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愣了愣,眼圈忽然就变红了:“城主府以前不是这样的。”
千弦沉声道:“不如先让我们进去见见城主,如何?”
士兵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轻声道:“跟我来。”
千弦转过身,对还保持着警戒姿势的白旻道:“帝君,我们走吧。”
听他的话像是已经解决了,白旻收了架势,拉着凤千停,道:“我们进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城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随着士兵走进城主休息的卧房,在闻到满屋子的药味,还有躺在床上病骨支离的女人的时候,白旻愣住了。
士兵问:“现在知道卖的什么药了吗?”
……卖的什么药?续命的药。
白旻最是怜悯弱小,城主病得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原本能依靠天柱的灵力来延续生命,但因为他带着凤千停来到衢都,凤凰涅槃使得天柱灵气消耗殆尽,也断绝了城主的生机,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平息心中的愧疚。没有半分犹豫,白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道:“城主恕罪,我无意吸干天柱的全部灵气,更无任何谋害城主之意。但城主之事与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望城主责罚!”
白旻跪下了,凤千停也跟着跪下了,只不过他跪得很直,没有弯腰也没有驼背,比头快要磕在地上的白旻高出了一大截:“是我把天柱的灵气吸干净的,要罚就罚我吧。”
剩下一个千弦,他不好意思站着,便也跪下了。
“谁让你去的?”
城主病恹恹地开了口,却不是对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说话。白旻有些摸不着头脑,稍微抬起头之后,发现士兵略微低下了头,这才知道原来城主难得开口说的话是针对士兵的。
士兵道:“城主,近些年来您的身体越来越弱,全靠着灵山的灵气续命。如今这三个外来人将灵山的灵气吸了个干净,这不是存心要城主的命吗?”
“什么叫存心?知晓后果还要做,那才叫存心!”城主的手重重地捶向床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况,如何能说是存心要我的命?快点把他们好好地送出府去!”
“城主!”士兵也跪下了,“就算他们并无意谋害于您,可灵山的灵气千年来都未曾削减,今日他们一来就几乎消耗殆尽,这难道还不蹊跷吗?”
城主踌躇片刻,士兵以为他听进去了。但没想到,城主从帘子后面伸出一只瘦如鸡爪的手,朝着士兵这边挥了挥,道:“你先出去。”
士兵咬了咬牙,却又无可奈何。重重地跺了跺地之后,气愤地跑了出去。
“你们先起来吧。”城主撩开帘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那灵山从来都不是我的私有物,只要你们不伤害我衢都的百姓,仅仅是将灵山的灵气耗尽,根本不算什么过错。”
千弦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骨瘦如柴的衢都城主,道:“城主是不是还想问别的?”
白旻随后站了起来:“外面卖桂花糕的老板说,往年除秽节的时候,你都会和他们一起过,今年没有出现,是因为已经病得很严重,所以才不得不藏起来,不让人看到吗?”
凤千停最后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还活着?”
白旻和千弦齐齐看向他:“什么?”
“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气味却不行。”凤千停道,“我在两百年前来过一次衢都,当时也有幸见过衢都的城主。你身上的气味虽然被药味覆盖,但我也能认出来,这和两百年前的那位衢都城主,一模一样。”
白旻心道:“又来一个长命几百岁的?”
城主抬起头,浑浊的眼球盯着凤千停看了好久,终于想起她在两百年前见过一个人,那人和眼前之人有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你是,千停?”
凤千停道:“华城主,你还记得我?”
“你这双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的。”华江雪道,“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居然还能见到你。”
凤千停蹲在华江雪面前,道:“城主,你从未接触过仙术,为何过去了两百年依然健在?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来的时候我听那士兵说,如今的城主还叫华江雪的时候就心存疑窦,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看着凤千停如此真诚地望着自己,华江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皇……皇家道场。”
白旻和千弦俱是瞪大了双眼:“你去过皇家道场?”
华江雪道:“每一任城主都会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徒弟也好,孩子也罢,只要能让衢都的百姓安居乐业,和上一任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可我的亲生孩子意外去世了,徒弟又不上进,我年纪大了,来不及培养新的接班人。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听说了皇家道场在招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慕名前去拜师学艺,最后,我成功了。”
白旻道:“是皇家道场让你变成这副样子的?”
