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传出声音。
“好吧好吧,看在为我上演了一场绝妙大戏的份上——”男童的声音嬉笑,和之前的语气完全不同,“准备好了吗?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跨时空单程票一张,和你的旅途还算愉快哦。”
在眼前画面扭曲的同时,亚尔斯听见对方的最后一句道别:“顺带一提,人家的名字不是那个瞎编的碰瓷博识尊的称号啦……”
话没听一半,他眼前一晃,像是坐上了什么超速载具,头晕目眩。
空间扭曲,黑色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
层岩巨渊,地下。
一小队愚人众战战兢兢的采集信息,大气都不敢出。
一人悄悄摸到雪奈茨维奇身边,用气音道:“队、队长,【富人】大人是出身璃月来至冬的对吧?”
“……嗯。”
“大人他看上去也很年轻,当上执行官也是几年前的事情……”
“……对。”
“所以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的双生兄弟丢在璃月了?还是说,像是什么光与影的类型,一人在明面上,另一人就留在曾经的国家做地下工作,表面上是一位医师,暗地里其实和外国组织暗通曲款,探听密报……”
一阵死寂。
这人正对自家队长的沉默细思恐极,一把凉飕飕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首先,你的成语用的地方不太对。”白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脸上丁点笑意也无,寒天之钉的幽光照亮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没在阴影中,蛇瞳金灿灿的,像是要择人而噬,压迫感十足。
“其次,你负责的仪器表盘有反应了。”
因为空间的稳定性也会影响数据的收集,愚人众小队又分出了几人去观测稳定性,以防突然出现波动让这一批所有的数据都会存疑。
白术也是因此才在晕眩感消失后还停留在这里,跟个监工一样在看不见他们记录的数据的距离盯着他们作业。
如果亚尔斯也被那个不知名的空间传送出来,大概率也会和他降落在一个位置,就算不是,愚人众手中有相应仪器,能够捕捉到空间较为强烈的波动。
白术暗自祈祷,希望亚尔斯只是因为那该死的不稳定性慢了他一步,而不是……
他不敢再想。
他答应对方的时候自认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殊途同归,不过是一病不起,留下亚尔斯独守人间……
却从未想过,对方会先他而去的可能。
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术看着比他还高一头的愚人众被猛兽追着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查看仪器,心中一片空茫。
如果亚尔斯回不来了,他要怎么办呢?
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只是应验在人身上的时候大多沉重到负担不起。
白术轻抚着腰边挂饰,手指在坚硬光滑的狼牙和柔软的绒毛上来回抚摸,掩下眼底阴翳。
他一向有耐心,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立志医人是这样,追寻长生是这样,同一人定了终身也是这样。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不等更多的想法冒出,去查看仪器的愚人众高声道:“空间波动过大,停止作业!”
平常打打闹闹不着边际的愚人众们立行禁止,闻言全部关停了手中仪器。
白术倏地抬头。
有一小块的空间逐渐扭曲成漩涡的模样,漩涡转速越来越快,直到一个阈值,“噗”的一声,吐出了一个人。
白术瞳孔骤缩,连忙冲过去。
这大概是他这前半生里爆发力最强的一次。
有些支撑不住的半跪在地上,捂着脑袋,耳朵耷拉着的亚尔斯狠狠甩了甩头,他还处在跨越过长空间坐标的后遗症中,头晕还算不上什么,就是空荡荡的胃里直往上反酸水。
闻到熟悉的气味后,亚尔斯放下手,尽力扯出正常范围内的笑,只是浑身尘土血污,脸色苍白衣衫褴褛浑身往外冒血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揪心。
亚尔斯虚弱道:“等我久了吗?”
刚一抬头,他就被充满生机的蛇状绿光糊了一脸。
“你怎么……”白术颤抖着唇,咽下未竟的话,豁然转头,“哪里有水?!”
