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但显然,段紫荆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飞快地笑了一下——确切地说,更像是嘴角微提,肌肉迅速抽动了一下,“行。”
“……你生气了?”
“没有。”他说,可明明就是在不高兴。“走了。”
然后,他开了个标间。
他洗了澡出来,赤着上身,擦着脑袋往我的床上一坐。这次我们真的是说走就走的旅行,除了牙刷啥都没带,于是乎用的就是这种比招待所好一点的“度假酒店”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搓身上都不起泡,但香精味道倒是分外足。
屋里空调开得十足,他一靠近,就成了这屋里唯一的热源。我躺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但就是不说话——自打我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这样了,问啥都是“好”“行”,他在较劲,可我着实不知道他到底在较什么劲——确切地说,或许我明白他在较什么劲,他非要我先划出明确的道道,但我又能如何呢?
爱是上头吗?
爱是怜惜吗?
爱是不舍吗?
我自己都稀里糊涂,我自己都不知道光明正大的心动和恋爱什么样子。拿什么回应他呢?
我叹口气,张开手臂,说,“过来。”
吻克制地落在我额头上。“勉强的事我做不来。”他一边吻一边含糊道,“但再亲一会儿,不犯法吧?”
第120章
25.
年轻人真的很麻烦。感情太充沛,整天想东想西的。
但是算了。我懒得跟他较这个劲。
我是实在没这个心力。我说了,如果跟E人当朋友、当同事、当合作伙伴只是需要稍微牺牲一下我独处的乐趣,那么把J人和P人放在同一个共事空间中,真的非常要命。自打上路以来,我跟段紫荆的吵架就没断过,平均下来每三个小时就得把车停到路边,先掰扯清楚再上路。
第四天,本来我们说要去一个博物馆,我问他要身份证,想提前预约门票,段紫荆信心满满地说不用,明天要睡到自然醒,就这么个小地方博物馆肯定不用约,随去随进。
结果一早起来,他就接到了他的朋友兼合伙人的电话,两人一个电话打到10点40,然后这人又要东要西的,车开出宾馆,突发奇想说先去找个当地特色馆子吃饭,吃完饭再过去。
吃完后我们就往博物馆赶,紧赶慢赶,眼睁睁地看到那方小小的换票窗口伸出一只手,拉过个小木板,虚虚掩上了窗口。
窗口之上,斗大的字写着:通知,因有上级单位检查,x月xx日下午闭馆。
我:……
段紫荆:……
第五天一大早,他突发奇想,说就近找个车行,把车托运回去,说接下来三天不开车了,从这个城市选一班飞机,找个海滨城市兜一圈。结果下午的机票也买了,刚把车送进车行,出来拐了个弯,他捏着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当地成团的旅游宣传单,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抬头:“苏景明,你知道距离市区三十公里处,有个火山森林公园吗?”
我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出声抗议,那厮便道:“咱要不退了机票,再多待一天,今天爬山去吧?”
我:……
于是乎最后损失一笔退票手续费,我被迫跟着他特种兵式旅游,跑到三十公里外,爬了个山。
“你真的有毒。”当晚我躺在床上,两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这辈子,再跟你一起搭伴旅游,我就不姓苏!”
段紫荆轻笑,他一条胳膊被我枕着,于是换了个姿势,空着的那只手探到睡袍之下,不缓不急地按着我的腿。
我躲了躲,“今天不行啊,我腿疼得很。”
“……我可啥也没说。”段紫荆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带着些笑意。他把我紧紧箍在怀里,“苏景明,你是不是特别想跟我……嗯?”