“起初,从那里学来的仙术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还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让我可以更好地保护衢都的百姓。”华江雪道,“我改变了衢都的规则,规定每一任城主都要抛却自己的名字,改用‘华江雪’代称,这其实就是给我自己打掩护,要不然外人知道华江雪活了两百多年,那我不就成了老妖怪了?
“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为了不伤人,我趁着意识清醒的时候,把自己锁在了灵山上,结果,身体的异样居然出奇地安定下来。从那以后,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就会到灵山上住一阵。但最近一段时间,灵山也救不了我了,我发现我的身体越来越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白旻道:“自燃……”
华江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在来到衢都之前,我们遇到过几例和城主类似的事件。”千弦道,“人的身份虽然不同,但他们的死法都是出奇一致地死于大火。并且,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些人是自体燃烧。”
华江雪下意识向后缩了缩:“人怎么会烧起来呢?”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千弦道,“但是在调查过之前的两个死者之后,我们发现,这一切都和你口中那个皇家道场脱不了干系。”
“我也不是很清楚里面的情况,只知道那里的人都是奔着修仙去的。”华江雪道,“但也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不为修仙飞升,只为了能学得更强大的能力,希望能以此保护自己的家人。”
千弦道:“对了,你方才说,之前曾有一段时间觉得身体不受控制,能详细说说吗?”
华江雪道:“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我这个人平时喜欢吃辣的东西,可是从皇家道场回来之后,我看到辣的东西就觉得恶心,有时候甚至都见不了红色。还有,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点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都能使我大发雷霆,我以前明明不这样。请了大夫来看,他们说我是年纪大了,有变化也是正常,可我觉得不是那样。直到我把自己缩在灵山上之后,我才突然发现,那些出现在我身上的怪异现象全都消失了。”
白旻被她说迷糊了:“你确定那不是你的错觉吗?我有的时候也会突然不喜欢从前非常喜欢吃的东西,这很正常啊。”
华江雪道:“或许真的是那样也说不定。但我如今已经不行了,便想将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知于你们。”
千弦道:“城主是猜到我们的身份了?”
“并没有。”华江雪道,“只是,你们刚才说到了天柱……那就是灵山吗?你们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白旻解释道:“哦,其实环山湖中央的那座山,是千年前从金神域掉落的一截柱子。从九重天掉落下来,将衢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其中蕴含的灵气,也为衢都带来了勃勃生机。”
华江雪道:“原来如此,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难怪我看不出其中蕴含着什么玄机。”
白旻心道:“在天上,就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柱子而已,本来就没有任何玄机,也就是掉在了人间,这才成了宝贝。”
“至于你,”华江雪看向千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千弦心道:“自然是见过的,只不过见到的是我的雕塑和画像。”
他生前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但后人总能从一些史书中找到蛛丝马迹,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想象,虽然复刻出来的画像长得花样百出,但总有一些画像精准把控了他的神韵,画出了他真正的容貌。
“城主为了百姓殚精竭虑,不惜以性命犯险,是英雄。”千弦道,“而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走了狗屎运认识了这两位大人物,这才沾了点光而已,不值一提。”
华江雪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之前被城主赶出去的小士兵去而复返,他在门外喊道:“城主,那些人又来了,还是要将他们赶出去吗?”
华江雪道:“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不是。”士兵道,“这次他们带了更多的人手,甚至还拿上了刀剑,显然是……准备来硬的了。”
华江雪垂首,看着自己没剩几两肉的身子,沉声道:“让他们那些人的头儿进来,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另外,还要搜身,仔细搜,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第52章 【华江雪卷】收复
白旻、凤千停和千弦躲到了屏风后面,可他们三个都不是容易善罢甘休的人,方才华江雪在听说有人来了的时候,明显神色有异,于是三人躲起来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各凭本事偷听偷看。
只见来人是一个约二十六七岁的男人,看他的打扮,像是一位将军。之前那个找他们来的小士兵虽然也穿着铠甲,可不知是因为年龄小还是过于胆小畏缩的原因,他撑不起铠甲,反而被铠甲压了下去,显得笨重又矮小。可眼前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他的身姿笔挺,气度雍容,身上的玄甲非但不会把他压下去,反而将他衬得更加高大威严。
华江雪见到他后还未说话,将军便道:“江雪城主,幸会。”
华江雪默默地想:“真希望永远也不见。”口上却道:“看大人如此英姿,想来就是裴大帅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裴大帅英武不凡。”
屏风后面,凤千停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喃喃道:“是他。”
白旻道:“你认识他?”
