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梁的皇帝倒是不爱奢靡,再加上王朝初立,很多地方都还要用钱,不得不节俭。可是平西侯府不管这个,耿家在大齐就是名门贵族,新朝建立之后,平西侯府更是为数不多还延续下来的大家族,曾经的一些习惯还是抛弃不了,每每出行,总是前呼后拥,排场十足。
世子和世子妃的马车还在二里之外的时候,白旻就听到官兵禀告说平西侯府的家丁将沿途的百姓全都清走了,远远地就看见一辆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三驾马车,前头有十个家丁开路,后面虽然看不见,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少不了人。
白旻听过之后,眉头都皱得打了结,道:“这未免也太张扬了吧。”
时岚道:“好大的排场,夕华和无涯出门都没带过这么多人。”
许翩道:“还是吃得太饱,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耿殊遥自己就是出身自平西侯府,此时一整个就是没眼看。他扶额,对聂含明道:“我不在这里等着了,先走了。”
聂含明笑道:“面子挂不住了?”
“少打趣我了。”耿殊遥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么想的。”
二人用眼神对峙着,而此时,平西侯世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寇为率领一众官员出门迎接,剩下一堆大神则出于各种原因,不约而同地站在后面看热闹——排得还特别整齐。
不多时,一身华服的平西侯世子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定之后,他又伸出手,牵住了他夫人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底的爱意藏都藏不住,论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白旻看着那个头不算高,体型不算瘦的世子,只见他头戴着一顶软纱罗乌帽,身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袍衫,胸口用金线绣着不明纹路的图案,腰间的腰带上足足镶嵌了一圈价值昂贵的翡翠,手上的白玉扳指折射的光正好照在了白旻眼上,他抬手挡了挡,心想:不是说越是高门大户越低调吗?怎么平西侯府反着来呢?
平西侯世子本名耿昌,跟他那被火烧死的弟弟很像,都是肥头大耳,只不过这个世子瘦一些,也正经一些,他牵着妻子的手,昂着头道:“知府大人久等了。”
寇为道:“不久,世子连夜赶来,才是真的辛苦。”
耿昌没说什么,在许许多多的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了知府府。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就激动万分,连妻子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就跑了过去:“老祖宗,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你!”
他叫的就是同为平西侯府出身的耿殊遥了。耿殊遥也看见了他,但更想装作没看见。因为他飞升之后,不是在天上修行,就是在定北山传授弟子仙术,没怎么下过山……就算偶尔下山了,也不会和平西侯府的人接触。如今这世子上来就是一声老祖宗,着实是让他绝倒!
“你给我站那儿!”耿殊遥喝道,“不许动了!”
耿昌道:“为什么?”
耿殊遥自认为气势汹汹地道:“因为这里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不过是一群下人罢了,哪个敢嚼舌根,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耿昌丝毫不惧,笑着继续往前走。
旁边聂含明挑了挑眉,直接把耿昌定在了原地。他拿出了正南武神的气势,厉声喝道:“让你别动就别动,哪来那么多废话!也就是耿掌门脾气好才不同你计较,我劝你识相点,别再来烦我们!”
耿昌道:“你谁啊!”
“我是谁?”聂含明笑了笑,趁他不备,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胸口,这一掌中蓄着内力,看似轻轻一碰,实则力有千钧。世子当场就被震得有些内伤了,他不住咳嗽着,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世子啊,你既然知道耿殊遥是定北山掌门,是神,那你觉得我能是普通人吗?”聂含明收回了手,扇着扇子道,“不过我的正南武神府邸在南荒境内,主管的,是正南方的安定,你们不清楚我的身份,也是正常的。”
耿殊遥听着聂含明用一种仿佛随时能从嘴里喷出一柄飞刀的语气将耿昌压制得死死的,不禁有些佩服。在他印象中,本初将军聂含明一直都是一个随性洒脱,玩世不恭的形象,他的一言一行常常会让人忽视他武神的身份,如今再看,聂含明虽然从始至终没皱过眉头,一直带着笑,但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威严却不容忽视。
正南武神,实在不是徒有其名的。
这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夫君,诸位都是贵人,你方才太过无礼了。”
耿昌被聂含明治得死死的,心有不服,又不得不服,气得脸都紫了。直到他的夫人,平西侯世子妃亲自迎上来,耿昌的脸色忽然就出现了转变,他对聂含明报之以微笑,一瞬间就完成了从纨绔子弟到矜贵公子的转变。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只见耿昌和聂含明相互颔首示礼,白旻好奇极了,忍不住同寇为打听起那位神奇的世子夫人。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世子夫人叫杜兰,是永宁侯的嫡女。
侯爵世子娶侯爵嫡女,看上去是个门当户对的婚事,但是,永宁侯是马奴出身,杨家联合其他三个世家起兵讨伐昏庸君主,永宁侯追随皇帝立下战功,这才得以封侯拜相。
永宁侯府是暴发户,平西侯府却是自前朝传承下来的百年贵族,这桩婚事原本是不登对的。但当初在战场上,耿昌受了些伤,是杜兰照顾他的。当然她不是专门去照顾的耿昌,而是同一个营里的几十个伤兵。
耿昌蒙杜小姐照顾了一段时间,自那以后就对她倾心不已。世子妃之位很重要,平西侯本是想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可是耿昌执意要娶杜兰,最后终于是争得平西侯夫妇的同意,落成了一段良缘佳话。婚后,耿昌和杜兰也是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如胶似漆,除了脾气傲了点之外,不纳妾,也不与其他女子有半点暧昧,这着实让其他夫人羡慕不已。
杜兰一开口,方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耿昌立刻就变成了一个顺毛小狗,他牵住了夫人的手,像小孩似的说道:“好好好,我不同他们计较了,夫人莫要生气!”
