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栩没有任何子嗣,皇位理所当然地传到了宁怀钦手中,宁怀钦登基之后,先是重审了几桩宁怀栩在时的旧案,恢复了好几位先前被宣阳公主陷害之人的官职。宁怀钦为他们洗清了身上的冤屈,几个在贫瘠之地受尽了苦楚的老大人都感恩戴德,转瞬之间就成为了宁怀钦的忠臣。
而时涯,他则成为了朝堂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一,是他一个不明身份和来历,还总戴着一副面具,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成为了当朝国师,这引发了许多朝臣的不满。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宁怀钦不是像宁怀栩一样心软好拿捏的人,他先前没有成为皇帝,一是因为文帝并没有废掉宁怀栩的储君之位,二就是因为宁怀钦对储君之位并无兴趣。
说句直白的话,以宁怀钦的手段和谋略,要是他想争皇位,宁怀栩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新帝刚刚登基,群臣都想着揣摩皇帝的心思,好对症下药,换得新帝的信任。这时候,谁来当国师显然就不重要了,因此,时涯成为当朝国师,几乎是毫无曲折的。
但是,时涯当上了国师之后,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启五年前魏其琛的案子,重新启用魏其琛制定的法律和由他一手建立的督察院,
这件事朝中众臣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参与过检举魏其琛谋反的事。当时他们在韩琦和宣阳公主的带领下言之凿凿地说魏其琛勾结蛮族,有谋反之意,但魏其琛有没有谋反,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不过就是因为魏其琛挡住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想除他而后快。所有人都捏准了宁怀栩懦弱无刚,魏其琛孤立无援,又有宣阳公主和韩琦带头,这才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把魏其琛砸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此案重启,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于难。这是关乎到他们前程甚至性命的事,所以朝中众臣都是出乎意料地同心协力,纷纷告诉宁怀钦“没必要”“魏其琛谋反已是板上钉钉,无须再审”“他就是个乱臣贼子”巴拉巴拉。
宁怀钦对魏其琛的感情就那样,魏其琛被处死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在长陵做他的逍遥王爷了,当初的事他只是听说,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相比起出奇团结的朝臣,他更好奇为什么时涯会这么在意魏其琛。
他心道:“他们两个认识?”
时涯第一天在朝会上提出重查魏其琛一案,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当然这只是宁怀钦以为的毫不意外,时涯本人倒是被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气得够呛。散朝之后,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可是遭了殃,被愤怒的时涯又薅又踩,原本整洁漂亮的御花园中因为闯进了这么一只横冲直撞的“山羊”而毁掉了一半。
负责打理御花园花草的宫人叫苦连天,纷纷跑来跟宁怀钦告状。宁怀钦本来是不想管的,他跟时涯认识也有五年的时间了,知道时涯用来发泄脾气的方式就是那样,虽然践踏花草有些不太好,但总好过让他去揍人出气吧!
“陛下,您就管管他吧!”御花园的宫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告状的人实在太多,宁怀钦只能放下手中的诗集,亲自去往御花园劝解时涯。
“时涯,你就脚下留情,放过这些花花草草吧。”宁怀钦道,“有什么火你说出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憋在心里,还要对这些不会还手的花草下手。御花园的花草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打理,你一下子全给毁了,这不是给别人添乱嘛。”
“那怎么办,我提着刀去把他们都砍了吗?”时涯反问道,“一群自私自利的狗东西!”
“人总是爱自己更多一些,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如魏相一般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半点活路都不留给自己的人固然很伟大,但这样的人多是下场凄惨,所以没几个的。”宁怀钦看着被时涯摧残的草叶,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连带着跟时涯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缓悲悯了起来,“当初宣阳和韩琦向魏叔发难的时候,他们就参与其中,从那时起,他们就摘不干净了。那如今摆在眼前的自然只有拼命阻止你这一条路。”
时涯道:“魏其琛真是个蠢货。他为了不相关的人搭进了一辈子,付出了全部的热血和真心,到头来换来的只有诋毁和谩骂。”
“时涯,我以为你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宁怀钦道,“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你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别人只会觉得是你心甘情愿,那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都是你活该。”
“把他们全都揍一遍就都老实了。”时涯道,“陛下,我能揍他们吗?”
“时涯啊……咱们不能这么暴力的。”宁怀钦无奈地搭上了时涯的肩膀,道,“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些朝臣虽然逼死了魏叔,但他们也都是栋梁之材,是能够让大齐的国力更上巅峰的人,不能因为魏叔的事就把他们定了死罪。”
时涯道:“你不是说法不容情吗?”
