门大敞着,传出阵阵咆哮与声讨。我和艾琳在门外,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成璧被围在一堆人当中,被批判、被诘难。被当做勾引白少鸢试图获得些什么利益的无耻小卒,以及证明白少雁姐弟开后门的证据,被当做杀向他们姐弟的刺刀,被当做色情片的主角,一寸寸、一帧帧地反复残忍鉴定。
白少雁和白少鸢几次想开口,都被密集的攻讦给堵了回去。白少鸢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嘈杂中,他砰地摔了杯子,说,“我的私事,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交待了?要交代是吗?我现在就去发声明,明天就去找个合法的地方领证去!一切舆论后果我自己承担!”
“白总。”一直没开口的成璧突然打断了所有人的讲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我在门口,听得字字入耳。他说,“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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