白旻在不远处看着,心道:爱情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这两人不光是门第不对等,单从相貌上来看,也是天差地别。杜夫人虽说从小做粗活,皮肤被晒黑了,但她身姿挺拔,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叫人看了就喜欢。而耿昌则不同,他的长相说不上丑,但太过普通了,如果他不是投了个好胎,让他能天天穿金戴银,把自己捯饬成一只亮瞎眼的花孔雀,要不就凭他那长相,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寇为道:“世子,夫人,里面请。”
耿昌颔首,这就牵着夫人的手,一路小心谨慎、温柔体贴地将其牵进了正堂。
二人落座上手首席之后,寇为就坐在了他们下首。其他人并未落座,基本上都在外面待着。时岚在听说竹紫和兰蓝受了伤之后,就从长极山杀上了定北山,抓着白旻狠狠一顿教训,之后又顺便跟着耿殊遥他们去查了查自燃的事,到这里她其实就没什么兴趣了,只不过是还没想好去哪里玩。
“我先走了。”时岚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查。”
聂含明道:“上神又有了什么好主意啊?”
“没主意,就是想去玩一玩而已。”时岚道,“白旻,兰蓝和竹紫还是跟着你,这回要是还让他们受伤,你就等死吧。”
白旻满脸通红,道:“好的,你放心。他们但凡少一根汗毛,我就以死谢罪。”
看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原本还想多刺他几句的时岚只得道:“那你加油吧。”
她昨晚跑出去喝了点酒,这会儿还有点头晕,离开的途中扶了扶墙,兰蓝想扶着她走,被她挡回去。
“师尊,你真的没事吗?”兰蓝陪着时岚走到门口,“我总觉得你最近的脸色很不好。”尤其是最近都没有再捉弄他们,挺不适应的。
时岚道:“无妨,你不必担心我。”
兰蓝道:“那师尊路上小心,昨晚上刚发生了那种事,现在外面还是很乱的。”
“好。”时岚道,“你回去吧。”
“嗯。”兰蓝点了点头。
当他回去的时候,他发现聂含明、耿殊遥和许翩,甚至竹紫也都离开了,唯有白旻和千弦还留在那里。确切来说,是千弦一直盯着里面看,白旻盯着千弦看。
白旻道:“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千弦道:“我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外乎就是说明一下昨天醉花楼大火的始末,然后再劝平西侯世子节哀顺变罢了。”
“那你还盯着看?”白旻幽幽地道,仔细一看,千弦的目光一直盯着某一个地方,从未移开过。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了世子妃,登时就惊了,“你在盯着世子妃!说,你打的什么主意?那可是有夫之妇!”
千弦道:“我没有!”
“你少来,从方才你就一直盯着世子妃看,当我没看见吗?”白旻道,“千弦啊千弦,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千弦怒:“你闭嘴!”
他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白旻一听就知道他真的生气了,立刻就收敛了炸起来的毛,小小声问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你这么生气,只能说明我说对了,你就是在盯着世子妃看。”
千弦皱眉,半晌,他松了口,道:“她算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就是故人,怎么还‘算是’?”白旻道,“你不觉得你的话有些矛盾吗?”