“听说过而已。”凤千停道,“我之前听说,大梁的皇帝有两个得力的臂膀,文臣名叫寇为,而武将,名叫裴见,他们两个都是大梁皇帝的结义兄弟。三年前,世家联军攻入永安,裴见于永安城前,与前朝名将秦彧对阵,十招之内,秦彧完败。永安城破,四大世家联军攻入永安,彻底终结了大齐的统治。而后定都盛京,改国号为‘梁’。其后论功行赏,裴见居首功,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虎符,领兵百万,风光无量。”
白旻点了点头,没头没脑地说道:“等我们回了长陵,你就可以见到大梁皇帝最器重的文臣寇为了。”
凤千停:“哈?”
裴见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偷窥议论着。他抱臂站在华江雪面前,肃声道:“华城主,之前我大梁皇帝派使臣前来,城主要么闭门不见,要么直接把人打出去,怎么今日居然肯让我进来?我觉得华城主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断然不会因为我今天带着兵马前来就屈服于我。”
华江雪道:“裴大帅,我想知道,若是今日我不肯见你,你会怎么做?”
裴见是个习武的粗人,性子直来直去,并不懂如何卖关子。况且华江雪明显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他笑了笑,也不再隐瞒:“大梁皇帝有旨,若是城主依旧不肯归顺,无论代价如何,大梁铁骑要在三日之内踏平衢都。”
华江雪略微皱起眉头,道:“衢都一直以来都是自治,且并无任何谋逆不轨之心。大梁皇帝向来崇尚以仁孝治国,为何唯独对我衢都百姓咄咄相逼?”
裴见绕着房中走了小半圈,没发现别的人,心里的那点疑云散去,道:“城主怕不是忘了,早在三千年前,人皇便已经统一了中荒三十六州,从那时开始,衢都便是人族领土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两千年前,安华楼主千弦率兵攻破上庸国,因为他的一些私人情感,致使大权旁落,衢都自治,衢都历代城主越俎代庖了几千年,到底是忘了分寸,连最简单的君臣之道都不记得了是吗?”
一听到“越俎代庖”四个字,华江雪的神色便开始有些不自然了。接下来裴见的话,直接让她破了防:“这千年来,衢都一直都是一块肥肉,是兵家必争之地。若非一场天灾,使得衢都的地形发生了改变,处在大凹谷之中的衢都有了天然的屏障,变得易守难攻,否则,今日来收复衢都的,就不是我大梁皇帝了!”
“——请问裴大帅,大梁的皇帝为何非要收复衢都呢?”
裴见笑了笑,仿佛听见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华城主这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试问哪一个想要一统天下的雄主,会允许一个独立的小国存在于自己的王土之上呢?”
华江雪道:“裴大帅好大的口气,绵延五百余年,国力盛极一时的大齐都没能做到的事,建国不过三年的大梁就敢同我衢都叫板,你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
“那是他们大齐!”裴见掷地有声地说道,“大齐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大梁不可以!华城主若是执意不肯归顺,三日之后,大梁铁骑就会踏平衢都,到时候,你不降也得降!”
华江雪病得厉害,眼球本来就有些凸出,瞪着裴见的时候,显得更加恐怖了:“这就是大梁皇帝的仁孝之道吗?”
裴见笑道:“通往权力的路上,往往都伴随着鲜血和累累白骨。我大梁皇帝不敢说能像三千年前的人皇一样,为了天下长治久安杀绝异族……但他愿意背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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