我:……
“起开!离我远点!”该说不说,我真有点生气了,于是用力挣扎,从他怀里挣出来。
成年人的默契,是心照不宣的。至少我这么认为。那天他吻了我,问我犯不犯法,我没说话,于是那晚我们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并且后面几天我订房间,就直接订了大床房。怎么讲,我以为我是尽我所能敞开了心怀,尽我所能表明了态度,就像一个等着君王临幸的女人一样,时刻准备着他再往前走一步。
他要我爱他接受他,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我不知道我还要怎么表达接受。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我不会爱,但不代表我要承受这样的戏弄。
“……别生气嘛。”他长臂一伸,又把我捞回怀里,“苏景明,我特喜欢看你生气,特别好玩。”
我:……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怵得慌。不是像怕非凡老师那样——他是真凶,吹胡子瞪眼的,但发作快过去得也快。你啊,看着没脾气,但让人摸不透,特别严肃,没表情,你一沉默我就发怵,我就琢磨,我说话做事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满意还是不满意啊,这一琢磨就把自己给琢磨进去了。”
“……”
“你可能都不知道,反正我们那届实习生都挺怕你的,大家敢跟非凡老师一桌吃饭,但没人敢单独跟你一桌吃饭。”
“……这不扯淡嘛!”我发誓我是头一次听说这档事,我大为惊骇,不敢置信。
“是啊,是很扯淡啊。”他在我发顶一吻,“我就想啊,我一定要快点变得更好,等变得和你一样成熟一样厉害,就能看看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你其实不是凶,你就是乌龟属性,随便拿根棍一戳就缩进壳子里了。”
“你说好话撑不过三秒是吗?”
“所以我就老想让你跟我说话。你在网上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你的语气来——可是你在现实中很少那样,总在压抑情绪,开心也那样儿,不开心也那样儿。苏景明,我宁愿你跟我吵架拌嘴,我也特喜欢看你笑,你多跟我笑笑。”
我没动,也没吭声,假装睡着了。不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回答,而是感觉心像盛了太满的水,稍微一漾,就要溢出来。
许久,我感觉一枚淡淡的吻落在脸颊。“晚安。”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害有一章
第121章
26.
我收回关于“段紫荆或者是个特别的年轻人”这个判断,他跟市面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冲动又玻璃心,整天想东想西的,屁大点事能上纲上线到空间站上去。
第六天下午,我们去了海边。到地儿先去酒店,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最后一天去哪里,随口说了句:“要不明天去南京吧?”
我说,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听说当年开青奥会时,城市好好地发展了一波,也不知道现在变化有多大,我还挺想回去看看的,以前嘛,火车站乘电梯一上来,就是玄武湖开阔的湖面,我念书那会儿,逮着空就会去那边……
没有回应。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向话多到仿佛话头掉地上会脏了似的段紫荆,没说话。
抬眼看他,只见这厮靠在桌边,双手一叉抱在胸前,满脸不高兴。
“……嗯?”我不解。
他短促地冷笑,“南京?”声音沉沉的,“除了南京,这世界上没有别的地儿了,是吗?”
“你说什么呢。”
这些天来,我渐渐明白,这些年来,我一边朝前走着,一边频频回首,人说,总是陷在过往里的人走不远,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走了这么远呢?——远到我突然发现,曾经那个不谙世事、难以支撑自己且裹足不前的苏景明,已经远到模糊看不清面目。
因为站在我过往里的,不仅仅只有春和,一路为我摇旗呐喊、伴我前行的还有很多人。人是不可能只凭一腔虚妄的念想撑这么远、这么久的。
当然还有Mr.D,段紫荆。
虽然他可能自己不知道,但确实是他,补上了我人生的前三十年的最后一环——接纳自己。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光明正大的,还是羞于启齿的。
可是所谓放下执念,第一件事就是脱敏,不是吗?