千弦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边走边道:“帝君,我已经在鬼界替鬼王办事两千多年了,你觉得,我在人间还能有故人吗?”
“也对哦。”白旻道,“要是有,只怕都变成老妖怪了。”
千弦道:“我说世子夫人是故人,是因为她是故人的转世。她当初过得并不好,可是如今,她有疼爱她的父母和丈夫,这对她来说算是全了心愿,也让我心里好受了不少。”
白旻心道:“哦,原来是心里有亏欠。”而且看样子,这个杜兰的前世,和千弦的羁绊很深。
千弦道:“她之前是我的妻子,雪静娴。”
白旻心中大惊,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踩空。
第46章 【华江雪卷】上庸
无意中得知了千弦的往事,白旻有点哭笑不得,想跑开却不知往何处去,只能硬着头皮道:“千弦,她现在已经转世了,是杜兰,不是雪静娴,你得看开一点,不能去打扰人家。”
千弦道:“我没有放不下,当初还是我亲眼看着她进入生息盘转世轮回的,我比任何人都盼着她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白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千弦虽然说杜兰的前世是他的妻子,但那种语气并没有任何夫妻之间该有的感情,可是千弦眼中流露出来的关心不是假的,硬要说的话,这并不是爱,而像是一种责任,一种想看着她好的执念。
这时,一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来人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定北山弟子校服,此女子正是定北山的弟子,名叫红俏。她是耿殊遥接任定北山掌门后,在一次外出的时候捡回来的孩子,名字也是耿殊遥取的。不得不说,同样是取名字,耿殊遥比时岚好太多,红俏这名字虽不说多么讲究,但和女孩很合得来——红俏就是一个性烈如火,容色俏丽的女子。
红俏道:“见过帝君。”
“你师尊和聂含明在后院呢,你去找他吧。”白旻道。
“是。”
“诶,你先别急着走。”白旻拉住了红俏,“你是来找耿殊遥的吧,有什么事吗?”
红俏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白旻开口问了,她也没有隐瞒,就直说了:“师尊让我调查了一下平西侯府,眼下有了些眉目,便来告知师尊。”
白旻和千弦对视了一眼:“说来听听。”
红俏点了点头,这便将她调查到的事如实报来。
之前定北山弟子重伤,现场的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自燃,可是火神坚决否认神火失窃,于是就只好去定北弟子去过的那个村庄查探,结果这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失去儿子的主人曾经在平西侯府做过奶娘,而这次醉花楼大火,亡灵说起因是平西侯的小儿子,这让众人纷纷对平西侯府产生了怀疑。
本来千弦今天就是想去查一查平西侯府的,谁知道早在发现第一个疑似自燃的人的时候,耿殊遥早就先他们一步去将事办了。
倒真是心细如发。
白旻暗暗赞叹着,问道:“那查出什么了?”
红俏道:“平西侯的小儿子沉迷修仙,曾经做过长极山的外门弟子,后来想转入内门,被时岚上神拒绝了。他愤怒之下扬言要烧了长极山,最后被时岚上神吊起来打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就消停了,再不提修仙之事。但这只是表面而已,我这几天打听了很久,发现在一处名为临江山的地方,那上面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道场,那是专门给皇家及世家子弟修仙的地方,而平西侯的小儿子,就在那里修仙。”
白旻道:“这也还好吧。长极山和定北山每年收弟子的数量有限,于是就有不少人自己摸索修仙之法,大部分都成不了气候,但也有成功了的,那聂含明不就是个例子吗?现如今当上了正南武神,可以说是修仙个体之中最风光的了。”
红俏却道:“可是帝君,修习仙法可不会导致身体自燃啊,若是平西侯的儿子真的是因为去了那个道场修习这才造成了惨剧,那这种接近于邪教的东西,恐怕是不宜存在的。”
白旻点了点头,颇是认同红俏的看法。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能过得更好,很多人都向往修仙,未见得一定是奔着成神念头去的,须知这种情况无异于大海捞针。大部分人都是觉得修仙稀奇,可长见识,须知在两仙山上不光能学到仙法,还能了解其他五族的风土人情,且仙法能清心洗髓,对延长寿命也是大有帮助。比起飞升要经历雷劫,渡不好会灰飞烟灭来看,只在长极和定北当一阵外门弟子,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那你有查到其他可以进入皇家道场的方式吗?”白旻道,“毕竟,那个伤了你师弟师妹们的男人,可是一个普通人。他和世家贵族能沾上关系的地方,只有他那个在平西侯府当过一阵奶娘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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