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叫王小妞的苦命女娃,家里爹娘不太靠谱,但人家自己争气,现在也准备乡试了……”
周自言掰着马鸣沟那几个孩子,一个一个说出来他们的特点,语气温柔,实在罕见。
那段在马鸣沟的回忆,带着旧日的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虽然与繁华的京城格格不入,却叫人格外怀念。
姜南杏和辜鸿文都好像见到鬼一样,忍不住摸上周自言的额头,“没发烧啊……”
“一点都不像你了。”姜南杏笑道,“看来在南边的生活对你改变颇大,游弟,你变温柔了。以前身上那股子锐利消散不少。”
“嗨,以前刑部,血腥气太重,身上难免会带上点。”周自言道,“那时候也是年少轻狂,觉得能用一己之力改变大庆,现在看开不少,也没那么激进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大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何苦给自己那么大的重担。”辜鸿文握住周自言的手,“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咱们一起去四娘那里吃火锅,这次我要多吃几盘肉!”
辜鸿文竟然还在惦记四娘的火锅肉盘,姜南杏彻底无语:“……”
“改日吧,我今儿报道,明天就得去上课了。”周自言站起来,背好自己的包袱,“我还得去我的号房瞧一瞧。”
姜南杏想了想率性堂现在的监生,“现在率性堂内堂现在才二十几人,外堂似乎有三十多人。”
国子监六堂的内堂,便是指住在国子监的监生。
外堂则是京城有家,每日下课都回家,清晨赴监上课的学生。
像周自言这样的学生,虽然也能在京城找个住处,不过他还是选择住在国子监。
而阿穗的家就在京城,周自言让她也回家去了,不必一直跟着他。
周自言和姜南杏辜鸿文道别后,路过率性堂,隔着攒斗看了一下屋内正在上课的学生,然后又找到自己的号房。
小小一间号房,里面不过一桌一椅,一床一窗。
虽然小,却足够一名监生生活。
看到熟悉的号房,周自言环顾四周。
科举之路过半,又是新的征程啊。
国子监所有的号房分布在东西两侧,东边格、致、诚、正四号,每号三十七间,专给率性堂的学生住。
而西边则是天、地、人、智、仁、勇、文、行、忠、信、规、矩、准、绳、纪、纲、法、度十八号,每号若干间,不定数,全看当年收取的监生有多少。
所有号房只能让监生居住,外人不可留宿,违者会被取消住宿的资格。
原本的国子监规矩,毕业后的监生经过考选,就可以直接得到皇帝的接见,并授予官职。
后来这样的选拔被人诟病不够公平,选出来的学生也多是贵族子弟,与皇权的集中直接相悖,于是便取消了这条规定。
现在更是要求国子监的监生,也必须按时参加科考。
通过科举与国子监的选拔后,才能被授予官职。
周自言放好自己的行李,把宋豆丁他们的小锦囊一个一个都挂到墙上,以字排列。
下方就是他的桌案,这样在写文章的时候,一抬头便能看到孩子们对他的心意。
这才是‘锦囊’的最佳用处。
收拾完一切,周自言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下来到国子监的第一封信。
“吾弟卫风,展信佳……”
自从回到京城,他便保持每日一封信的节奏,写完就往南边寄。
路途遥远,也不知道送去几封了。
他可还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呢。
写完信,周自言收好,准备明日送到国子监的信社,让信社送出去。
在国子监的第一夜,周自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孤枕难眠。
听着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周自言索性翻箱倒柜,找出宋卫风给他的木盒子。
这方木盒,他一直没有打开,害怕一旦看完里面的东西,会无法度过日后的漫漫时光。
可现在,他还是打开看一看吧。
小小木盒被打开,里面竟然盛了厚厚一摞信笺。
每一张信笺都对折折好,在外面写了日期。
最上面的信笺的日期,应该是半个月前。