愚人众们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去旁边的临时驻地拿盆找水找毛巾绷带和备用伤药。
亚尔斯在和残破高塔一齐做自由落体时不慎被割破了额头,一只眼睛被血糊着闭上了,他用目光眷恋的描摹着白术的容貌,一寸一寸,看得及其仔细。
对伴侣的爱不会让他舍弃其余天性,如果能有报仇机会,对方还是那个实验出他的光明神,他肯定会去,虽然岩王帝君也算给他开了一波挂,但他其实还是没有十成的把握的。
当然,七八成还是有的。
此时虽然带了一身伤,但好歹是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颗因为那面破镜子自爆所以多少有点不靠谱的药……回头让钟离帮忙看看,没问题再给白术吃吧。
至于现在,因为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面对对他来说阔别小半个月的伴侣,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他。
亚尔斯感受到渐渐生出了点力气,也不顾身上的狼狈脏污,摇摇晃晃的起身,用力抱住白术。
脏污染上干净的衣服,自驯野性的孤狼咬下一块圆月,然后登堂入室,据为己有。
白术压着他的耳,轻吻血管遍布的淡粉皮肤。
一切计划都在这个带着血腥味的拥抱中搁浅、干涸、粉碎。
这是他的得偿所愿。
……
神殿坍塌,神明突然显威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陨落,连同代表着他权柄的高塔也崩碎,主城人心惶惶,已经乱做一团。
将人传送走后的镜子躺在原地,自言自语:“哎呀,好一出大戏,无聊了这么久看的第一场戏就这么值得回味……”
一道云慢慢遮住一半的月亮,镜子津津有味的复盘着,过了好半天,直到那道云层快全部遮住月华之时,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蹒跚的身影踉跄着出现。
失血、脱力、加上天空之上不识相的云,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的半兽人少女撞到一棵树上,无力的倒下去。
但求生的本能仍在作祟,她努力撑起身体,又徒劳的倒下去。
混乱的主城中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少女奄奄一息,心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一只半透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你想活下去吗?”
“狂热的妄想者们锲而不舍、经年累月的‘祈祷’,就算在偌大宇宙中较为偏僻的角落,也早晚会引来‘垂怜’。”男童蹲在她面前,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笑弯了一双眼:“和我签订契约,保证下一秒活蹦乱跳,怎么样?”
“至于代价……我无聊了好久,就拜托你在这个世界终末之前,多带我去看看乐子啦。”
少女眼中快要暗淡的火光重新燃起,艰难的点头。
只要能……活下去!
“那就说好了哦——”男童满意一笑,“啊,对了,差点又忘了自我介绍……嗯,我觉得你之前嘴炮的样子很顺眼,我们一定能合作很久的……我想想哦,好几百年没和人交流了,他们给我取的名字我都快忘了。”
“哦哦哦——想起来了!”
“【欢愉之镜】,请多指教啦。”
此时,距离半兽人出生真相被意外发现的时间,还有三年。
距离【神明】长生之本被公布,全大陆捕猎稀少半兽人不成,纷纷揭竿弑神、追求长生的时间,还有四年。
距离这颗偏远星球受【丰饶】路过降下赐福,并被追逐而来的【巡猎】射下箭矢毁灭的时间,还有六年。
第84章 正文完结
空间彻底恢复平静,愚人众们还得顾着他们的任务,去记录寒天之钉的数据,暗搓搓围观了两眼,没过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当然其中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小队长挨个踹了离得近的人一脚的原因。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看再多眼你们能找到对象不成?!
快去干活!
白术则为亚尔斯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半兽人的恢复能力虽强,也不能一蹴而就,战斗的时候以及看见白术一时激动时不觉得,尘埃落定后一坐下来才感受到体内元素力透支之后的虚弱感和身上的疼痛,亚尔斯无视锐器挑出卡在伤口深处石子的尖锐疼痛,一错不错的看着白术。
一时间,除了稍远处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和锐器划过焦烂皮肉的割裂声,这一方小空间静谧到了极点。
光是清理伤口就让白术额上渗出许多细汗,他翻找愚人众友情提供的伤药,借着微弱光线辨别止血的药剂药粉。
“你遇见了什么?”拆封的时候,白术冷不丁问。
难以描述给亚尔斯处理伤口时的心情,虽然比这再重的伤他也见过,甚至那就是亚尔斯吊着一口气的模样……但心情终归是不一样的。
当初看时,只是面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重伤患,现在这只可是他的终身伴侣。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伤成这样,看着腰侧源源不断的血液冲刷掉撒上去的药粉,白术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亚尔斯眨眨眼,将交换来的丹药隐去。怕白术后怕,还把光明神的身份给隐去了,把自己从和魔镜的对话到流落边境小镇到手刃仇人挫骨扬灰的全过程说了。
说完回头一想,嘶,怎么跟个话本子似的。
至于那颗丹药……等回头去麻烦一下钟离给鉴别一下,再和白术交代好了。毕竟要是被做了手脚没有用处了,现在跟白术说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哪怕爱好是看话本,亚尔斯也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一场惊心动魄的弑神之旅被他讲的干巴巴的,大多都是一笔带过。
饶是如此,白术也能感受到其中凶险。
就算这人把名字身份隐去,白术也知道他口中的仇人是谁。
之前亚尔斯那么惦记把他差点扬了的光明神,还拿在其力量影响下生长的晶石粉末称作对方的骨灰,那还用问吗?
