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也紧张死了啊!
虽然环境嘈杂,但当街口传来第一声马蹄声的时候,众人还是听到了。
瞬间将所有目光移到街口。
慢慢地,一匹高头黑马,从远方疾驰而来,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了!贴榜的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就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扔了一把火,点燃府衙外考生们的心。
“快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在哪儿呢?”
“别挤,别挤!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官府拉的线,超过去要掉脑袋的!”
为了确保官差能准时到达,岳南知府提前规划处一道专供官差使用的路。
只能官差走,旁人但凡越过一点,都要挨板子。
虽然严苛,但也保证了报喜的官差能第一时间到达府衙门口,张贴放榜名单。
高头黑马越来越近,来报喜的人赫然是那陆明学。
他一身黑装,手持木匣,骑马穿过街口,来到人最多的地方,陆明学放缓速度,以免伤到行人。
只是陆明学慢了,周围的人可急了。
“大人,大人您再骑快点吧!”
“是啊大人,大家伙都等着呢!”
“我们自己往后退,我们自己退,您快些,快些啊!”
陆明学‘嘿’了一声,他是为了怕伤到人才慢下来的,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不过那也不能快,万一真伤到了那就是个大麻烦。
任凭路两旁的考生如何劝说,陆明学还是保持一个速度,缓步前进。
终于来到府衙门口,陆明学稳停黑马,滚鞍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中木匣。
木匣上还有一把金锁,陆明学完完整整展示了一遍木匣的隐秘性,确认无误后,他当众开锁,从木匣中拿出鲜红的喜榜。
还未展开,又是好一番展示。
好叫这些围观的人看到,从确定名单告神明开始,名单就从未有别人见过。
确认好一切后,陆明学举起喜报,‘唰’地展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籍贯。
还不等最前排的人看两眼,陆明学打开早就备好的浆糊,把喜榜贴到告示牌上。
做完这一切,陆明学抱拳,朗声道:“诸位!喜榜已贴。不可硬闯,不可踩踏,看完即走。”
前排考生忍着激动的心情,齐齐拱手,“多谢大人。”
陆明学把自己的黑马交给前来的小厮。
身后府衙立刻列队走出来两队着甲官兵,直接守在告示牌两边,炯炯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不怒自威。
在这样的示威下,原本骚动的人群顿时冷静了一些。
陆明学这才下令,撤除禁令,允许他们上前查看名单。
等候已久的考生们迅速拥挤到告示牌之前,一个一个找寻自己的名字。
省试放榜,出现排名。
第一排第一个,那必然是本次省试的案首。
剩下的依次往下排列,即使是最后一名,只要名字在这份喜榜上,那也算考中秀才!
“中了!我中了!我终于是秀才了!”
有那找到自己名字的考生,看到熟悉的红纸黑字,立刻眼泛泪花。
这些人,有的年过半百,有的风华正茂。
不管他们起点如何,现在总算走到一条道上了。
也有人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只能颓丧地坐到地上,“没中,又没中……怎么能又没中呢!”
“娘,爹!孩儿对不起你们啊!”
“无颜归家,无颜归家,不如死了算了!”
考生欲轻生,立刻被守卫在旁边的官兵拿下。
大喜的日子,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放榜。
周自言他们没挤到前排,好在宋豆丁跳到宋卫风肩膀上,仗着身高,一眼就看到告示牌。
宋豆丁立刻充当起传话的小工具人,一个一个找名字。
他最先找的,自然是自己和宋卫风的名字。
第一排……没有。
没事还有第二排……
第二排,还是没有,稳住,稳住!
第三排……
找到了,第四排中段,红纸黑字,板板正正的写着‘宋镇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宋豆丁激动地抓起宋卫风的头发,“哥!哥哥哥哥哥!我看到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第四排!第四排!我中了,我中了,我是秀才了,我是秀才了!!”
“嘶——”宋卫风倒吸一口凉气,没打断宋豆丁的激动,“你快找找我的名字,还有我呢!”
