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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末下车，一眼就看见了前来找他的颜文峰。
颜文峰知道他安全，脸上神情变动，露出个微笑来：“没事了，季末，可以回去了。”
被撞毁的车冒烟愈发严重，车身内部可能已经烧着暗火，说不准下一刻就会爆炸。颜文峰相当担心，想要上来拉走季末：“我们先离那辆车远点……”
季末手上还握着枪，这枪口抬起，然后指住了面前人。颜文峰停下脚步，沉默地与他对望。
季末知道有事，很有事。
出城的卡口都近在眼前了。桥上发生了重大事故，收费站方闻讯赶来了几个查看和维护的人员。他们统一着员工服，行动却更加统一，训练有素，目标明确。他们手上拿着手枪，季末知道这帮人是早已等候多时的闵先生的秘密特工。
许森不在，没人控制局势，于是身为同党的闵先生来收尾了。
所幸，在他们之间有一辆车横亘在路中央，挡住了视野。升起的黑烟成了烟幕弹。
颜文峰还能回头的。
“离我远一点，颜文峰。不要再靠近了。”季末神色很冷，手枪这种东西就更是无情。“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吗？打伤你了我可不会心疼。”
颜文峰没说话，用深沉的眸光将季末望着，又踏前了两步。
季末留意到远处的几人开始奔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收枪就往桥尽头的方向走去。
颜文峰自然也发现了那些扎眼的人影，见季末主动去找绑匪，当即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别去，季末！”他焦急道，“我们先回城里，我能保护好你的！”
季末绕到车身旁止步，面对敌人，大方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的视野正前方。
背对颜文峰，决不回头。闻言他只是歪了歪脸，问：“我去投敌了，你也要跟我一起去投敌吗？”
颜文峰怎么可能相信。
可是不相信又怎么样呢。季末继续说：“你是准备一个人打一群把我抢回去，还是准备一个人对抗金彪在江城的整个势力？”
“颜文峰，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要在这里功亏一篑。”这句话染上多少恨意，“更不要是因为我，废了所有人的努力。”
浓烟呛鼻。
颜文峰心痛得无法呼吸。
江上的冷风像刀子，切开血管，灌进寒意。
“说实话，江城水深，宋小白一个人搞不定闵纪勇的。你得帮他。”季末的语气如此平静，看得更是透彻。“你自己回去吧，去把那两个沉江的箱子捞起来。路已经铺好，就差赢了，怎么能少了你。”
“再者说了，闵纪勇也不一定非得搞死我不可。不然他就直接派杀手过来，而不是想抓我了。”他说得漫不经心，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要是放不下我，那等抓捕闵纪勇，全盘胜利的那天，你再回来找我吧。”
“……”
颜文峰握紧拳头，快要忍不住上前，想最后再抱一抱他，告诉他说不要怕。更想掰过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绝情，心里一点不舍都没有。
生生忍住了。他相信他的意志，尊重他的决定。
“那我们约好，季末，不管怎么样，他们逼你做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我只要你活着。这是我的请求。”颜文峰用力说。“你等我，我来救你。”
“不会很久的！你一定要等我——”
“行啊。”季末毫不费力地答应了，“如果那时候你还要那样的季末的话。”
“当然，我……季末，季末！！”
“回去吧。”
季末不带丝毫留恋，迈开步子就朝迫近的敌人走去。
不再听背后传来的大声呼喊，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唯独这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他心想。
江风抛起他的衣摆，他的头发，铺满面前的整条大道。地面上鲜血淋漓，而天光之下静得悄无人声。季末昂首阔步，每一步都走得平静无悔，不为所行之事，只为将行之事。
那几名身形有些健硕的男子见他主动投来，纷纷放慢了脚步。他们平息狂奔过后激烈的呼吸，渐渐向季末围压逼近。
他们快要到近前时，季末停下了步子。
默然望天。这个冬天不像往年那么冷，今天也是个好天色，只是这时的太阳仍被云层遮挡住了罢了。过个几天，到了初春，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他想，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好好活着。