他深吸一口气,撩开亚尔斯的头帘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尽量心平气和的半装傻道:“看你伤势就知道对方很强……你居然就一个人去了?”
亚尔斯眨眨眼:“我能保证自己活下来的。”
就算真宰不掉对方,亚尔斯也能迅速许愿直接传送回来……就是可能以后都没报仇机会了。
但他的命早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了,相比起来还是命重要。
话音刚落,白术面无表情抬眼和他对视,亚尔斯莫名生出了一点心虚,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唇道:“真的。”
白术没说话,对视几秒后低头继续为他敷药,绿色的元素力时不时在手上流转,没入伤口,等全都处理好之后,他看了看愚人众的绷带存货,对亚尔斯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亚尔斯好像看到了他背后盛开了一朵朵琉璃百合。“你的伤太重了,”白术说,“需要多包扎一些绷带。”
半小时后。
总算收集完所有数据,将器材全部拆解装好,愚人众们往临时帐篷旁边的担架上一看,顿时纷纷陷入沉默。
那个看上去砍了百八十个人凭空冒回来的冷漠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雪白雪白的……木乃伊。
包的相当严实,却贴心的给耳朵放了出来,还给五官留了几道缝隙。
愚人众们:“……”伤的这么严重吗。
生无可恋的亚尔斯:“……”完了,白术好像生气了。
“你们结束了?”白术笑了笑,背景的花开得更盛了:“还需劳烦几位,帮忙抬一下担架了。”
愚人众小队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回去整合递交报告,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暗无天日到压抑的地方了,后面的活都是小队长的工作,雪奈茨维奇想了想,挑了两个愚人众让他们顺便把两人送回璃月港。
“之后你们自由行动,一周的小假期爱去哪玩去哪玩,别把工资花没了再找我预支就行,我没钱。维尔洛也跟着去吧,他刚有点恢复迹象,白术先生,我的队员就拜托你了。”
白术颔首:“我会为他再仔细检查一遍的,多谢你们了。”
至于一开始的目标?
层岩巨渊又不会坍塌,那些蕈兽之后再来找好了。
……
他们回到璃月港的时候,一路上简直赚足了回头率,那些目光混杂着敬佩与厌恶,十分复杂。
后者显然是对两个制服都没脱的愚人众的,前者理所应当的投向了“即使是愚人众的伤员也一路陪同简直太负责任了”的白先生。
担架上抬个伤员,面对老百姓们隐晦的白眼,两个愚人众也不能抛了人找地方去换衣服,亚尔斯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内心无比平静。
就算把他当做愚人众的人,就算指着他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就算八卦他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天打雷劈——
绷带一缠,尾巴一压,耳朵往靠色的绷带上一趴,愚人众的木乃伊和他不卜庐的亚尔斯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的,璃月人的指指点点连个脏字都不带,算是温柔的了——
“……”
他可能真的被璃月惯出毛病了,一回来就开始退化。亚尔斯深沉的想。
三个愚人众、一个医师和一只木乃伊组成的□□一直被围观到不卜庐,阿贵瞧见白术自己带回来几个愚人众,警惕的拍了下旁边和他一起分拣干药材的七七的脑袋。
愚人众中有专门负责的医疗机构,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到其他国家的医疗点的。
“白术师父你回来了?这几位是……”
“这两位是帮忙的,”白术笑吟吟的指了指一路上安静如鸡的维尔洛,“他是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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