“的确是法不容情,但人是有情的。”宁怀钦道,“韩琦和宣阳诬陷魏相谋反,连同朝中大臣一起逼死了他。如今宣阳已经下狱等待发落,我也已经召韩琦回京,等他一入永安就会将其扣押,他们两个是主犯,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其他从犯,就没必要砍死了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
“时涯啊,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宁怀钦仰天长叹道,“你不能把他们都砍了!都砍死了我还用谁?”
时涯忽然停下来,宁怀钦没注意直接撞在了他后背上。
睁开眼睛,只见时涯一本正经地说道:“用我。”
宁怀钦笑道:“行,你能文能武!”
“嗯。”九重天的神王绝对能文能武,而且主张的还是不服就干。
“不过你还是不能把他们都砍了。”
“为什么?”
“少废话!我是皇帝你是皇帝!”
第100章 【时涯之卷】昭雪
两日后,宣德殿。
前任玄蛟军统领韩琦被两个魁梧的士兵押到了大殿之上,他形容狼狈,胡子拉碴,脸皮如树皮,看上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实际上他今年也不过五十岁。当他出现在宣德殿上的时候,诸位朝臣纷纷噤声,连一个交头接耳打小动作的都没有。因为他们这些纵横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看得出来,宁怀钦召韩琦回京,就是为了给魏其琛翻案。
虽然宁怀钦的用意十分明显,但他们也并不慌张,因为当年的人早已经被宣阳公主秘密处决,早已经死无对证,只要韩琦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天真地以为,宁怀钦和时涯会毫无办法,只能按下此事不再提起。
但结果是,他们错了——
身穿全套帝王冠冕的宁怀钦僵硬地挥了挥手,御座之下的士兵便薅着韩琦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宁怀钦虽然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那不重要,他道:“韩将军,看样子你在边境的这五年,过得不怎么好啊——你老了许多,朕当初离开永安去封地的时候,你还正值壮年呢!”
韩琦道:“边境苦寒,又时常发生冲突,心力交瘁,自然老得快些。”
他表面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在暗中给旁边一位他熟悉的大人使眼色。那位大人也很快理解了他的用意,立马站出来为韩琦辩解道:“陛下,韩将军戍卫边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他身为玄蛟军统领之时屡立奇功!他身为大齐的有功之臣,实在不该被如此对待!”
宁怀钦笑了笑,指了指站在众臣之首的时涯,道:“爱卿,这话不用跟朕说,你跟他说就好。”
时涯不喜欢冗杂繁多的规矩,更不喜欢里三层外三层的官服,因此从来不穿着官服上朝。但是今天,他破天荒地穿上了属于他的正红色官服,而且还穿得特别板正。最关键的是,他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剑,要知道,上朝的时候每个官员都要被搜一遍身,避免有人带着利器行刺皇帝,可是时涯明晃晃带着一把剑,这种公然违反规则的行为居然没有被宁怀钦大加斥责,可以见得这就是宁怀钦默许的。
兵法上讲究一个先发制人,时涯带着佩剑上朝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宁怀钦没理,再拿这个挑刺就不合适了。那位大人盯着时涯良久,在看见时涯脸上的面具,打算再说一点他心怀不轨之类的话时,只听“嗤啦”一声,竟是时涯在朝堂之上公然拔剑出鞘,甚至还将剑尖抵在了一位大人的脖子上。
那位大人是三朝元老,宁怀钦刚刚登基,时涯刚刚被册封为国师,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这两天时涯一直都在提魏其琛的事,要是从魏其琛的角度去想,思路就豁然开朗——当初向魏其琛发难的人之中,除了宣阳公主和韩琦,就属这位御史大夫叫唤得最欢。
他之所以敢这么放肆,是因为当朝皇后是他的女儿,宁怀栩和皇后感情甚笃,必然不会对他怎么样。魏其琛虽然没有和御史大夫结下什么梁子,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挡到了太多人的升官发财之路,许多和御史大夫交好的人中就有不少和魏其琛有仇的,他自己也看不惯魏其琛一个比他晚进官场的人最后混得比他还好,一时嫉妒心起,就联合宣阳公主他们开始向魏其琛疯狂发难,直至最后将他逼至百箭穿心的地步。
宁怀栩和皇后前后脚离世,御史大夫老年丧女,正是难过的时候,之前一段时间一度病得下不了床,根本就没来上朝。如今好不容易身体好一些,第一天来上朝就被人用尖抵在了脖子上,他差点当场吓撅过去。
其他大臣见了,纷纷开始对时涯发动了攻势:“陛下,国师这是图谋不轨啊!”