“来了来了。”宋豆丁又继续往下看,终于在后面第三排上,找到了宋卫风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宋豆丁又开始抓宋卫风的头发,“哥哥哥哥哥哥!我也找到你了,找到你了!从后往前数第三排!你看,你快看啊!你的名字,你也中了!你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老宋家出了两个秀才,老爹要是知道了,一定能给他买一堆糖葫芦!
廖为安和周自言还在往前挤呢,人家宋豆丁已经看完两个人的名字了。
“……”周自言再也不挤了,他提起自己被踩掉的鞋转头就走。
廖为安狼狈之下,只能求助宋豆丁,“豆丁啊,你看看有没有廖叔叔带来的那几位哥哥的名字。”
“好嘞!”宋豆丁知道他们俩都考中了,心情颇好,再多找几遍都不嫌累。
“廖夫子,我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啊……”
“没找到诶,廖夫子,这个名字我都找了两遍啦!”
“……”
廖为安一合扇子,叹道:“哎,没想到只过了两个人。”
一个是宋卫风,另一个是和宋卫风交好的叶朗,唉!。
他回去可怎么和山长交代……不过幸好,考过两个人,总比一个都没过强。
第64章
周自言等在外围, 亲眼看着眼前的考生们,或眉飞眼笑,或伤心欲摧。
仿佛人间百态, 皆浓缩到这小小的一轮考试中。
现在从府城出发的报喜官差应当已经狂奔在官道上。当夜就能抵达各位考生所在县城。
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 让全县的人都知道,他们县今年又考过了多少位秀才。
茶摊老板许是被身边的考生们感染, 即使科举于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远在天边,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考上的学子激动。
这人啊,一旦通过了童试,就算正式脱离泥腿子行列了。
哪怕最后只是一个秀才功名,那也可以见官不跪,享有朝廷给的粮食, 将来再找一份好活干, 日子获得和和美美的, 不知道有多好。
宋豆丁和宋卫风帮着廖为安找全人名后,左挤右挤,终于顶着有些散开的头发, 从人群中挤出来。
“娘嘞,太吓人了, 咋这么挤。”宋豆丁抱着宋卫风的脖子, 心后怕怕。
马鸣沟的集会都没有这么拥挤,太吓人了,万一有牙人牙婆在这儿等着,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拐走他这样可爱的小娃娃!
宋卫风把宋豆丁放下, 刚刚他就是扛豆丁的主力,豆丁只需要找人, 他还要憋着一口气,避免被其他人踩踏,差点没累死。
挤这一遭,头发都乱了。
现在总算能长舒一口气,再把散到脸颊边的头发重新梳理上去。
“豆丁,卫风,你们现在都是秀才了!”周自言眉眼带笑,拱手作揖。
宋卫风和宋豆丁相视一笑,曾经点灯熬夜苦读的日子逐渐远去,眼前只剩下那鲜红的喜榜,手随心动,俱都弯腰作揖,“周大哥,同喜!”
“多谢夫子!”
廖为安也被宋家兄弟俩带的有些热泪盈眶。
他身为马鸣书院的掌院,大掌拍到宋卫风的肩膀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卫风感受到肩膀上灼热的力量,立刻转身,恭敬地向廖为安行礼。
若是没有山长和掌院的教导,他宋卫风绝不可能走到今天。
“好了,咱们回去吧。客栈里还有好些人等着呢。”周自言牵起小豆丁的手,吆喝那师徒俩别在大街上谢师恩,不如回客栈摆一桌好酒好菜,再慢慢谢。
“走,咱们回去!”廖为安一挥袖,与大家离开这个乱糟拥挤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廖为安除了替宋卫风高兴,还有些担忧。
他和周夫子都深知放榜的拥挤,所以看榜这天没让其他考生跟着来。
当然,也是怕有人没考上,万一晕倒在现场,他们两个人管不了。
可是现在他们书院就考过了两个人,他要如何面对其他人殷切的目光,然后残忍地告诉他们:你们没考中?
