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电梯间“叮”的一声,随即有人脚步在门口一顿,“苏老师?”
段紫荆穿着一件长呢绒大衣,在这天寒地冻的京城一月,冻得两颊发红。我坐在椅子中,看他穿过狭窄的走道,来到我面前,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放桌上,里面装着几盒药。他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出乎意料地并不难闻,相反,那股淡淡的烟味和寒风在他身上留下的冷气缠绕在一起,有种别出心裁的凛冽清香。
心脏,突然重重地跳了两下,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实习生,他不止是个22岁的小男生,他其实,是个成年男人。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的意思是,大约是他平时话多,嘻嘻哈哈的走搞笑男路线,掩盖了身上其他的特质——比如说,他眉眼锋利,下颌骨有如刀削,只要缝上那张嘴,其实是个硬朗的酷哥,假以时日再年长些,放我们圈里应该都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天菜;还比如说,作为一个有钱有颜还优秀的学霸,他其实是很有优越感和掌控力的,只是或许因为他来实习是混日子,这种压迫感被他藏了起来,只留下好说话的一面。
我张开嘴,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抽的什么牌子的烟?”
段紫荆一愣,说,“我不抽烟。”
“哦。”我渐渐回了神,垂眼,把羽绒服递给他,“谢谢,我以为你下班走了。”
“我啊?本来是走了。刚朋友打电话说让去蹦迪。我看你睡着了就给你盖上了。”段紫荆恍然大悟,低头嗅了嗅自己衣领,好像生怕被误会的小孩似的说,“不是我抽的啊,别人抽的,味道沾我身上了。”
“……你蹦迪怎么不穿外套?”
“……谁蹦迪穿羽绒服啊?”他神情怪异,“他们开车到楼下接我,到地儿直接进去,又不冷。”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解,“这才几点就蹦完了?”
段紫荆抿了抿嘴唇,“老了,蹦不动了。”
我:……
“谢谢。”“我送你回家吧?”我俩沉默了几秒又同时说话,然后又尴尬地收了声,段紫荆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苏老师,你……是不是感冒了?我送你回家?”
我收回之前的话,有个有钱的实习生还是挺好的,至少不用在这样的寒夜去等公交。段紫荆体贴地把车里暖风开大,在手机上输入我报的地址,然后一路飞驰而去。说来奇怪,不知是暖风让他衣服上香味分子活跃了起来,还是他车里也有着同款香氛,我总觉得周身都被那种淡淡的香味所环绕,有点……额……
怎么说呢,蔚蓝被誉为渣男香,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小子很有点海王气质。
“苏老师,你感冒了怎么不请假呀?让柳老师或者小葵老师替你一下。”他开着车,打破了沉默。“或者跟我说也行,你怎么都不说呀?”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解。成年人有个头疼脑热不是很正常,不到高烧或者突发急病进医院,谁会因为个轻微感冒而大惊小怪。
他看上去似乎有点不高兴,别别扭扭地说,“你跟我说,我就可以帮你买药跑腿。”
“……所以你是觉得我生病不说强忍着很可怜?”我无语又好笑,这孩子真是……“好啦,你细心又贴心,这不都帮我买好药了嘛。谢谢哦。”
车子稳稳停在我楼下。
“要我送你上去吗?”
“……不用了吧。”
“我明天来接你上班?”
“段紫荆。”我解开安全带,“我只是一丢丢感冒,不是要死了。”
我慢吞吞地上楼开灯,心情很是复杂。怎么讲,就是我想不出任何形容词去形容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复杂而微妙。我坐在窗边,看他的车在楼下停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然后拉开抽屉,摸出盒开了封的爱喜。
我其实不抽烟,也不记得这盒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买了散给别人,没散完顺手丢在抽屉里的。我只是,突然嗓子干痒,渴求的却不是水,是带点清香和凌冽的烟味。我不知道所谓的烟瘾是种什么感受,我只是突然很渴望那种气味穿过我的唇齿和肺部,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给予我一点缭绕的暖意。
我突然想到,就连春和那么细心的人,也从来注意不到我感不感冒。确切地说,从我们开始迎战生活的那一刻起,像感冒、小伤、莫名的郁闷这种小事,就自动剔除出注意力清单了。你必须轻装上阵,不被无谓的情绪与自怜所左右和负累,才能在与生活缠斗中扳回一局。
只是,突然被小孩这么关怀一下,感觉很微妙。这小孩。你说他万事不上心吧,却总能注意到这种微不足道的事。
那烟可能放了许久了,有点潮,味道不再纯粹,吸一口呛得很。我惋惜地摁灭,注视着袅袅细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春和呐……”
作者有话说:
苏老师心可能没动,但荷尔蒙飙升得很快嘛
该说不说,虽然很多人都说蔚蓝是渣男香,但我是真的觉得很好闻啊啊啊啊,超级上头
第111章
10.
