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这都……”季末惊了一瞬。想抬杠,坚持又问,“万一唐涣失手,真的打中了,打死三爷了呢?”
许森并未担心过这种问题。他轻笑着说:“那就赌命吧。”
“……”季末暗自抽了口气。
是了,这个人的恶劣程度总是比他以为的还要再低下限一些。或许许森心里还巴不得唐涣一枪将三爷打死了,那样就有更多的乐子可以看了。
坐得够高,就能不怕引火烧身么。
“三爷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季末这样问。想了想,又将问题改成了另一个更激进的问题。“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甚至,那批你大费周章找来的货,你也是无所谓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越说越激动,将无法理解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终于说了出来:“还是说,你已身至如此高位,所以就能随心所欲,尽情玩弄他人。”
“阿末是在质问我么。”
“你说过,会回答我。”
许森低笑出声:“像只耍起脾气缠人的小豹子。”
季末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两条眉毛拧住。
在季末真的闹脾气之前,许森回答了他的问题:“丁三指还活着的原因非常简单。青城区需要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竞争者,来保证从我们手里流入市场的货品是干净的。”
“有一些东西,得通过东河区去流通。这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把黑的,洗成更黑的。在这里转一道手后,东西上的名字就成了东河区。真要查起来,查不到青城区头上。”
“天塌下来了,有东河区作替死鬼挡着。”
“如果丁三指不幸意外身亡,也没什么。”他随意道,“会有新人上位,接管东河区。”
说完便停下话头,留出沉默,给足季末消化的空间,同时开始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和计时。希望季末能在预期的时间内,完成理解。
没明说,但考验和惩罚无处不在。怀揣着期待,静等价值被体现,而评估价值从未停止过。
“三爷完全不知道被你利用了。”季末思索着开口,尝试着复盘整个事件。从头至尾,渐渐在脑海里画出清晰的轮廓,衔接上前因后果。在许森看来,这才是季末凭借他自己脱离懵懂无知的,被利用的身份。许森给了季末这个机会,让他跳出来看到全局。
“那批货本来就是要拿给东河区流通的。所以叶箐抢走了它,你就得不惜代价去把它找回来,再放回到东河区手里,为了让他们洗白你的手。”
季末盯紧了面前这个男人,有些被蒙蔽住的东西正在水落石出。他想穿了。“……你根本不是在和叶箐或者东河区抢时间,你是在和能查这批货的人抢时间。三爷说得没错,你力求这批货回归正轨,就是要确保流程万无一失。所以只有这批失踪的货亲手给你找到了,你才能放心。”
因为震撼,睁大了双眼。“你不仅仅是什么青城区的生意人,你是掌管着源头,将危险货品放行流入市场的人。”
“……不。”季末说着,回想起了非常关键的要素,觉得不对劲,又陷入沉思,嘀咕着,“不,你不是源头。你是在奉命监管这样的流程,修正错误的结果。你是在帮……”
猛然住口。
货品上的标。资格。大人物。
季末突然意识到许森在等他说出那个名字。
嘴巴紧闭上了,看着许森,背后一阵发毛。
许森十分欣赏季末的推理,视线未曾从他脸上移开过,并且随着他清晰利落的思维和发言中感到越来越痛快。这种心情甚至远远超过了八年前看江上放烟花。
季末像是兴奋剂,越是碰到他,越是能感觉到自己被注入的新鲜活力。
“说啊,我是什么?还差最后一口气,怎么含糊了。”许森拿过季末的手,放在掌心,柔情万分地摩挲着。扣紧十指的时候嘴角扬起,眼底一片深沉的笑意。就此撑起身,攥紧季末的手,一点点迫近了他。
“如果我说,没有人能查我的东西呢。”许森望进这双不躲闪,却也克制住了,屏气凝神只默然面对自己的眼眸,抛出更重磅的信息来引诱他。“你还想问什么。”
季末稳住了没有推开他。嘴角抿得紧紧的。面上不显,心下已经慌乱不已。
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可怕。越是接近、了解这个人,就越是会发现还有更多未知的部分。未知的面纱之下,是一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存在。
现在翻开的,并非暴力胁迫,并非绝人活路,而是……真正的权位。
控制整个江城的违禁品的流通,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一个人,一个帮派,一两条规则这样清晰可见,能叫人碰到的东西了。他们是深入城市无处不在的血管和血液,他们就是这座城市的本身。