周自言掐指算了算,林范集因为要记东西,所以他们在水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
如果不曾耽误时间,顺顺利利走到京城的话,信笺上的日期,应该就是他抵达京城的日期。
这信笺上的日期,是何用处,不言而喻。
他的卫风,从来都是七窍玲珑心肠。
“卫风……算的好准。”周自言低笑着打开第一张信笺,“……抱影独眠,盼人入梦来,聊解相思意……”
这竟然还是一首小情诗。
以前总不让宋卫风看那些情情爱爱的画本子,以免耽误学习,这小子,还是偷偷摸摸写了这么多情诗。
他日再相见,他要让人一首一首念出来才行。
周自言坏心眼地想着,把这张信笺放到木盒最低处。
于是便露出第二张信笺。
“这个……明日再看把。”周自言合上木盒,已经想好这些信笺的用处。
一天一张,刚刚好。
盼人入梦来,聊解相思意。
周自言脱掉鞋子,重新躺到床上,闭上眼,“盼人……入梦来……入梦来……”
另一边的马鸣沟,宋卫风也靠在床榻上,打开周自言留给他的木盒子。
四四方方的木盒中,放着之前他们来往的书信。
一封又一封,被整整齐齐放在一起。
宋卫风忍不住打开最上面的那封信,是他之前写给周自言的一首桃花诗。
“红桃在春景……缔结姻缘结……”
信封最下面,还有一手飘逸锋利的字体。
“辞藻华丽,诗尾不押。但念在情真意切,是为周某心中佳作。”
这是周大哥给他的批语,也是回应。
“竟然说我写的不好……”宋卫风盯着信封上的字,好像看到周大哥一笔一划为他写批语的模样,“唉……真是不争气,现在竟又开始思念周大哥了。”
“也不知道他在京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宋卫风把信压在胸口处,望着窗外明月,思绪纷乱。
……
翌日,国子监晨钟响起,叫醒所有还在沉睡的监生。
国子监的伙房只供应两个时辰,所以周自言得在规定时间内去用饭,才能吃上热乎的馒头和包子。
他穿好衣物,刚刚踏出号房,门口一个蹲着的小少年便被他开门的动作推了一个倒仰。
“顾司文?”周自言皱眉,把人扶起来。
谁料顾司文盯着周自言,竟然叫他:“表兄!!”
他昨天回去好好想了想,觉得周自言和他爹确实长得有点像,一定就是他表兄!
“……我不是你表兄,我姓周,你姓顾,如何是亲戚?”周自言实在想不通顾大望的二子怎么是这么一个性格,关上号房的门,往伙房走去。
顾司文跟在周自言身后,喋喋不休,“你不是我亲戚,怎么会知道我爹的名字?我爹说了,那名字是至亲之人才能知道的,你肯定和我爹有什么关系,所以才能知道他的名字。”
“表兄,表兄你别走那么快啊,你等等我,等等我!”
周自言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变成跑步,企图逃离顾司文的絮叨。
可顾司文年纪轻轻,教程快,根本就没离开周自言半步。
最后周自言扶着伙房的门框气喘吁吁,感觉再多跑两步,就要直接猝死。
顾司文脸不红气不喘,“表兄,你体力好差,表兄,你以前住哪啊?是不是不在京城?你是不是在家都不干活,所以体力才这么差。”
“你、你再多说一句,我、我这就写信让你爹揍你。”周自言喘粗气,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去伙房买包子和米粥。
屋内,文昭正坐在长条板凳上,一看到顾司文,立刻扭头,“哼!”
“哼!”顾司文还记恨着文昭昨日的挑衅,所以也不搭理文昭。
“表兄,来这里!”顾司文找到一个位置,拍着板凳让周自言坐下。
文昭见状,又是一阵冷笑。
换来顾司文攥拳威胁。
周自言一个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夹在在两个少年人的爱恨情仇里,觉得好头痛。
他买上两个包子,离顾司文远远的。
结果顾司文拽着他的布袋,重新坐到周自言身边,一边啃包子一边又开始絮叨。
“表兄,你读书肯定特厉害,不然怎么会考中解元?”
“表兄,你娶妻生子了没,没有的话,我让我爹给你介绍一个啊。”
“表兄,休沐的时候随我回家去见见我爹吧,我爹肯定很想你……”
周自言用包子堵住顾司文的嘴,“我再说一次,我姓周,不是你的表兄。”
“没关系,你可以是。”顾司文似乎已经认定了周自言,不管周自言说什么,都是他的表兄。
“表兄,那个望远镜你还知道多少啊?”顾司文搓手,“你是不是还认识其他小玩意,你能都给我讲讲吗?”
