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旻原本是趴在桌子上的,一听这话,瞬间坐直了:“耿殊遥和国师见过?”
“他当初是侯爵嫡子,能见到国师也不是稀罕事。”聂含明道,“我之前也和帝君有过差不多的疑惑,后来问了问耿殊遥,发现这戏文中所说,七分真,三分假。”
白旻:“那国师真的脑子有毛病啊!”
第43章 【华江雪卷】失火
他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而且好巧不巧地在说书人停止说戏,小白停止弹奏的间隙说出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兴许其他人在听到时涯国师的故事时也会这么想,但他们都没有直接说出来,因此白旻的直白引来了周围一片抽气之声。不会读心术白旻都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在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听听故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时涯的功过?须知时涯是个毁誉参半的人,有人说他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不能随意定他善恶;也有人说他狂妄自大,有投敌窃国之嫌,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总之,时涯是个不宜谈论的人物,自己嘀咕也就算了,还喊出来,这不是找揍吗。
白旻最讨厌别人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没多久就怒了:“别看了!吃你们的茶,听你们的戏去!”
聂含明是这戏楼的常客,道:“是我这朋友不懂事,大家多体谅一下。”
白旻呲了呲牙,很凶,却不伤人。他不想惹事,其他人也不想生事,互相看了几眼过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聂含明张开一道结界,边扇扇子边道:“现在帝君可以畅所欲言了。”
“那耿殊遥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白旻道,“他肯定知道什么,对吧?”
“国师砍了齐景帝的时候,耿殊遥刚刚飞升。”聂含明道,“我说的‘刚刚’,是真的‘刚刚’。在齐景帝的婚宴上,耿殊遥身穿白羽华服,仗剑而立,向景帝献剑舞贺其新婚之喜,一舞毕,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转阴,一道光柱落下,伴随着阵阵天雷,耿殊遥羽化飞升。”指尖在桌面上轻敲着,聂含明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能见证神的飞升,还是在那么庄重唯美的场合,实在是难得一见,因此耿殊遥的飞升被称之为天上地下第一美谈。然后,就在耿殊遥飞升的同一天晚上,国师就把齐景帝砍了。”
白旻被聂含明绘声绘色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仿佛自己就身临其境似的。
“还……还好了。”白旻吞了吞口水,“你说的跟那老头说的也差不多嘛!只不过他没有提耿殊遥而已。”
聂含明继续说道:“其实,在齐景帝死后,时涯也不知所踪了。那些御林军,并没有找到时涯,只是为了维护皇家威仪,这才找了个犯了重罪的死囚,将其伪装成时涯处死。而那一次的变故,见证了大齐最后的辉煌,之后,大齐便走向了没落,史称‘红烛之变’。”
事情发生在齐景帝大婚那天,成亲都会用红色的蜡烛,这本是喜庆的象征,没想到,红烛燃尽,留下的只有一室鲜红。
白旻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凤凰啄啄他的手,很痒,并不痛,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这时,戏楼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他大喊道:“走水了!城西的醉花楼走水了!”
醉花楼!
听到这三个字,大堂内有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个是白旻,一个是小白。两人并没有看到对方,却不约而同地朝着戏楼外面跑去。
聂含明看着桌子上又掉了几撮毛,头顶已经秃了的小凤凰,无奈地将其捧了起来——白旻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完全把它忘了,估计得等醉花楼的火扑灭了之后才能想起来。在那之前,他得保护好小凤凰,又或者,多管个闲事,也去醉花楼看看。
他淡声道:“殿下,你想让我带你去吗?想就叫一声,不想就不叫了。”
“啾!”
“好吧。”聂含明道,“都说白旻帝君和千停殿下关系极好,亲如兄弟,果然不假。”
他带上小凤凰一起去了醉花楼,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平和自然,和身边提着水桶赶去救火的人完全不同。真到了之后,他也没有走得太近,而是站在远处,等火势稍微小了一点才走过去,刚走近了一点,他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白旻,他很紧张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而聂含明手上,刚好拿着他想找的东西。
“帝君,千停殿下在我这里呢。”聂含明本来还想让他紧张一下,但看他都够紧张了,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你是急着救火跑得太快了,把他忘了。”
“千停!”白旻眼泪汪汪地想抱抱它,一看自己的手太脏了,怕弄脏了小凤凰洁白如雪的羽毛,最后还是没碰它,只让它窝在聂含明手心里,他微微屈膝看一看就好,“对不起啊,我差点把你弄丢了。”
小凤凰啾啾叫了两声,扇动着翅膀飞到了他头顶上,似乎是在跟他说没关系。
白旻感动得差点掉眼泪,这要是换了正常的凤千停,肯定早就把他的脸打成猪头了。
聂含明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着火?”