谁能断定这座城市是黑的,还是白的呢?许森并非狂徒,无人敢查,是因为有资格查这些东西的人,正是放任它们流通在城市的血管中的人。
大人物。金彪。十分明显的,带有指向性的线索。许森在等着自己接着问下去,问到金彪头上,问觉得许森和金彪是什么关系。
季末毫不怀疑,这个时候一旦问了,这个人就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季末就真的再也无法抽身而退了。
“阿末这是害怕我。”许森像是第一次看见季末害怕一样,觉得新奇,有趣,想再多看看,又想携这种单方面压制的恐惧过去同他做朋友。“是谁睡前说了一通大话,指责我。”
“不……”季末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自己都不信的,“不怕。没指责。”
“我只是……我要回去了。”说着就想抽出手。
“回哪去?”许森笑看他动作。
季末心一横,直说:“回家。”
“噢。”许森倒真的放开了他。就像爽快地同意了季末搬进来住一样,现在爽快地同意季末离开:“回去吧。”
吓到了,想要逃走。
只有聪明人才会知难而退。笨蛋是不会怕的,因为连差距都意识不到。
这会让人很没有成就感。久了就会觉得自己和笨蛋好像掉在同一个层次了,不过是略胜笨蛋一筹而已。
那些没人看得穿的算计,落进时间里,生灰蒙尘,就显得好像不那么精妙和出色了。
所以季末能走,真的能走么。
入了许森的眼,岂还会放过他。
许森不怕投资时间,不用强逼,眼下连敲打的话都不必说了。季末没过多久,自己就能醒悟过来。
“……”
季末二话没说跳下床去,飞快脱去睡衣,套上衬衣和新的外套。白天那件卫衣沾了血,被佣人拿走了。
险些扣错整排扣子。听见许森在背后优哉游哉地提议:“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叫醒人家。”
“那行。打车的话注意安全。”许森拿起手机,给季末转了笔款过去。“明天叫阿龙给你办张工资卡。”
季末动作一顿。
这时候结束了沉重而惊人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好像变得日常了起来。说到底,要什么样的相处方式,全都是看这个人的脸色。
“有多少工资。”季末闷着声音说,“你得付我双份工资。白天一份,晚上一份。”
“晚上的?你再说一遍试试?”许森捋了一把头发,手按在额头,有些好气,又好笑。“你是在把我和许霖相提并论么。”
季末套了裤子就跑。
走到卧室门口时,突然又被叫住。
“阿末。”许森看着他的背影,以疑问句开口的话,语气依旧十拿九稳。在光下,嘴角的轻笑勾着一点晦暗的阴影。“你不会背叛我的吧?”
投来平淡的视线,但其中意味,季末深知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而季末的答案,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种种事件,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你会背叛我吗,森哥。”他坦然回视。“你答应我的那些事情,你会做到的吧。”
许森回忆了一下某些细节。“我向你保证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那我就不会背叛你。”
季末说完了这句,一时站定了,没有走,在想什么。许森打量着他,等他开口。
“既然手枪不能给,那就换其他的。我要用奖励换一个问题。”季末慢慢地说,“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许森认真了些,在考虑。“什么问题。”
季末:“在江城,你,或者其他人,黑帮,恶警,人渣集团……不论是谁,是哪个势力都好,有没有人在做贩卖人口的生意。”
许森:“没有。”
“谢谢你,森哥。明天见。”季末朝他点一点头,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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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当真打车回去了。只不过到了楼下,又止住了步子。
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楼道,背后是灯红酒绿,一片霓虹盛景。
红灯区的夜,是很吵的。
季末偏了偏头,走近几步,就已看见那小诊所的卷帘门上贴了封条,盖了大红章。
“唉……”
深深叹了口气。靠着墙,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
回来了。然后呢?