Mr.D:话讲,你真的很在意身份障碍吗?上次你说起你实习生,我真的觉得没准人家真的就是你的追求者呢?
我:你这人很奇怪诶,人家性向未必是呢。他挺受同届女实习生欢迎的。
Mr.D:他受女生欢迎不代表他不是啊。
我:我有喜欢的人。
Mr.D:哦……
段紫荆大概最近新鲜劲儿过去了,晚上也不赖在办公室里了。不过也不止他,临近年底,大家都无心工作,心浮气躁地等放假。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春节挺晚的,直到一月底,我们部门才举行年底团建。
那年大概效益不错,领导格外豪爽,大手一挥,说大家辛苦一年了,今年不能吃饭唱歌就应付了事,必须找个暖和的地方,两夜一天,安排吃喝玩乐一条龙,玩好了休息足了来年接着干!
这番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大家兴致勃勃地等了好几天才等来了最终的团建方案——京郊温泉农家乐。
……方案一出,大家就都萎了。小葵愤愤地说,靠,抠不抠啊!去趟泰国也就三千多,部门出一部分自己出一部分我也能接受啊,京郊?钱不少花,土得要死。
部门团建,实习生自然放假。那天我看实习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最后派段紫荆去跟钱大有申请,说实习生也想参加团建。
钱大有有点为难,毕竟经费有限,抠搜了一年才抠搜出个京郊温泉农家乐,哪来的钱付实习生费用。段紫荆拍着胸膛说,没事主任,那个京郊温泉山庄我爸认识,让我爸找老板打个折,我们实习生自理。
这话说的,领导能真让实习生自己掏钱吗?最后好像是老板给了个折扣价,领导又从部门经费里抠出点钱,好歹带上了实习生一起玩。
小葵说得没错,那温泉山庄的确又土又潮的。说它潮,是因为它号称是京城第一家“温泉自助”——就池子里放个小餐盘或小桌板,客人们可以一边泡汤一边吃东西;说它土,是因为他设施实在太落后了,更衣室的柜子都不是电子钥匙,还是那种老式的钥匙,我把浴衣和手机锁进去之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拧不动钥匙也拔不出来。
“我来?”一个声音从脑后勺方向传来。我下意识回头,差点一头撞上一个胸膛。
“小心。”我急着避开那人胸膛,一仰头,差点磕在柜子上。他及时伸手扶了我一把,是段紫荆。
怎么讲,我的柜子正好在角落位置,他往我身后一杵,客观上就形成一个把我逼在角落的状态——上次我看到这种站位,还是个黑帮片,那种压迫感一下子让我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手,轻轻从我腰上扶了一下,但神奇地是就那么一秒钟,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掌中每一处柔软与粗糙的位置,以及触感。段紫荆已经换好了泳裤,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他光|裸的身体仿佛一个热源,源源不断地辐射着热能,炙烤着我的后背。
措不及防地,那天夜里的蔚蓝香水味,就闪电式地从我大脑中闪了一下。
“呃……那你来。”我尴尬地贴着柜子从角落里移开,看他像修理旧式电视机一样,哐哐敲了好几下柜门,然后锁住,拔下钥匙递给我。
“你最近好忙?”我俩一道朝汤池走去,我随口问道,“好久不见你晚上待办公室啦?”
段紫荆淡淡道:“非凡老师不是说了,苏老师你工作时不习惯有人在旁边打扰。”
……得,算我多嘴,大公子爱待不待。
说是可以边泡汤边吃东西,实际上我们下水前就吃饱了,小葵不知从哪弄来一副桌游牌,跟人家服务员要了个大托盘,嚷嚷着要玩游戏,让大家“坦诚相见”。
凡姐去做spa,赵非凡跟记者们去喝酒了,于是就我、小葵、一个记者以及两男两女四个实习生一起玩“谁是卧底”,输了的要真心话大冒险。
那局找卧底很简单,普通词是“腿毛”,卧底词是“胡子”,一个男生看了看自己的牌,说,“我有。”
小葵勉为其难地说,我……也有。
然后一个女实习生说,我没有。
大家爆笑,直接把她给投了出来。于是她大大方方选择了真心话——仔细想来,或许是他们实习生们早就说好的配合战——另一个女孩子马上抢着说我来我来,我来提问——参加游戏的人当中,有你喜欢的人吗?