“我也不清楚。”白旻道,“突然起的火,死伤挺重的,活下来的又都是不清楚原因的,官府的人来了,也是一脸茫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聂含明蹙眉思考了一下,瞥见白旻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白旻来人间的目的,道:“既然活人不知道,那不如就让死人告诉我们答案吧。”他指了指白旻脖子上的吊坠,提醒道:“刚把火扑灭,灵魂应该都在这里。”
白旻喜道:“对啊!”
说完,白旻转身走向了没人的角落里,聂含明替他挡着,假装只是来看热闹的路人。
问灵之术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法术,也不是千弦专属,他只不过是在鬼王的教导下更加精通,是问灵术的大宗师,想问什么都能问出来,哪怕灵魂不想说,只要他想,也能强迫灵魂说出来。
白旻没他那么厉害,但是问灵魂几个简单的问题,这个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双手做出结印手势,在心中默念了两边问灵口诀,再一睁眼,眼前就浮现出了几个飘在醉花楼上空的灵魂。她们一个个都是经历过方才那场大火的灵魂,身上很多地方都有烧伤,衣服也都衣不蔽体的,白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在她们的哭泣声中,他道:“各位美女姐姐,我知道你们突然被一场大火夺去了生命,心里很难过。但是,我现在有事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能先别哭了,听我说两句吗?”
这些死后的灵魂刚刚经历过懵懂期,现如今已经到了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狂暴期,一个个都变得凶神恶煞,活着的时候不痛快,到头来还死于非命,换了谁也接受不了,不管白旻说什么,她们都只是哭,撒泼打滚地哭。
白旻被她们吵得头疼,终于理解千弦在找出灵魂之后为什么还有抚灵的环节,因为这些因意外而导致死亡的灵魂是真的吵,如果不强行让她们镇定下来,只靠她们自己接受已经死亡的事实,然后再告诉他想知道的信息,估计得等上个三五天。
可惜,召灵他会,抚灵,就无能为力了。
白旻只能跟她们耗着。
这时,从灵魂堆里飘出来一个女人,她道:“白公子……”
白旻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起了头:“白露?”
眼前这个满脸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的女人,可不就是小白的娘亲白露吗?
“你没事吗?”白旻怔愣地说。
按理来说,白露之前经历过一次火灾,当时大难不死活了下来,结果今日还是不幸葬身火海,她不应该是最无法接受的那一个吗?为何她非但没有不接受,反而还如此镇定?
“我是死里逃生过的人,多活了这么些年,早就没有遗憾了,没有什么接不接受的。”白露道,“我早就知道白公子不是普通人,现如今我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将白公子的身份说出去,那在白公子问我问题之前,我能不能先知道白公子的身份呢?”
白旻眼眶有些湿润了,他道:“我叫白旻,是妖族的帝君。”
“难怪呢。”白露道,“原来是妖族的帝君,不然怎么可能见到现在的我们。那……帝君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或许是因为白露先说了话,那些姑娘们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醉花楼烧得只剩几根焦木架子,熊熊燃烧的火焰到现在都没有扑灭,到时候就算官府的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若是妖族帝君能帮忙的话,说不定会有所转机,也能还她们一个真相。
“白露姐姐!帝君,我有话想跟你们说。”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孩飘了过来,她道,“我或许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终于得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白旻道:“你快说!”