他抬眼,一字一句,“到底是你放不下过去,还是你压根就不想放下?我以为你在慢慢想明白,可是苏景明,你真的……我尽力了,但一心想溺死的人别人是救不上来的你懂吗?我一个劲把你往外拉,你自己非要往里扑,你还要带上我……你把我当什么?你情深义重的证明环节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但他不听任何解释,冷冷哼了一声,甩开我就往外走。我赶紧放下手上东西追出去,可是门外哪还有段紫荆的身影。
打他手机发现响声在房间里,酒店的咖啡厅、酒吧、SPA都没人,遍寻沙滩上也没见到人影,下午的太阳烤得我鼻间出汗,怒气也随着时间而逐渐积累,到最后竟忍不住在沙滩上狂喊:“段紫荆!段紫荆!你个……”
得亏这时节不是旅游旺季,沙滩上没什么人。我躺倒在沙滩上,目送着太阳一点点向天海交界处坠去,心里沮丧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是我没留意时间——今日好像天黑得格外快了些。咸湿的海风有点大,远远地,传来救生员断断续续的催促声:“各位游客请注意,暴雨将至,请大家远离海滩,更不要下水。各位游客注意——”
——段紫荆!我猛地一激灵,摸出手机再打电话,依旧是持续的嘟嘟声,没人接。
我暗骂一声,爬起来就往酒店跑,这王八蛋要是已经回去了,还赌气不接电话,我就抽他。
海边的雨是说来就来,等我跑回酒店时,雨已经挺大了,房间里漆黑安静,没有人在,段紫荆的手机还像下午那样躺在桌上,我来到阳台俯望大海,黑云翻滚,沉沉地压在海上,雨又急又密,沙滩上的路灯和海面上的指示灯都黯了几分。海滩上空无一人,唯见不远不近的海中,有团黑色的影沉沉浮浮,不知是什么东西。
“……操。”我感觉自己的魂儿就像扑向岸边的潮水,被狠狠拍碎在沙滩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空,窒息令我头晕目眩。猛地抓了一把阳台门稳住身形,我连房卡都没来得及拔,扭头就再度冲了出去。
“段紫荆!”喊叫声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雨水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段——紫——荆!”夏日的雨并不凉,但我跋涉在雨雾中,仍遏制不住地浑身打颤。你很难形容那种恐惧因何而起——潜意识里,我觉得他不会那么蠢,因为赌气这天气都不及时上岸,但我找不着他,万一呢?万一——
不不不,没有万一。我一边往海边走,一边频频回望酒店房间的阳台,这天气,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可真走在海边,我根本判断不了在阳台上看到的海中那一团黑影,到底在哪个位置。
“段……”
一股大力突然自身后扯住我,猛地拉我进一个怀抱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熟悉的轮廓,我愣了几秒,提到嗓子眼马上就要蹦出来的心忽而就落了下去。但同时落下的还有崩溃的理智,我挣扎出来,狠狠抽了那厮一耳光。
27.
海边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一时三刻的,雨就停了,空气愈发湿润清新,连带着星星都比别处亮了好几分。
我趴在阳台上,海面上渔灯点点,宛如星子铺就。我发了一阵呆,有点头痛地发现,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
大喜大悲,一惊一乍之后,只余深深的疲惫。
“嗤”地,打火机火苗摇曳,我拆开烟盒,抽出烟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是出发前段紫荆说给我的礼物。是他给我的,第三包黑冰。走的时候顺手揣在背包里,壳子都被压得有点皱了,不过没关系,这会儿我非常需要来一支解解压,提提神。
他给我的第一包是多久消耗完的?不记得了,好像很快。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太好,常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点一支,让它静静地烧,快灭的时候才小小地吸一口,只为维持火不灭,直至清凉的烟草味充盈整个房间,我那不知因何焦灼的心才能稍稍松快些。
第二包就用了很久,那会儿,我觉得我生活蛮顺当的,偶尔深夜里想起春和,靠在网上插科打诨放嘴炮,很快就把那股劲儿混过去了。只有在开心或者难过快要到达情绪阈值的顶峰时,才会点一支,让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闭上眼睛,好像还总能在薄荷烟草味中,闻到一丝蔚蓝的香味,浮动的,私有若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黑冰,它就像一个不会说话也不常常出现的朋友,抚慰了我许多四下无人的夜,无处安放的心情。
它是默不作声的陪伴,阴魂不散的提醒,反反复复地在我脑海深处萦绕:
记住我。记住我。
用嗅觉,用感官,用半宿满怀的温暖,用很多个迫切需要倾诉的夜晚。
一双臂膀突然从身后搂住我,紧接着,一个还没吹得干透的脑袋便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头。
我闭了闭眼,“滚远点,莫挨老子。”
段紫荆不,他抱得更用力了些,腾出右手捉住我的手,就着我指间的烟吸了一口。
“我都挨了你一巴掌了,还没消气呐?”
“你脸皮多厚啊,一巴掌上去连个印都没有。”
“对不起。”细密的吻落在我耳垂,温热潮湿。“我是真的……很患得患失,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只是想睡我。”
“……”我避过他的吻,费力扭头,瞪他。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你这个人是个烂好人,我很怕你出于别的理由——不管是觉得愧疚,补偿或者是怜悯,而同意跟我……”
61/62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