“御史大人三朝元老,怎么能被这么一个连脸都看不见的毛头小子如此对待!”
“请陛下严惩国师!”
时涯噌的一下改变了剑的朝向,指在了御史大夫身后一个喊得最欢的人脖子上,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先来试试这把剑锋不锋利吧。”
“谋逆,你这是谋逆!”
时涯道:“大人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用你们来试试剑锋不锋利,怎么就扯上谋逆这么大的罪了呢?我可承受不起。”
“试剑?有拿活人试剑的吗?”那位大人道,“你未免太过心狠手黑!”
“我心狠?你们为了一己私欲,诬陷栽赃魏其琛谋反的时候,难道就不心狠吗?”时涯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连带着拿剑的手也变得不稳了,“你们脚踩着他人的尸骨上位,享受着泼天富贵的时候,又可曾有一刻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被抵住脖子的大臣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锋利的剑刃割开了一道口子,吓得他连忙求饶:“国师,国师饶命!”
这种一点骨气都没有的行为着实是令其他官员所不齿。可时涯敢在大殿之上如此作为,非但是他无所畏惧,也证明他得到了宁怀钦的首肯,这时候出来跟时涯对着干,那就不是划破点皮肉的事,保不齐是要血溅金殿的。
宁怀钦坐在御座之上,手里拿着一份卷宗挡住自己的脸,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笑容飞上天的样子。不过,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上朝议事的大殿,让人血溅当场总是不好。故而,宁怀钦笑够了之后,还是要出来打圆场:“时涯,把剑收起来!”
他们之前说好的,就是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这还是宁怀钦磨破了嘴皮子才劝好的,要不然时涯绝对能扛着剑挨个去把参与过诬陷魏其琛的官员们都砍了。
时涯道:“我不。”
宁怀钦觉得时涯这句话应该不是演的。他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继续演下去:“你口口声声要为魏其琛洗清冤屈,还说只要韩琦回京,你自然有办法揭开当年的真相,如今韩琦已经在这里了,你倒是证明给在座诸位看看啊。”
时涯颔首,反手就将双世镜变了出来。那么大一个镜子突然出现在他手上,众位朝臣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妖术!这是妖术!”
“什么妖术?在你们的眼中只有妖怪了吗?”时涯道,“不瞒你们说,我曾经在长极山上修行过一段时间,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法术而已,看把你们吓得,怎么没尿了裤子?”
“噗!”宁怀钦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而且笑声有点大,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
宁怀钦不动如山:“时涯,这是个什么东西,解释一下。”
“这是一个来自天上的神器,可以照见人的一生,是我专门求来的宝物。”时涯拿着双世镜走到了韩琦面前,将镜面转向他,“用起来也十分简单,只要照一下就可以了。”
他一反手,将镜面上映出来的画面放大,具象地呈现在了宣德殿中央。众人看到的,就是以韩琦为第一视角,于玄蛟统领府和宣阳公主见了面,密谋诬陷魏其琛谋反的全部过程。
“公主,我和魏其琛成仇是因为我的岳父,但公主又是为了什么呢?”韩琦道,“魏其琛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何如此针对他?”
原本在椅子上静坐的宣阳公主忽然睁开眼睛,道:“谁说我与他无仇?原本我与父皇的关系还不坏,若非他在父皇跟前说坏话,我和父皇又怎么会生出嫌隙?”
听到这里,众臣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许多,但最后总结下来就是一个意思——身为公主自己作死,关别人什么事?
估计是宣阳公主和安定侯这对奇葩夫妻太过人尽皆知,在当时,就连韩琦的语气都充满了嫌弃:“公主真是思路清奇啊。”
“我倒是也没想到,韩将军居然会主动跟我结盟。”宣阳公主道,“当初若是没有建东一行,韩将军兴许还不会那么快就得到重用,一路顺风顺水地成为玄蛟军统领。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若是没有魏其琛和镇国将军的话,你如今会混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呢。”
言语之中尽显傲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身份尊贵的文帝嫡公主,也一直把魏其琛是樵夫之子、镇国将军是杀猪匠出身挂在嘴边,实在是让听见这话的人很不舒服。
宁怀钦早就看不下去了,恨不得当场和宣阳公主划清关系。
而在看完了关键的记忆之后,韩琦的其他过往就不重要了。时涯捏起韩琦的下巴,道:“韩将军,你可认罪?”
韩琦闭了闭眼睛,半点也不挣扎:“韩琦,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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