可是,那女子忽然又不说话了。这可把白旻急死了:“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起火的原因太诡异了。”女子回想着自己死前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醉花楼只在晚上开业,白天是不迎客的。我见当时已过正午,本是在自己房中梳洗打扮,谁知道忽然有一个男人闯进了我的房间,他从背后抱住了我,那时候,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很烫。”
白旻哽了一下,本来想说大白天这样不太好,可一想到人家是青楼的女子,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按下没说。
“那人是谁啊?”白旻问。
“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他是平西侯的小儿子,有权有势,无人敢得罪,因此莺儿姐也不敢拦着他。”女人道,“在那之前,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来过醉花楼,我以为是老侯爷将他关起来调教了,结果并没有,他只是单纯地有别的事。”
白旻:“别的事?你有问过什么事吗?”
“没有。”女人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是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不问,只要把客人伺候好便是,其余的与我们无关。”
白旻:“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到为什么会起火啊?”
“我想说起火就是因为他。”女人道,“因为……因为他整个人烧了起来,我当时离他最近,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火焰吞噬了。等到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灵魂,和我的身体分离了。”
“自己烧起来?”白旻讶道,“人怎么可能会……”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质问一句人怎么可能会自己烧起来。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不能这么说,因为不久之前,定北山外出历练的弟子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根据现场的情况,耿殊遥猜测是自燃。并且,他还和千弦、许翩,还有葛怜衣、时岚,都为这事去追查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聂含明也是能听见那些灵魂说的话的,他在白旻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走了过来,道:“你说,那个自燃的男人,是平西侯的小儿子?”
女人道:“是。他最是贪花好色,是盛京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老侯爷恨铁不成钢,给他寻了个外放的差事想让他收收心,可是他本性不改,就算来到了长陵,他也依旧寻花问柳,流连各大烟花之地,而这其中,他最常来的就是我们醉花楼。”
白旻道:“平西侯怎么了?”
聂含明道:“帝君,别忘了耿殊遥飞升前是什么身份。”
白旻想了想他之前在卷宗上看过的关于耿殊遥的介绍,瞬间瞪大了眼睛:“他飞升之前,是平西侯嫡次子!”
“是的,耿掌门出身平西侯府,现如今的平西侯,则是他哥哥的嫡系后代。”聂含明道,“当今天下改朝换代,前朝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将,几乎都换了一遍。唯有这平西侯的爵位,还是在耿家人的手上。因为,平西侯追随的是如今的皇帝,放在大齐那叫叛国,可放在如今的大梁,则叫从龙有功。”
白旻道:“有没有功先不说,如果真的和平西侯府有关,我们是不是要到盛京走一趟?”
聂含明道:“哪需要我们去啊,平西侯的儿子死在这里,他肯定得亲自来啊。”
白旻豁然开朗:“那就守株待兔?”
“是的。”
第44章 【华江雪卷】巩雀
在天色见黑的时候,醉花楼的火总算是扑灭了。现场烧得一片狼藉,只有零星几个人逃了出来,其他的人统统都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在这青楼里的,全都是被遗弃的女子或者家里犯了罪落籍为娼的女子,她们没有家人,也没有关心在乎她们的人……除了小白。
现场就他一个人在哭,因此格外引人注意。但是小白的相貌实在吓人,没人敢靠近他。白旻看他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终是忍不住走到了他身边,道:“别哭了,你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一直哭下去只怕真的要瞎了。”
白露也在旁边飘着,她一个劲地想让小白莫要再哭了,可惜她肉身已死,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哪怕是喊破了嗓子,小白也是听不见的。
寇为带着官府的官兵从醉花楼里抬出来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他见小白哭得伤心,便道:“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另一人道:“寇大人,这不合适吧。”
寇为抬手制止道:“人之常情罢了,又不会耽误什么。”
小白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些焦尸中间。
这些焦尸都被烧得像碳一样,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而且这不过是找到的尸体而已,醉花楼的火烧得那么大,烧得时间那么长,里面的人直接被烧成灰也不稀罕。
“哪个是我阿娘啊。”小白一个个看过去,根本无从认起,最后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白旻看着心疼,他转头看向空中漂浮着的白露,问道:“要不你看看?”
尸体被烧得焦黑,靠肉眼分辨不出,白旻也全无办法,但灵魂和自己的身体是有感应的,如果这里面有白露的尸体,她是可以认出来的。
白露在那些尸体上方转了一圈,最后指着最边上的尸体道:“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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