有什么用?
伸手抓了自己头发,抱着头,几乎想就这么直接跪在地上。
耳边尽是些嘈杂的声音。汽车鸣笛,歌舞厅外放的乐曲,喝醉的人在吵吵囔囔,就快打起来了……心情早已跌至谷底,无法再继续下坠了。
也不知沉沦在一片放空中多久,有一双鞋停留在视野里。
“多少钱一晚?”男人的声音。
季末头也没抬。这人开口时就叫他闻到了一阵酒气。喝得醉汹汹的,大概是看错了人。
“不卖。”他烦,答得很快。“找鸡,朝你的左手边走,从巷口排到巷尾,站着聊天的都是。找鸭,没有。”
裤腿在眼前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来。但是没有,还好他稳住了。
如果这个人倒在季末身上碰瓷,或者呕吐的话,季末会考虑给他来两拳的。希望醉汉第二天醒来不会记得是被谁袭击了。
“哈,还好你说了正确答案。”这个男人笑起来,因为酒精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颠三倒四地说:“因为我是警察。如果你是在等客人的话,我现在就要抓你了。”
季末心里一跳,下意识把脸埋得更低了一些,不想被目击到脸。
但是……喝得烂醉钓鱼执法的警察?
真是烂透了。
这个世界烂透了,季末也烂透了,这种废物警察也烂透了。
季末没动,避着脸不说话,眼前这人却不走了。
“还有什么事?”季末压着火气问。
自称警察的男人过了好半晌才应:“……有事,有你的事。”他蹲下来,一把揪住季末的肩膀,逼他抬起上半身,露出脸来。
季末不得不同警察对上视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见他牢牢盯着自己,在说:“我就找你。”
穿着皮夹克,应该是便衣出行。现在喝得眼眶、鼻梁都发红了,呼出的热气一团一团的。喝醉之后的一双眼睛像在发亮,在季末面上用尖锐的视线来回刮着。
蹲在季末面前,一只冻得冰凉的手探过来,掰着季末的脸左看右看,嘴里出声:“……就是你……你,跟我走吧。”
季末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梗着脖子,刺了一句:“我说了,我不是出来卖的,找我做什么?”
这是哪里来的警察。大半夜从哪个夜场喝得神志不清地出来,还想找鸭。
警察、警察。
——就是因为警察都是这幅样子。
生气了。
气得狠了。
瞪着这个人,气得咬牙切齿。
“还是说,你想强买强卖吗,警官?”
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手伸向腰间,却是解了一副银光闪烁的铐子来,握在手心。
他直起身时比季末要高不少。这时候声音一变,突然凶了起来:“抓的就是你。”
无比熟练地将人推压到墙上,撞得季末一愣,手铐顷刻间就在他手上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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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作者发癫实录:
终于写到这里了,激动!!!天知道我憋得有多辛苦,真想一口气讲完整个故事!!!不能码字的时候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浑身有蚂蚁在爬……恨不得班都不上了天天日万,日死为止……瘾头上来了不过如此……
好的,既然癫都发了,说点别的。
开始的时候因为想着“都tm黑道文了,谁还管三观正不正”,“报社又没深度,路过进来看没被创的话,看个乐就行了”,“主要是现代风格,架空要素不多,没必要打架空标签吧”……之类。所以没有预警三观不正。现在觉得还是负责一下为好:
同态复仇、私法制裁是三观不正的部分,扫黑除恶、禁毒、打击嫖娼、根除腐败是三观正的部分。其他不明显的部分就不说了。
希望大家看的时候保持三观,不要被文中人物的发言和观点所迷惑、洗脑。
最重要的是不要混淆三次元和二次元,莫要上纲上线。复仇,私法私刑和暴力美学都是作者仅对虚幻产物诞生的XP,绝非宣扬,绝不认同在现实中模仿和实行。
最后,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读者,感谢评论、点赞和打赏。本文预计在2023年春天完结,结局为三线。放出顺序依次为颜线,叶线,许线,各一个结局,会一齐在最后到来,完成本篇故事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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