五彩灯光下,那女孩如一尾出水的美人鱼。她笑着看向段紫荆,说,有啊。
在我的耳边,立马炸出响亮的“咦惹~”的起哄声。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只要当事人开口,一段小小的爱情故事就会就此展开,我低头看着水面,段紫荆的脸是模糊的,摇晃的,他礼貌地配合着起哄和玩笑,迅速揭过话题,催促着开新局。
接下来他就像是故意似的,连着输掉两局,第一局干脆利落地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第二局则选了大冒险,抽到惩罚牌是“一边背着同桌某人跑,一边喊‘俺老猪回来啦!’”
其实他输掉第一局时,坦言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的时候,那女孩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只是碍着带教老师和同届小伙伴,勉强挂着笑陪着我们继续玩。段紫荆再输,说,“背女生多不好意思,引起误会就不好了,我背男生吧——要不,苏老师?”
“……我、我?”我急忙摆手,“你别过来啊,你换个人!”开玩笑,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但大家兴致高昂,看他当真转过身去,七手八脚地把我往他背上推。
我余光瞥见那女孩,她还是笑着,但却慢慢地往后退,一点一点,拉开了与我们这堆闹哄哄的人的距离。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心有戚戚。刚想说别闹了,一个晃神,不知被谁直接推到了段紫荆背上。
光滑的脊背,因沾了水而滑溜溜的,肌肉在蒸腾的热气中变软,烫手,我甫一碰到就被灼伤,像碰到烙铁似的弹开。两个男实习生一边镇压着我的挣扎,一边帮段紫荆把我背起来——严格说来,那根本就不叫背,而是像拖着一口死猪。我竭力减少与他皮肤相触的面积,一边绝望而紧张地发觉,自己身体的某处正在无可抑制地起着反应。
但段紫荆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就那么半背半拖着我,一步一步,趟着水走到池边。他没有喊那句丢人的口号,而是转身,慢慢让我在池边坐下。水汽沾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一扇,再一扇,我看得这么清楚,因为他离我实在太近了,近得我甚至觉得下一秒他的嘴唇就要亲到我——
他越过我,够了条毛巾披在我肩上。
“刚出来冷。苏老师。”
作者有话说:
苏老师:我有喜欢的人了。
段小狗:@#¥%……&*无能狂怒吃醋生气还不能表现出来,生生把甲状腺憋出个结节
第112章
11.
——我跟他的交集,不就是这点吗?
除了团建那天晚上,他突然给我发消息说,自己房间暖气漏水了,没有其他空房,能不能跟我凑合一晚,那天晚上正好赵非凡喝多了没回来住,我就让他来我屋里了。标间,隔着个床头柜,我俩没再聊天,他睡着没睡着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很快睡着了,梦里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散步,然后他取下叼在嘴里的烟,跟我接吻。
除了他三月就提前结束实习,离开时说要给我一份礼物,手掌摊开,一枚都彭打火机,还有一盒万宝路黑冰。
我说你不是不抽烟?他笑嘻嘻说,我是不抽啊,那天你不是问起来了,那天,就是这个。
后来,偶尔偶尔,在一些说不清心绪的夜晚,我会点一支。吸得少,烧得多。我只是觉得那个味道令人心安,每次点过之后,我总能获得一夜安眠。
除了他出国读研的假期还回来过一次,是寒假,赵非凡说你怎么又来了,大少爷这时候不该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吗?他依旧笑嘻嘻的,说回来看看你们。他非要让我再请他去“萤间”吃芝士牛肉面,但那款产品因为销量太差,已经被秦老板果断放弃了,于是我俩又冒着进医院的风险,点了“萤间”当季还未经过顾客验证的“新品”。
饭后他未做停留,手揣进口袋,又掏出一包黑冰塞进我的兜里。顺势给了我一个浅浅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礼仪性的拥抱,他说,那苏老师,我走啦,很高兴见到你。
依旧是蔚蓝浮动的香味,我收回自己的话,蔚蓝可能是渣男香,但这孩子还挺长情的。
我跟他的交集,不就这点吗?
12.
咖啡馆的音乐和吧台灯光都关掉了,唯独剩下我们这一桌头顶的射灯,亮得仿佛舞台,仿佛世界的中心,亮得让人无措。
我的头脑乱糟糟的,万千瞬间缠成毫无章法的毛线团,理不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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