比任何人都想光明磊落地活着。
可是啊。
他仰头笑起来。
颜文峰不忍看季末被一帮歹徒捉住，却更不能不亲眼确认过他的安危后再走。
只恍神了一刹，季末就跳了。
亲眼所见，他迅捷地攀上防护墙，翻过栏杆。
颜文峰拔腿就追，在桥面上狂奔，用尽力量飞奔而去扑向他。
然后看见他张开双臂，迎接自由。
像只折翼坠落的鹰，决然闯入风中。
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跃入江流，立刻就被噬人的水浪吞没了。
“……”事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颜文峰什么都没考虑，紧追着那个影子翻跃栏杆，也跳下了江水。
——我水性很好。
——我的身体素质很强。
——我还有很多力气。
——小白会叫来救援船。
——情报都移交给小白了，我没有遗漏的地方。
——我愿意相信我的同胞们……
用心狡辩，则会有无数条理由支持他做出冒死相救的举动。但在生死关头，这一刻浮现在心里的唯有一条理由：
江心水冷。
我怎能让他一个人。
第110章 结局一：回春
【颜线】
那场枪击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青城区的某干部亲手干掉自家老大后畏罪潜逃，却在驾车逃往城外之时意外在跨江大桥上出了车祸，走投无路之下选择投江自尽……后来许多船只在江面日夜打捞搜索，找了七天都没有找到叛徒的尸首。
曾是震惊江城地下世界的“权力斗争引发的血案”，如今也没有人会提起了。
因为，不论是青城区还是江城的地下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对于生活在太阳底下的普通人来说，这一系列的风波动荡简直闻所未闻。枪击、车祸、坠江，以及后来因为混乱的争斗又死伤了多少人，多少势力被吞并被覆灭，或是自己就内讧分裂解体……这些事只发生在世界的另一面里，地面之上无人能知。
从某一日起，电视机上开始日复一日地播报着喜讯：
我城在特级跨城联合扫黑除恶行动中取得了重大战果。英勇的武警部队雷霆突击，成功打掉黑恶势力组织、走私贩毒团伙数十个。据举证，涉黑贪腐官员已有数十人落网。更多的相关官员也不能逃开干系，纷纷被当场停职立案调查。部分涉案人员在逃，通缉令已发往全国各地。
近日，重点目标逃犯闵某在首都被捕。闵某儿子已被停职，正在接受调查。因此被连根拔起暴露在光下的，还有在国内某军工厂担任要职的闵某私生女和女婿，享受政治惠顾与闵沾亲带故的数十名远近亲戚，名义上是闵干儿子的沆瀣一气的官员，与这些人关联的大批用以洗钱的产业……犯罪嫌疑人在国内有巨额来历不明的财产，除此之外，还有大量黑色资金流通向国外，警方正在溯源及追查其下落。
于是人们知道，不能有任何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能屹立不倒，遮空蔽日。他们必将被钉死在青天朗日之下，供万人唾骂。
……
颜文峰在这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前来扫墓。
特地穿了一身规正端庄又不乏英气的警服，加之抱了几大束快要高过头顶的鲜花，来时颇为引人注目。他倒不觉，不曾在意路人的目光。穿上警服，自然而然就会昂首挺胸，走出凛然大气的风范。
将一束颜色缤纷开得绚烂的花献上，颜文峰跪在季母墓前，默默磕了三个头。
他说：“对不起。”
比邻的便是季末墓。颜文峰拍了拍这块墓碑的头顶，扫去浮灰。
他从手头这束玫瑰中抽出一支，置于碑上，转身离去。
第二个要见的人是陈警官。颜文峰向他敬礼，将白菊留在他的墓前。
“对不起，陈哥，我来看你。”
“谢谢你当初救了他。这才有了我们现如今的大好局势。”
“那孩子很好，你没有看错人。”
笑了两声，继而有些沉默。
刚接触认识的时候，志趣相投，陈警官曾私下叫颜文峰一同聚餐喝酒。可那时的颜文峰已经从颓废中振作起来，戒酒好一段时间了，故而推辞。没想到初识错过了结交酒，后来也错过了临别酒。
这一方墓碑，成了一个人心里永远的痛。
“下次再带酒来看你。到时候咱哥俩好好喝个尽兴。”
他故作浪漫地说：
“陈哥，春天来了。”
“你爱的江城，一切都好。”
……
宋小白打来了电话。
“喂，颜队，你人呢，迟到了吗。”
“我今天休假。”
“谁跟你说的？”
“我已经提交了长假申请。”
“局长没批。你的休假被驳回了。”
“……”颜文峰无奈，“今天让我休息一天吧。明天加班补回来。”
“行。”
末了，宋小白说：“江城内政、警务、司法系统的换血和余毒肃清已至尾声。月底我们特别稽查组就要撤回去了。我也会走。”
他问：“颜队你呢，你还要继续留在这边协助江城政府进行工作？”
