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江雪道:“他难道不怕不得好死吗?”
“哼,且不说这种东西存不存在。”裴见道,“就算存在,也没有关系。你这个不听劝的城主走在我们大梁皇帝前面,这就足够了。哦,顺便提醒城主一下,我大梁皇帝会不会不得好死暂且不得而知,但你若是执意如此,你会被处以极刑,死得很惨。”
白旻道:“靠,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最见不得这种事,当即就要冲出去将那个将军暴揍一顿,然而还没行动,就被千弦强行按住,只听他道:“不要冲动,再看看。”
白旻心道:“这有什么可看的,都已经欺负到人头上了!”
然而,事实往往不止眼前所见那么简单。
华江雪轻轻一笑,眉头一挑,道:“那裴大帅倒是说说,我会被处怎样的极刑?”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裴见问住了。他来之前光打了草稿,在心里推演过见到华江雪之后要怎么对他放狠话,但“极刑”到底指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当然,他是能随便说一个凌迟、车裂之类的刑罚来唬她,但可惜为时已晚,那一瞬间的怔愣,已经让华江雪看出破绽。
“裴大帅还是要多练练怎么骗人啊。”华江雪笑道,“其实,你不用说这些狠话,我也是要与你商量的。”
裴见咳嗽了一声,心里很尴尬,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
“华城主,我相信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道,“我方才的话虽说是吓你的,但并非半点真话都没有。你拒绝使臣整整七次,陛下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如果我没有主动请旨来衢都与城主见面,恐怕陛下真的会让铁骑强行踏平衢都。”
华江雪道:“裴大帅,如果我答应臣服大梁,使大梁兵不血刃吃下衢都这块肥肉,不知大梁的皇帝陛下能给我什么好处?”
裴见道:“陛下能给的好处终究是有限,也不见得合城主的心思。倒不如城主自己提出来,我今日代行君权,可以替陛下答应城主。”
华江雪扶着床沿,拼尽力气站起来,眼神诚恳地说道:“我不求黄金珠宝,功名利禄,只有一事,恳请皇帝陛下答应,保我衢都百姓平安无事,免受战火之扰。”
裴见道:“素问华城主一心为民,衢都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果真不假。”
“外人对我怎么评价,我并不关心,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是。”华江雪道,“如今我已经言明自己的要求,望大人信守承诺,向大梁的皇帝陛下转述我的请求。华江雪在此立誓,大梁皇帝应允之时,便是我衢都向大梁俯首称臣的时候。”
白旻脑子慢半拍地想到裴见提过一嘴“两千年前的千弦楼主”,笑呵呵地说道:“千弦,这里边好像还有你的事啊。”
千弦道:“陈年旧事而已,不值一提。”
“谁在那里!”裴见朝着屏风后猛地一吼。
白旻被他一嗓子震得头皮发麻:“怎么回事?我不是用了隐身咒吗?为何他还能看到?”
凤千停看了一眼裴见的方向,他觉得裴见不见得是看见他们了。白旻虽说贪玩幼稚,但法术是绝对过关的,没道理会被一个凡人看穿了隐身咒。那么,裴见能发现他们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身为武将的直觉了,毕竟他们三个只是隐去了身形,可没有凭空消失。久经沙场之人对战局的把控和信息的勘察是十分恐怖的,更何况裴见是大梁第一武将,实在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白旻道:“我们好像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
千弦道:“不如就出去吧,我相信裴大帅不是不讲理的人。”
“哦。”白旻撤了隐身咒,三人挨个走了出去。
裴见见屏风后面居然真的有人,而且还一下走出来三个,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刚才明明是看过一遍的,这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裴见的手往腰间一摸,这时才想到进门之前被收了佩剑,那士兵查得仔细,连他头上伪装成发簪的钢针都没有放过,这让他现在的发冠有些松松垮垮的,一个动作大了,他就会变得披头散发。那样实在是不好看,所以在看到这仿佛凭空出现的三个人时,一向不动如山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些许慌张之色。
虽然稍纵即逝,但逃不过白旻的眼睛,他道:“你紧张了!”