这是否太打击人了一些……他们到底都是自己的学生,他真的做不到。
“唉!”廖为安走着走着,就开始叹气。
与旁边喜气洋洋的两个考生格格不入。
周自言稍微一想,就明白廖为安在担心什么。
主动走过去劝解道:“这是所有考生必经的一条路,瞒着反而不好。考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结果,发生时就已经结束,它不是重点。重点是考不过以后,要如何重新振作起来,更好地读书,这才是你这个夫子要考虑的事情。”
“……”廖为安沉默片刻,点点头,“周夫子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担心要如何告诉他们,而是应该担心怎么让他们重新振作。”
可他那些学生,有的已经参加过好几回,如何能受得住这个打击?
还有那第一次参加的,开门红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一个落榜,这份经历也太不美好了。
“唉!”周自言腹有千言万语,可他现在是秀才,从他口中说出那些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说服力,还是别说了。
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时间吧,时间说不定会消化好一切。
幸好他这边只有一个考生,而且还考中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自言慈祥地摸了摸宋豆丁的脑门,由衷感谢宋豆丁此次童试顺利通过,让他这个夫子免去思考如何安慰之苦。
回到客栈,周自言叫走了叶朗。
只留下廖为安和其他没考过的考生。
廖为安见状,一字不发,拱手道谢。
嗨,大家同为夫子,不必如此。
叶朗被周自言叫走,摸不着头脑,结果刚到周自言的客房,立刻被宋卫风狠狠抱住。
“叶兄,叶兄,你过了!你过了!我们都过了,全都过了!你可以回家去见你爹娘了!!”
叶朗的脑袋像被人用重棍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般,眼前发懵,“宋兄,宋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过了,我真的过了?”
“过啦!”宋豆丁抱住叶朗的腿,仰着头甜兮兮地笑,“还是我看的你的名字嘞,查了三遍,绝对没错!叶哥哥,你现在是秀才啦!”
“……”叶朗突然转身朝着家乡的方向重重跪下,磕头大喊,“爹,娘!孩儿做到了,孩儿做到了!”
小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山外还有什么,也不知道离开土地他还能做什么。
一大家子都挤在一间小小的木屋中,麻木地生活着。
好像这一生在种地,此后子孙代代,都是种地的,永远不可能离开那座大山,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可他现在做到了!他终于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他现在可以带着家里人,离开那座大山,见到外面的繁华,他做到了!
宋卫风看着叶朗这副模样,立即回忆起家中老父因为不认字,而被人欺骗落泪的场景。
鼻尖一酸,只能偏过头去,不让旁人看到泛红的眼眶。
宋豆丁也慢慢落下自己的手,捂着眼睛抽噎。
苦读多年,终于开花结果。
家中有了两个秀才,他们家就可以去商入士,再也不用被人欺负!
从此以后,老爹出门能挺起腰杆做人,也不会有人嘲笑他们宋家没有一个读书人。
一切都会慢慢越来越好。
周自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狠心人’,默默叫小二打一盆热水,准备一块毛巾,顺便温好热茶。
待会这三个人哭完了,一定眼睛红肿。
他可不能让他们脱水。
另一边的廖为安,在说出落榜的结果后,客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看着眼前一张张不敢置信,又呆滞的面庞,廖为安坐到他们对面,想着周自言说过的话,沉声开口,“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不过一次童试落榜而已!有何可怕的?书院不会因为你们落榜就生气,也不会瞧不起你们,你们还是书院的学子。”
“只要还在书院一天,书院的夫子们就会尽心尽力的教导,让你们能再去参加!不过是重来一次,你们读书几载,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都做好了!”廖为安一个一个把学子们看过去,“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书院就绝不会放弃你们!”
“……”学子们好像还没想明白,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落榜。
廖为安叹了口气,也不逼迫他们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留下房间,安静离去。
顺便吩咐小二,定时过来送一趟晚膳,别叫这些失魂落魄的人饿死了。
这边的氛围太压抑,廖为安思索再三,敲响周自言那边的客房。
还是沾沾喜气吧。
推门进入,廖为安就看见叶朗和宋卫风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敷脸,而宋豆丁正躺在床上,正被周自言用毛巾擦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周自言按住捣蛋的宋豆丁,用热毛巾帮他敷眼。
哭过以后一般都会眼睛痛,若是用热毛巾热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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