“对。大鱼都已经落网，但这城中的阴暗角落里还藏了不少害虫。我对江城的局势最为了解，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去做这件事。”颜文峰答道，“明天我会提交一份新的调职申请。”
“牛刀杀鸡啊。”宋小白感慨，“其实你只是想等他吧。”
“……”
“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
“假如说……”
颜文峰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抱着玫瑰花束，站在墓园外，无声叹了口气。
“那就一直那么过下去。”这是早已想明白，不会改变的结论。“小白，你答应了我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是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小白说完最后一句话，挂了电话：“您老就在江城度假养老一辈子。”
宋小白其实已经相当够意思了。嘴上喜欢当面酸几句，最后回去了还是会在局长面前给老战友求情。
可是现在这状况，颜文峰如何能走。
午后，他去了季末家一趟。
照例打扫家里，擦桌子扫地拖地，收拾得整洁。搞得像是有人常住一般，屋子的主人从不曾离去。
由于休假一天，颜文峰得以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一切。他随后回了家，将玫瑰摆放在电视柜上。
与明艳盛放的玫瑰相对的，季末坐在沙发上，乖乖的，不吵不闹，没有说话。
颜文峰一见到他就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几步走过去，亲昵地搂了人，贴着他的脸笑问：“今晚吃什么？我去做。”
季末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沉静地平视前方。
电视机里在一次又一次地重播那次闪电突击行动的随行拍摄录像。所谓的黑帮，这些大凶大恶之人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都糊上了马赛克。新闻剪掉了枪战和出现伤亡的部分，播放给公众的内容中这些罪犯举手抱头，带着手铐，被勒令贴墙就捕。脾气倔些的，就干脆是被几个武警压倒在地上拍的照片。
颜文峰不曾出现在这一幕中。他只是作为“江城警察”，被外来介入的政治力量“收编”了罢了，实在顺理成章。后面便是向国家检举江城警务系统中的种种违法现象。
至于那些“过于深入”的证据是由谁传递和上报的，那就不为人知了。做成这一切的人在历史中不曾留下姓名。而居心叵测又有能力追查这件事的人恐怕现在已经自身难保。
“……”
季末对于颜文峰的话，乃至于有人回家、出现在身旁都没有一点反应。他完全地静了下来，不会再听外界的声音，不会再开口说话，不会再笑，不会再哭，眼睛里没有神采。
自从那天落水，颜文峰拼了命地把他从江里捞上来，急救之后他就成了这副样子，变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心脏恢复跳动，但灵魂并未苏醒。医生给他做了全套检查，然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明显的脑部损伤。
……是因为颜文峰来得太晚了吗？只来得及救出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早就飞走了，宁愿跳进滔滔江水埋入水底淤泥，也不愿回到这个苛待他的人间再看一眼了。
曾在诊室里红了眼跪下来求医生救他，可没人能让季末醒过来开口说话。也曾激动到捶桌子，指天愤愤道，他那么好！……最后，还是牵起呆呆的季末，两个人在夜里慢慢走回了家。
颜文峰已经习惯了当一个没用的警察。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能救一城人民于水火，但救不了身边挚爱。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初来江城的时候，最失意最落魄，满心期盼等一个人回头，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颜文峰渐渐就习惯了季末的不回答。只是担心他穿得单薄，在暖春里也要着凉。自江水里泡过两遭捡回命之后，季末现在连呼吸和体温都要比常人偏凉一些了。颜文峰心里难受，因而对他更是勤加照料，总要盯着给他添衣，天天煮热汤喂他，晚上拉着他洗澡之后再亲手将他放进薄被里，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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