裴见:“……”
千弦道:“裴大帅,这两位分别是妖族的帝君和凤族的王子,并非有意躲着你,只是大帅和城主见面我们不方便出现,这才要藏到屏风后面。本以为隐去了身形就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被大帅发现,不愧为大梁元帅。”
裴见却没有理他,而是瞪着白旻,像是看见了什么仇人似的:“人族疆土,不欢迎妖族。”
白旻则道:“你是什么玩意儿,说不欢迎我就不能来了?本帝君做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三千年前,妖族进犯中州,从那时起,两族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裴见道,“都说人皇残暴,心狠手辣,不管是进犯边疆的妖族,还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到最后都难逃一死。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人皇当年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话,就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妖族了。”
白旻彻底被这个人惹火了,想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八百米,好在是被凤千停拦住了。
“安静!别冲动!”
凤千停的话似有奇效,以往谁要是敢这么跟他说话,不死也得残废。
而裴见还是坚持己见,沉声道:“妖族罪行,罄竹难书!”
“我去你妈的!”白旻说着又要飞起一脚,被千弦和凤千停一边一个架住了胳膊。
凤千停道:“阿旻,我不是说了冷静一点。”
白旻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显着你了是吧!”
裴见道:“我说的哪一句话是假话?难道因为当年经历过的人都死了,你就可以当不存在了吗?”
华江雪被他们吵得头疼:“够了,再吵全都给我滚出去!”
裴见和白旻这才停了下来。裴见还好,白旻尤其不服:“可显着你有一张嘴了。”
裴见双手叉腰,道:“华城主,你的话我一定会带给陛下。飞鸽传入盛京,五日之内,一定能给城主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以我对陛下这么多年的了解,他一定会同意,城主不如从现在就准备起来吧。”
白旻道:“准备什么?都还没有结论的事,你就先在这里夸下海口了?再说了,华城主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
“帝君,我是行伍之人,天生就不懂什么风花雪月。”裴见瞪了他一眼,“再说了,人生老病死本是常事,遵从自然规律死去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学什么仙术,到头来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也算是自作自受。”
这下,连凤千停听着都有些不舒服了。裴见对白旻有敌意就算了,毕竟三千多年前,妖族的确曾侵犯过人族疆土,人皇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妖族赶了出去,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任何人都不敢遗忘。可是他对华江雪也这样就让他很不理解,华江雪一心为民,学习仙术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她是将衢都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值得受到尊重,而不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裴大帅,请你慎重。”凤千停道,“你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裴见哼了一声,道:“城主好好考虑吧,我先告辞了。”
白旻道:“赶紧走吧!”
凤千停戳了他一下:“行了。”
裴见走后,华江雪撑着床沿站起来,看着千弦:“您是安华楼主?”
千弦一愣,笑道:“城主认出我来了?”
“您的模样和衢都中安华楼主的雕像十分相像。”华江雪道,“换作平常,我倒是不敢认,不过今日我连妖族帝君都见了,那我面前的人是两千年前的安华楼主,似乎也不是不行。”
千弦道:“城主慧眼。”
华江雪道:“楼主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飞升成神了吗?”
世人都知道葛怜衣飞升的事,她是因为为人时大有建树,功德圆满,所以才能飞升,并且一飞升就是正神。而在华江雪的印象中,千弦温和有礼,又推翻了暴君统治,也是一位英雄,理当飞升。
然而,千弦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神,我是鬼,是九天尊神鬼王座下的灵鬼。”
华江雪道:“鬼?楼主如此功绩,如何就成了鬼呢?”
“人死后的灵魂都会在生息盘的牵引下进入西荒,鬼王以他的尊号为亡灵赐名为‘鬼’。”千弦道,“我也是人,死了自然是要成鬼的。”
华江雪还是不敢相信:“我以为,楼主应当是要成神的,就像医圣葛怜衣一样。”
“功德圆满,得封正神,讲究个你情我愿。”千弦道,“药王有足够的功绩,且他愿意成神,所以才能飞升。而我……先不说我的那点功绩够不够格,便是够了,我也对做神没有兴趣。”
华江雪道:“原来是这样。”
千弦道:“做神,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对了,楼主说人死后都会变成鬼。”华江雪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我死了之后,也能像楼主一样,随时回来看看?”