“……”周自言忍受着耳朵的荼毒,终于吃完早饭。
和顾司文走到岔路口时,周自言笑了,“顾司文,我去率性堂,走这边。你去那边,咱们再会。”
国子监六堂里,率性堂是国子监的最高年级,多为考过乡试的举人,在此进学一到两年,以结识京中官宦子弟同窗,参加后面的会试和殿试,拿到派官便能直接从国子监离开,赶赴任职地。
而率性堂之下的五堂,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为初级班,修道堂、诚心堂是中级班。
站在岔路口,顾司文皱眉看着自己和表兄的两条路,“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够积分,升到下一堂啊。”
“好好读书。”周自言十分不走心地安慰顾司文,抬脚便走,丝毫没有留恋之意。
大庆诸人都将国子监奉为职高学府,殊不知国子监内也是等级分明,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般自由。
国子监不仅有堂课、月课、大课和季考,还有科举考试前的“录考”,每次考核都会评出等级,考核优等的可以得到国子监的奖励,不合格者,也会被国子监的夫子们一个个叫去训话。
除率性堂外,每堂还都奉行积分法,在学期内积满要求的学分,才能升入下一堂。
完美度过层层考试,才能顺利通过国子监的考核,才能获取到国子监的结业证明。
像顾司文这样的捣蛋货,想必积分在平时都被扣光了,除非他突然转性,不然辜鸿文是绝不会让他升入下一堂的。
望着表兄离开的背影,顾司文决定,今天就好好上一天课,绝不捣乱。
明天……明天的话,明天再说罢。
周自言迈入率性堂的时候,堂内已经坐了大半监生。
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书。
堂外小花园里似乎也站着许多监生,手握书卷,小声背诵文章。
此堂的监生,如无例外,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学子。
他们或许身世背景不一样,不过目标倒是一致,那便是好好在国子监进学,将来好在会试和殿试一举夺魁。
就算有那等心思不纯的监生,也不敢肆意妄为。
大庆的国子监分为庆学和官学。
官学里的监生,自然都是官宦子弟和外地学子。
而庆学里的学生,多为皇室子弟。
为了避免发生纷争,这两学的地方并不在一处,但中间却又有一道长长的连廊。
朝堂官员乃至陛下,有时去庆学检查功课,也会走过连廊,来官学这边看一看。
而走过那道连廊,最先来到的便是率性堂。
所以率性堂里的学子,都不敢仗着家世肆意妄为。
要是哪一天运气不好就撞见朝廷官员或是陛下,那就惨了。
还不如好好读书,早点考出去,早点逃脱这等桎梏。
周自言轻轻走过过道,坐到屋内空位上。
他来得晚,国子监少有这么晚才入学的监生,但率性堂的众人,都好像没看到周自言似的,不对他留下一个眼神。
这样安静的氛围,让周自言十分舒适。
他刚刚坐下,旁边的同位便合上书,主动问好,“在下闵西镇,西峪关的西,镇守的镇,从边镇西峪关而来。”
“所以你叫西镇?在下周自言,是南边一个小城镇的学子。”周自言也主动回应道。
闵西镇长得比其他学子魁梧一些,也黑不少,“家父是西峪关的守城将,前几年才被调入庆京省。”
“原来如此。”周自言点点头。
二人简单交谈后,便不再多说话,开始各自温书。
看了一会后,国子监的上课钟声慢慢响起。
来上课的夫子夹着手里的书卷进门,开始今日的课程。
国子监的可成与地方私学并无什么差别。
还是四书五经,经义解释、策论、诗赋、书法等,偶尔还有政策、法令、实事知识。
而下午时候,他们还要上君子六艺,去更大的地方专门联骑射。
闵西镇不愧是西峪关的守城将之子,一手骑射本领遥遥领先,是率性堂所有学子之最。
负责给他们上课的骑射老师,还是庆京省锦衣卫的小大人,他也对闵西镇赞不绝口。
一场骑射,周自言隔壁的闵西镇,十发十环。
“闵兄,你是如何做到的?”周自言看着自己十发射箭,九发五环以外的成绩,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这个现代人,就是学不会这骑射呢,难道他真的没什么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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