“不是的,我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鬼王用他的神力巩固了我的灵魂。寻常的灵鬼根本出不了西荒,因为灵魂是脆弱的,过剩的阳气会使灵魂衰亡的速度加快,所以必须要在鬼王结界的保护下才能留存下来,等待进入生息盘轮回转世。”顿了顿,千弦的语气变得有些艰涩,“而且,城主可能不会有轮回了。”
华江雪蒙了:“为什么?”她还以为,她死去之后也可以庇护百姓的。
“因为,我们之前遇到的两起自燃事件,都没能找到他们的灵魂。”千弦道,“可见,灵魂也一同熔化了。”
“是这样啊。”华江雪有些沮丧,但很快就重新绽开笑颜,“没关系,我活得已经够久了,也想歇歇了。”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华城主……”
华江雪道:“楼主,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不知道你们可不可以帮帮我?”
第53章 【华江雪卷】生日
除秽节过后,衢都又迎来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衢都城主华江雪的生日!
衢都的规矩,每一代的城主都叫“华江雪”,她也只有一个生日,那就是除秽节的第二天。这个规矩是华江雪给之后的自己行了个方便,她用易容术改变了样貌,隐瞒着自己活了两百岁的事实。但其实这个除秽节第二天,也并非真正的生日。在她第一次当城主的时候,百姓自发地想给他们爱戴的城主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就问华江雪生日是哪一天。结果问出来之后,发现居然是除秽节第一天。这可就有点犯了难,城主生日是大事,除秽节也是大事,两件大事撞在一起,就显得没那么热闹了。于是,就有一个人提出,把除秽节往前挪一天。
华江雪听了连忙制止,说这种延续了千年的习俗怎可因她一人而更改,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说到这儿,又有人提议道:“那城主的生日往后挪一天如何?除秽节是除秽节,城主的生日是生日,两者都很重要,哪个都不能顺便过了。”
就这样,衢都城主华江雪有了一个新的生日,一过,就是两百年。或许是因为这将是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华江雪心里有些紧张。
“城主,你别紧张!和以前一样就好。”士兵抓住了华江雪的手,很烫,但他还是抓住了。
白旻探回了城主府外面的情报:“那个,他们都已经带着礼物到城主府来了?你现在这样能出去见他们吗?”
凤千停道:“你傻啊!这不明显不行吗?”
“那怎么办,谁去拦住他们?”
凤千停定睛看着他。
白旻还在茫然:“??”
好吧!千弦还要问华江雪一些问题,那个小士兵就是个弱鸡,根本拦不住,又舍不得凤千停去干这种累活,白旻只好扛起了重担。本来他还是挺自信能把这些人拦住的,但没想到不过一个往返的功夫,居然多来了好几百人,把门口堵了不说,还大有把整条街都堵了的趋势,乌泱泱的人群一眼都望不到头。白旻吞了吞口水,一阵莫名紧张,道:“这,这这这,你们都不要挤,一个一个来,都能见到华城主的!”
百姓争先恐后、乱七八糟地说道:“城主呢!”
“你是谁啊,我们要见城主!”
“城主不可能不理我们的,她到底怎么了?”
“……”
他们一股隆冬说了这么多,白旻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欲哭无泪道:“你们,一个个来。”
听了这句,为首一位年长的老人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今天还能不能见到城主了?”
“是啊,城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出来见我们?”
“我早就觉得城主这段时间怪怪的,不会是生病了吧。”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白旻,白旻看着那一个个怪无辜怪期待的眼神,知道自己是招架不住。可恨之前拍着胸膛答应过凤千停一定会守住大门口,这会儿又无论如何都不能食言,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互相打架,头都快炸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城主府的门开了。
众人纷纷往前挤,一下就把白旻挤到了一边。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张开结界保护自己,否则早就被挤成肉酱了。
堂堂妖族帝君被挤成肉酱,太丢脸了!
“城主城主,你终于肯出来了!”
“城主,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酸萝卜干,您平时最喜欢吃了,这是新做的,做完就给您送过来了,从未经过他人之手,绝对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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